雾都潮湿的空气似乎还附着在衣角，陆士宁和冯语已经坐上了返回京城的航班，窗外，山城的万家灯火在云层下逐渐模糊、远去。
第二天一早，陆士宁来到光芒影业，今天是试镜的日子，作为他某种意义上第一部导演的作品，他必须要选出适合他心中的角色。
陆士宁坐在长桌后，面前一块屏幕，播放着演员们提前提交的试镜视频片段。冯语坐在他旁边，神情专注。
屏幕上，一位当红小花正在演绎魏莱面对老师质问时的场景。她演得很用力，眼神凶狠，嘴角带着明显的讥讽，肢体语言充满攻击性。表演结束，她对着镜头露出一个标志性的甜美微笑，瞬间切换回本人状态。
陆士宁微微皱眉，在面前的评估表上快速记录：“外在凶狠有余，内在扭曲与优越感不足。缺乏魏莱那种理所当然精致的伪装感。”
“怎么了？”冯语注意到陆士宁紧锁的眉头，低声问道，“这位可是流量担当，演技在新生代里也算扎实了。”
陆士宁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演得没问题，技术很到位。但感觉不对。魏莱不是那种只会龇牙咧嘴的恶霸。她的恶，是裹在优等生、好家庭糖衣里的，是带着一种高高在上、视他人为蝼蚁的冷漠和残忍。她笑起来应该更甜，眼神却更冷，而不是把我很坏写在脸上。现在这样，让角色显得单薄了。”
冯语理解地点点头：“魏莱这个角色确实难，要演出那种天真与邪恶的扭曲混合体，对演员的悟性和层次感要求极高。前面几个，包括这位，都太演了，缺乏那种感觉。”
陆士宁看着屏幕上又一位以“恶女”形象著称的女演员开始表演，虽然技巧更纯熟，眼神也更冷，但依然缺少那种出身优越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傲慢和对他人痛苦的漠视。他心中的那个魏莱形象越来越模糊。
“刘哥！”陆士宁忽然抬头，对站在一旁的选角导演刘明说道，“之前看的大多是有点名气的。有没有，还在读书，没正式演过戏，但底子特别好的苗子？尤其是北电、中戏、上戏的学生资料，再给我筛一遍？”
刘明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有！当然有！签了公司但还没正式出道的学生资料我单独整理了一份，这就拿给你！”他快步走了出去。
冯语有些意外地看向陆士宁：“这么多经验丰富、自带流量的小花你不满意，反而想找没演过戏的新人？风险不小啊。”
陆士宁目光坚定：“冯导，魏莱这个角色太特殊了。我需要一张有可塑性、还没有被定型、能真正‘住’进角色里的脸。经验有时候反而会成为束缚。”
很快，刘明抱着一叠相对薄一些的资料回来。陆士宁一份份快速翻阅着。照片上的面孔都很年轻，带着学生的青涩和未经雕琢的稚嫩。当他翻到某一页时，手指骤然停住。
照片上的女孩，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头发随意扎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近乎完美的五官线条。她的眼睛很大，瞳孔是漂亮的深棕色，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一种天然的疏离感。鼻梁高挺，嘴唇的弧度精致得像画出来的一样。最让人移不开眼的是她通身那股清冷又带着点矜贵的气质，仿佛天生就该站在聚光灯下。她的漂亮，不是那种媚俗的艳丽，而是一种让人屏息的精致。
“啧啧，”连阅人无数的冯语都忍不住暗叹一声，“这长相，老天爷追着喂饭吃啊。”
她立刻对应的视频文件，点开播放。
视频里，女孩没有化妆，素面朝天，穿着校服。她试镜的是一段魏莱在同学面前伪装乖巧、转身却露出阴冷眼神的戏。镜头拉近，她对着同学露出一个甜美无害的笑容，眼睛弯弯，嘴角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仿佛能融化冰雪。
然而，就在笑容绽放到最灿烂的瞬间，她的眼神倏然一变，那是一种毫无温度、带着审视和轻蔑的冰冷。笑容还在脸上，眼神却已判若两人！这种强烈的反差，形成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感。她没有夸张的肢体动作，仅仅依靠眼神和面部肌肉极其细微的控制，就将魏莱那种表面天使、内心恶魔的特质展现得淋漓尽致！
“嘶，”连一旁的陆士宁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被这极具冲击力的表演瞬间抓住。他立刻低头翻看资料：“柳慕瑶，上戏表演系大二学生，华晟传媒签约艺人，演艺经历这里是空白的。”
冯语有些难以置信，“在华晟怎么会缺戏演？这大公司资源差不了吧。”
陆士宁摸着下巴看向刘明：“刘哥，华晟的资源向来是顶级的，她条件这么好，怎么大二了还没戏拍？”这太不合常理了。
刘明显然提前做了功课，笑着解释道：“陆导，冯导，这姑娘是挺有意思，和圣锦的路子有点像。她当年去上戏终试的时候，被蹲守的娱乐记者拍到了几张照片，那颜值在一众考生里简直是鹤立鸡群，瞬间就小火了一把，被媒体封了个‘最美艺考生’的名头。华晟反应快，立刻就把她签了。至于为什么没拍戏......”
