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先生……嫂子的方法……不行啊！」小刀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压抑着：
「我们的人分头去找了二十几个乡镇的店家，一提『联盟』两个字，他们吓得脸都白了，像送瘟神一样把我们的人赶了出来！他们说，魁爷已经派人警告过他们了，谁敢跟我们站在一起，明天店就得关门！」
「更可恶的是，」小刀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恨意：
「嘉义有个店家，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还套问我们下一步的计划。结果我们的人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把所有事情都卖给了魁爷的人！今天早上，那个店家门口被泼了红油漆，写着『背叛魁爷，死路一条』！现在，再也没人敢接我们的电话了！」
坐在办公室里的邱敏，将电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她的脸色，从最初的红润，一点点变得惨白，最后血色尽失。
她的「妙计」，不仅没有团结任何人，反而像一个愚蠢的告密者，将那些本就摇摆不定的店家，彻底推向了深渊，甚至还害得其中一家遭到了报复。
一股冰冷的、铺天盖地的羞愧与自责，瞬间将她击垮。
她呆坐在沙发上，双手冰凉，脑子里一片空白。
陈惠万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仿佛这一切，早在他预料之中。他只是对着电话平静地说：「知道了。让兄弟们都先撤回来，不要再跟店家接触了。」
陈惠万拿起电话，拨通了那个复制工厂老板的手机。
「王老板，我是陈惠万。」
电话那头的老板声音都在发抖：「陈先生，对不住，真的对不住，您的生意我做不了，魁爷那边我得罪不起啊！」
「我理解。」陈惠万的语气很平静，「这样，王老板，我也不为难你。我用三倍的价钱，买下你工厂未来三个月所有的生产线，我先付一半的订金。魁爷那边如果找你麻烦，罚多少钱，我十倍补给你。如果他动粗，我保证，他砸你一扇玻璃，我让他赔你一栋楼。」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陈惠万知道，他在赌。赌对方的贪婪，能战胜恐惧。
「……陈先生，」王老板的声音干涩无比，「您说的是真的？」
「明天，两百万台币的现金，会送到你办公室。」
说完，陈惠万挂断了电话。
而在另一边，张安平放下电话，脸上的表情却愈发欣赏。他转头对身边的亲信说：「去，帮我约一下『中影』的刘副总，就说我请他吃饭。惠万这边闹出的动静越大，我们帮他办事的份量，就越重。」
录影带店的老板们，面对着空荡荡的店铺和怨声载道的客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他们第一次发现，魁爷这个名字，并不能帮他们付店租、养家糊口。
三天后，在陈惠万租下的那间仓库里，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几乎要被打爆了。
打来电话的，不再是乡镇的老板，而是一个个来自台北、台中、高雄的大城市录影带连锁店的店主。他们在电话里的语气，近乎哀求。
「喂？是竹林公司吗？我是光华录影的老张啊！求求你们，卖我五十套《射鵰》吧！价钱好商量！」
「陈先生在吗？我是国宾影视的，魁爷那边的货我不要了！我现在只想买你们的《射鵰》！」
小刀拿着电话听筒，整个人都呆住了。他看着身旁气定神闲、正在慢悠悠喝着茶的陈惠万，眼神里充满了震撼与敬畏。
他终于明白，陈惠万画的那个蓝图，不是狂言，而是神谕。
陈惠万放下茶杯，走到他身边，接过电话，对着听筒平静地说：「各位老板，不要急。想合作，我们欢迎。下周三，台北环亚饭店，我们公司会召开一场正式的『《射鵰英雄传》宝岛独家发行记者会』。届时，关于合作的所有细节，我们会在会上统一公布。」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他知道，决战的时刻到了，魁爷的渠道联盟，已经从内部开始崩塌。
而他，将要站在聚光灯下，为这个旧时代的王者，送上最后一击。
环亚饭店的宴会厅，从未如此星光黯淡，却又如此暗流汹涌。
没有电影明星，没有官员，到场的，是全宝岛上百位录影带行业的大小老板。
他们西装革履，却掩不住眉宇间的焦虑与热切，三五成群地交头接耳，目光频频望向主席台的方向。
后台休息室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小刀和他的十几个兄弟，穿着崭新的黑西装，一字排开，身姿挺拔，脸上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兴奋。
他们看着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整理着领带的陈惠万，眼神里已经没有了最初的轻蔑与怀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
邱敏就坐在陈惠万的身边，她没有说话，只是专注地帮他把袖扣一颗颗扣好。
她的情绪依旧有些低落，为自己之前的失败而耿耿于怀。
她看着眼前这个即将走上舞台，接受所有人欢呼的男人，心中既有为他而生的骄傲，又有为自己无能而生的卑微。
这份复杂的情感，让她眼眶微红。
张安平坐在主位，手里依旧盘着那两颗光亮的核桃，只是转动的速度，比平时快了几分。
他看着桌上那份由会计刚刚送来的、初步的财务报表，呼吸都有些不稳。
报表上，那一串长长的、代表着短短一个月内纯利润的数字，让他这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帮派大佬，都感到一阵心悸。
这不是打打杀杀、收租包工程能赚到的钱。这是一台开足了马力、日夜不停印钞的机器。
「惠万，」张安平的声音有些干涩，「你当初说的一个亿……怕是太保守了。」
第135章 春色更浓
陈惠万系好领带，走到他的身边，轻声说道：「张大哥，这还只是开始。这部《射鵰》有三部曲，共五十九集。我们才发行了不到三分之一。等后面两部推出，热度只会更高。」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竹联帮的兄弟。
「更重要的是，我们赚到的不仅是钱，还有这个——」他指了指外面人声鼎沸的宴会厅：