刘明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佩服，“我问过她的经纪人，经纪人说，柳慕瑶自己主动要求的。她觉得在学校里学的东西还不够扎实，怕糟蹋了好角色，也对不起观众。所以跟公司沟通好了，前两年安心在学校学习打基础，打磨演技，暂时不接戏。”
“主动要求？”陆士宁和冯语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讶和欣赏。在这个浮躁的圈子里，顶着华晟签约艺人和最美艺考生的光环，却能按捺住成名的巨大诱惑，主动选择静下心学习，这份清醒和定力，实属罕见！
陆士宁的目光再次投向屏幕上定格的画面，那个穿着校服，笑容甜美却眼神冰冷的女孩。单论外形气质，柳慕瑶完美契合了他心中魏莱的形象，就是比起前世来说太过于漂亮了。
那份天生的疏离感和优越感几乎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而刚才那段即兴表演展现出的爆发力，更是远超他的预期！
“下午的试镜，”陆士宁的手指在柳慕瑶的资料上点了点，“咱们多留意一下她。”
第131章 苛刻的陆士宁
午后，试镜间。光线被精心调控，昏暗中唯一的光束精准地切割出表演区，一把孤零零的椅子，一张小桌，上面散落着属于“郑易”的剧本片段和零星道具。空气里弥漫着审视的静默。
选角导演刘明、制片人王宏、导演冯语以及陆士宁围桌而坐，纸张翻动的窸窣声清晰可闻。陆士宁膝上摊开笔记本，笔尖悬停，蓄势待发。
冯语瞥了眼时间，转向刘明：“签到情况？”
刘明快速扫视名单：“魏莱这个角色，预约的演员都到了。其他角色有缺席。”
冯语点点头，“试镜的剧本片段发给她们了吧？”
刘明答道：“签到完，已经根据试镜角色给他们发了对应的剧本片段。”
陆士宁的目光投向墙角的监控屏幕，画面里，等待区有的演员在反复练习台词，有的则是低头调整心态，还有一些好像还在一块讨论角色。
冯语朝门口的工作人员微一颔首，“开始吧。”
一个男演员推门进入，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polo衫，下身搭配一条卡其色休闲裤，头发整齐地梳理着，看起来干净利落。他微笑着向在场的人问好，“大家好，我是演员陶国栋，我今天试镜的角色是警察郑易。”然后走到指定位置站定。
冯语示意他可以开始表演了，陶国栋深吸一口气，很快进入状态。
陶国栋拿起剧本，目光聚焦在上面，开始读起郑易审讯嫌疑人的场景台词。他的声音沉稳而富有磁性，语速适中，将郑易作为警察的沉着冷静展现得淋漓尽致。
在说到关键情感点时，他的眼神变得坚毅，眉头微蹙，仿佛完全沉浸在郑易这个角色中，那种对正义的执着和守护少年的坚定从他的眼神和语气中传递出来。
陶国栋还会适当运用一些肢体动作，比如在强调某个观点时微微前倾身体，用手指轻轻敲打桌面，模拟出郑易在审讯时严肃又不失耐心的状态。
表演结束后，房间内一片安静。冯语和其他主创人员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从他们微微点头的动作可以看出对陶国栋的表演还算满意。扭头看向身边的陆士宁，陆士宁反而看着陶国栋在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冯语开口问道：“你对郑易这个角色的理解是什么呀？”
陶国栋思考了一下，回答道：“郑易是一个有责任感、内心充满正义感的警察。他在这场校园霸凌事件中，不仅仅是履行职责去调查真相，更是被两个少年的遭遇触动了内心深处的善良和对弱者的保护欲。他在整个事件中努力去维护正义，试图为陈念和小北这两个孩子撑起一片天。”
冯语听完点了点头，示意陶国栋可以先出去等消息了。
陆士宁几人围坐在长桌后，气氛有些凝重。
“下一个。”冯语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门被推开，又一位男演员走进来。他穿着合身的休闲西装，气质干练，自我介绍后便开始表演同一个审讯片段。他的台词功底同样扎实，眼神锐利，将警察的威严展现得不错。结束时，他还特意调整了一个更显正气凛然的站姿。
陆士宁在笔记本上快速写着：“技巧熟练，气场足，但过于硬和正，缺乏郑易内心的挣扎和无力感。理解停留在好警察抓坏人层面。”
冯语例行公事地问了角色理解，得到的回答大同小异：“郑易是一个充满正义感、保护弱者的好警察。”
第三位、第四位、第五位......接连走进来的演员，或年轻阳光充满冲劲，或经验老到气场十足。他们都能把警察的“形”演出来，台词清晰，动作设计合理，甚至不乏亮点。
制片人王宏看着名单上这些履历光鲜的名字，又看看表演，频频点头，显然觉得选择不少。
然而，陆士宁的眉头却越皱越紧。他在笔记本上的记录也越来越简短，评价也越来越接近核心问题。
“正气有余，复杂不足。”
“同情心表现太外露，像救世主。”
“缺少那种被现实规则束缚的无力感和疲惫感。”
“没演出‘看透世事却仍存善意’的底色。”
当第五位演员带着自信的微笑离开后，陆士宁有些失望地揉了揉眉心，轻轻摇了摇头。
制片人王宏终于忍不住了，他放下手中的资料，看向陆士宁，语气带着不解和一丝不以为然：“小陆，这几个都不行吗？我看他们演艺经历也都挺丰富，刚才的表演，从专业角度看，都挺不错的嘛！陶国栋、后面那个张铭，都是演过不少正剧的熟脸了。”
他觉得陆士宁的要求是不是过于苛刻了，甚至有点吹毛求疵。
冯语也察觉到了问题，她看向陆士宁，若有所思地说：“小陆，是不是我们选的这个试戏剧本片段本身有点问题？你看，一连五位演员，都下意识地把郑易演成了那种刚毕业、一腔热血、同情心泛滥的理想型警察。但郑易真不是这样的。”
她看向陆士宁，想知道陆士宁是什么想法。
陆士宁点点头，“冯导说得对。郑易绝对不是一个符号化的好警察。他有经验，见过社会的阴暗面，他知道规则有时很冰冷，知道很多事力不从心。”
“他对陈念和小北的关切，不是居高临下的同情，而是带着一种感同身受的痛惜和无力。他理解他们的困境，甚至理解小北为什么选择顶罪，但他身为警察，又必须维护法律的尊严。”
“这种内心的撕扯、这种在规则与情理间的艰难平衡，才是郑易最动人的地方。刚才几位......”陆士宁顿了顿，“演得很像才毕业一腔热血的年轻警察，充满干劲和理想主义。但郑易，他应该是疲惫的、挣扎的、带着点理想幻灭后的清醒，却依然没有放弃心中那点善意的光。”
陆士宁的话清晰地描绘出郑易的复杂内核，让王宏也陷入了沉思。他不得不承认，陆士宁似乎说的很对。
“那现在怎么办？”刘明有些为难地看着名单，“后面还有几位预约的。”
冯语果断拍板：“让后面的人自己选择要表演的片段吧。”
“好的冯导！”刘明立刻起身去安排。
试镜间暂时安静下来，陆士宁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就在这时，试镜间的门被轻轻敲响。刘明推开门，探进头来：“冯导，下一位试镜郑易的演员来了。”
“让他进来吧。”冯语点头。
第132章 心中的魏莱
湛鸿手中紧紧抓着剧本，不时地抬头环顾四周，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紧张。他今天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搭配深色牛仔裤，造型比较休闲随意，但有些凌乱的头发却显示出他内心的焦虑。
他之前演过两个文艺片，后来合作的导演被禁戏后，他也找不到别的戏拍了，这已经是他今天试镜的第三个角色了，希望今天能有一个好消息。
终于轮到他了，湛鸿整理了一下衣服，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
他推开门走进试镜房间，向陆士宁几人问好，声音有些发颤，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他走到表演区域，看到桌子上的道具和剧本，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心情。