「我们建立起了自己的发行渠道。从今天起，宝岛的录影带市场，谁是王，我们说了算。以后，我们想让观众看什么，他们就得看什么。」
这句话，让在场所有竹联帮的人，胸口都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豪情。
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所做的事情，不再是上不得台面的江湖事，而是一门可以掌控市场，真正的大生意。
张安平脸上的激动之色渐渐平复，他看着陈惠万，问出了在场所有人心里最关键，也是最根本的那个问题。
「惠万，你当初说的一个亿……怕是太保守了。但是，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这部《射鵰》，版权在TBB手上，他们怎么可能轻易把母带和播映权交出来？
我们现在搞出这么大动静，他们随时可以釜底抽薪，停了我们的授权，那我们不就成了空中楼阁？」
这个问题一出，休息室里刚刚还火热的气氛瞬间冷却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紧张地聚焦在陈惠万身上。
陈惠万听到这个问题，反而笑了。
「张大哥问到点子上了。」
他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走到了休息室角落那张摆着一部黑色转盘式电话机的红木边几旁，拨通了酒店的总机。
「接线生，帮我接一通国际长途到香港，号码是XXX-XXXX，找方小姐。对，加急，费用记在我的账上。」
在场的竹联帮众人，却都听得心头一跳。他们知道，在1983年，一通加急的国际长途电话意味着什么，那每一秒钟跳动的费用，都足以让人咋舌。
放下电话，陈惠万静静地站在电话机旁，耐心地等待着。
休息室里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充满张力的寂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空气中只剩下众人压抑的呼吸声和张安平手中那两颗核桃不紧不慢的「咯吱」声。
足足过了三分钟，那黑色的电话机才终于发出了刺耳的铃声。
陈惠万从容地拿起话筒，听筒里传来一阵嘈杂的电流声和接线员模糊的声音，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直到那头传来一个清冷而又充满威严的女声。
「方小姐，是我，陈惠万。」
「方小姐」三个字，让小刀和炮哥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没什么大事，想跟你谈一笔小生意。」陈惠万靠在边几上，姿态放松。
「《射鵰英雄传》在台湾的独家录影带发行权，我想要。」
他听到了电话那头的反应，嘴角的笑意不变，平淡说道：
「五百万港币，汇丰银行的本票，明天早上就能送到你的办公桌上。」
「轰！」
这个数字，以及“银行本票”这种极具分量的支付方式，像一颗真正的重磅炸弹在每个竹联帮成员的耳边炸响！
张安平那盘着核桃的手，也第一次停下了转动。
「没错，我只要最好的广播级母带，另外，我需要你们法务部出具一份正式的授权文件，确保我在宝岛地区发行的合法性。」
电话那头似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显然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充满压迫感的报价给镇住了。
陈惠万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数秒后，他才缓缓开口：
「方小姐，我时间宝贵，你也一样。这个价钱，只在我们这通电话里有效。挂了电话，这个机会可能就没有了。」
他顿了顿，彷佛是说给方小姐听，又彷佛是说给休息室里所有人听。
「我手上的资金，可以去买邵氏的片库，也可以去投资嘉禾的新项目。TBB想不想一句话就赚到这笔别人辛苦一年都赚不到的快钱，你自己决定。」
这番话，将压力瞬间推到了顶峰。
这不是威胁，这是选择。是一个手握巨资的买家，给卖家一个无法拒绝、却又稍纵即逝的机会。
听筒那头，是长达十几秒的沉默。
最终，那个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简洁而有力。
「成交。」
「合作愉快。」
陈惠万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随即便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整个过程，从等待到通话结束，不过十分钟。
他抬起头，看着已经完全石化的众人，摊了摊手：「搞定了。授权书和母带，三天内会由专人送到台北。」
休息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张安平才缓缓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他看着陈惠万，眼神里所有的审视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对强者的敬畏。
「时间差不多了。」陈惠万看了一眼手表，对着张安平微微颔首。
张安平深吸一口气，站起身，亲手为陈惠万整了整西装的衣领，沉声道：「去吧。今天，你是主角。」
当陈惠万走上主席台时，台下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上，陈惠万只是平静地宣布了几条合作规则：统一的建议零售价、严格的区域划分、以及对盗版行为的零容忍。
每一条，都直击行业痛点，清晰有力。
最后，他宣布：「《射鵰英雄传之东邪西毒》，将于下周，正式铺货。」
话音刚落，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
无数录影带店老板挥舞着支票簿，涌向签约台，生怕自己落后一步。
看着眼前这疯狂的一幕，小刀和他身后的兄弟们，腰杆挺得更直了。
他们知道，从今天起，竹联帮在道上的地位，将会因为这门生意，而变得截然不同。
当晚，庆功宴结束后，回到希尔顿饭店。
一进门，邱敏就默默地帮陈惠万脱下西装外套，挂在衣架上，然后转身去浴室为他放热水。
整个过程，她一句话都没说，那份源于失败的自责感，依旧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