陆士宁说道：“桌上的剧本片段，你可以随便挑，选一个你觉得合适的，然后开始准备，十五分钟后开始表演。”
没有让众人久等，仿佛湛鸿也在赶时间似的，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便开口说道：“我准备好了。”
陆士宁问道：“你选的哪个片段？”
湛鸿回答：“郑易在审讯室面对小北的这一场。”
陆士宁看向冯语，两人都露出苦笑，没想到提供了更多的剧本给他选择，结果还是选的这部分。
湛鸿缓缓抬起头，目光没有聚焦在任何人身上，而是有些失神地望着前方，仿佛在看一片虚无。
他没有拿道具烟，只是做了个夹烟的姿势，深深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肩膀微微垮着，背脊却还努力挺直，呈现出一种矛盾的姿态。他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语速很慢，带着一种疲惫感。
湛鸿眼神痛苦地闪了一下，语气带着停顿：“顶罪？呵......傻小子......你以为你扛得起吗？”
“规则、程序、证据链，差一环都不行。差一环，你就毁了，她也毁了。”湛鸿用力捏了捏眉心。
湛鸿的声音更低，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带着深深的无力：“我知道你想护着她......我知道你们......都不容易......”
他没有说完，只是又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低下头，久久沉默。那沉默里，饱含着无法言说的挣扎、对现实的无奈、对两个少年命运的痛惜，以及一种深深的无能为力感。他没有流泪，没有怒吼，但那份沉重和疲惫，却像实质般弥漫在整个试镜间。
表演结束，湛鸿依旧低着头，仿佛还没从角色的情绪里完全抽离。
试镜间里一片死寂，陆士宁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屏住了，他紧紧盯着那个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孤独沉重的身影。笔记本摊开在桌上，他却一个字也没写。
冯语的眼中爆发出强烈的光彩！她猛地看向陆士宁，用眼神询问：是他吗？
陆士宁点了点头，眼神炽热而肯定。就是这种疲惫！就是这种挣扎！就是这种看透世事冰冷却仍被那点微弱的人性光芒灼伤的无力感！
终于等到了一个真正理解了郑易的演员，陆士宁甚至不想再看后面人的表演了，当即问道：“恭喜你，湛先生，希望咱们合作愉快。”
仿佛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湛鸿再次向陆士宁确认了一下。
陆士宁和冯语都面露笑意，然后点头给予他肯定。
湛鸿连连鞠躬：“谢谢王制片、谢谢冯导、谢谢刘导、谢谢陆编剧，我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等湛鸿出去，冯语向工作人员说道：“可以让试镜魏莱的演员先进来吧。”
接连试镜了三位女演员，虽然全都达不到他们的要求，陆士宁都没有感觉到失望，因为他最想看到的，就是那个柳慕瑶的表演了。
眼缘这东西很邪乎，上午看了这么一堆堆资料，偏偏有种直觉，这个人肯定错不了，她一定是最适合演魏莱的演员了。
工作人员探进头来：“冯导，陆导，王制片，下一位试镜魏莱的演员来了，柳慕瑶！”
陆士宁精神一振，坐直了身体。冯语和王宏也放下了手中的资料，目光聚焦在门口。王宏此刻也被勾起了强烈的好奇心，这个让陆士宁特意关注的新人，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冯语和陆士宁说道：“就看看你唯一重点标注的这个柳慕瑶了，是不是我们心中的魏莱了。”
陆士宁和王宏都笑了，“要是这样，咱们今天就能早点休息了。”
不一会儿，门被推开，工作人员带着柳慕瑶进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