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刀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陈先生。」
一个小时后，在斗六镇一家茶艺馆的包厢里，小刀见到了那个所谓的「土龙帮」老大，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人。
土龙老大翘着二郎腿，轻蔑地看着小刀，「你们台北人，来我们云林赚钱，是不是该先来拜拜码头啊？」
第133章 不是猛龙不过江（二）
小刀没有动怒，他拉开椅子坐下，将一个牛皮纸信封推了过去。
「龙哥是吧？这是两万块，算是我们兄弟们初来乍到，给龙哥的茶水钱。」
土龙老大看了一眼信封的厚度，冷笑一声：「两万？你打发要饭的呢？我说的是十万，一毛都不能少！」
小刀笑了，他身体微微前倾，看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龙哥，我们是来做生意，不是来打架的。生意嘛，讲究的是和气生财。这盘生意，是张安平张先生亲自点头的。」
「张安平」三个字一出，土龙老大的脸色明显变了一下。
小刀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张先生说了，大家都是江湖兄弟，有财路，要一起走。这两万块，是给龙哥你的见面礼。以后我们《射鵰》在斗六镇每卖出一盘带子，我们公司，就分五块钱给龙哥你。这不比你收一次性的十万块，要来得长久？」
土龙老大沉默了，眼神闪烁，显然在飞速盘算。
小刀将身子靠回椅背，用一种近乎闲聊的语气，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当然，龙哥如果觉得这生意太小，看不上眼，也没关系。」他放下茶杯，「那我就只好回去跟张先生说，龙哥你，不给他这个面子。到时候，张先生是亲自带人来跟你谈，还是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
这句话，软中带硬，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土龙老大就是一个乡镇的地头蛇，跟竹联帮这种庞然大物比起来，连条小杂鱼都算不上。
为了十万块，去得罪张安平，那是拿自己的命在开玩笑。
「哎呀！误会，都是误会！」土龙老大脸上的横肉瞬间挤成了菊花，他热情地按住小刀的肩膀，「小刀兄弟嘛，你早说这是张先生的生意，哪还有这么多事！以后在斗六有任何问题，直接报我土龙的名字！」
一场风波，就此化解。
小刀，也在这场交锋中，第一次体会到，用头脑和背景去解决问题，远比用拳头更有效，也更威风。
就这样，在魁爷和所有城市里的大佬都还没有察觉的时候，数千盘《射鵰英雄传》的录影带，像一颗颗种子，被悄无声息地播撒进了宝岛最基层的土壤里。
一场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风暴的起点，是嘉义县朴子镇的一家小录影带店。
一个星期后，老板老王愁眉苦脸地发现，店里那些猪哥亮的秀场录影带和老电影，几乎无人问津。
所有进店的客人，从国中生到在家做农活的大叔，开口第一句话都是：
「头家，那个《射鵰》新的来了没？」
「黄蓉后来怎么样了？有没有被那个欧阳克抓走？」
老王从未见过这种景象，一部戏，居然能让人像中了邪一样，每天都来问，每天都来催。
他店里那几套免费来的《射鵰英雄传》，已经被租到外壳都磨花了。
他赶紧拨通了海报上留下的那个台北电话。
同样的场景，在云林、在彰化、在屏东，在无数个乡镇同时上演。
那些当初被小刀他们硬塞下录影带的老板们，如今正疯狂地打电话催货，语气从当初的敷衍，变成了现在的热切与焦急。
口碑，就像燎原的野火，从乡镇烧起，以惊人的速度，迅速向周边的城市蔓延。
台北，魁爷杨登魁的办公室里。
魁爷穿着一件花衬衫，脖子上挂着粗大的金链，正一脸不耐烦地听着手下的报告。
「魁爷，最近中南部很多人在谈一部香港来的戏，叫什么……射鵰。」
「射鵰？什么东西？」魁爷吐出一口雪茄烟雾，满不在乎。「能比猪哥亮的秀好笑？能比林青霞的电影好看？」
「听说……听说很厉害。现在很多人专门开车去乡下租那个带子。我们在台中的几家店，生意都掉了一半。」
「砰！」魁爷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是谁在搞事？查清楚没有？」
「查到了。是竹联帮的人在发行，带头的是一个从香港来的人。」
「竹联帮？」魁爷的眼睛眯了起来，闪过一丝狠厉。
他想起了前段时间，竹联帮的张安平亲自出面，摆平了「中影」那边对一个香港演员的封杀令，当时他只当是江湖人情，并未在意。
现在看来，这两件事恐怕是连在一起的。
「哼，过江龙想来抢食？」魁爷的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他们以为靠着乡下那些泥腿子，就能翻天？」
他对着手下，下达了第一道命令：「下去，全宝岛所有跟我们合作的录影带店，谁敢上架那个《射鵰》，立刻断了他们所有的货！我倒要看看，没有了猪哥亮，他们拿什么开店！」
那手下正要领命而去，魁爷却又叫住了他，眼中闪烁着更加阴狠的光芒。
「光这样，太便宜他们了。」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辆，声音变得冰冷：
「他们不是在乡下铺货吗？派人去『慰问』一下那些店家，告诉他们，卖我们的带子，平平安安；卖竹联帮的带子，我不能保证他们的玻璃窗户会不会自己碎掉。」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更毒的：「还有，他们送货的车，车牌号都给我记下来。路上车子爆个胎，或者司机不小心摔一跤，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对不对？」
那手下心中一凛，立刻点头哈腰道：「是！魁爷，我明白了！」
魁爷的禁令与威胁，如同一张无形的黑网，迅速笼罩了整个行业。
他以为渠道为王，用旧时代的思维，去应对一个由划时代的内容所引发的市场浪潮。
然而，他低估了观众对优质内容的热情，也低估了陈惠万早已预备好的后手。
禁令下达的第二天，台北市一家最大的录影带连锁店门口，爆发了第一次顾客与老板的争吵。
「老板！搞什么啊！为什么还没有《射鵰》？我老婆孩子都在家等着看呢！」
「不是我不进啊，是魁爷不让卖啊！」老板一脸委屈。
「他凭什么不让卖？开店做生意，客人想看什么你就进什么啊！你不卖，我去别家！」
「别家也没有啊！」
愤怒的客人扭头就走，嘴里还在骂骂咧咧：「了不起啊？我开车去桃园租！我还不信了！」
这样的争吵，在全宝岛的城市里，此起彼伏。
但真正的风暴，却在乡镇的运输线上猛然爆发。
陈惠万租下的仓库里，小刀正兴奋地指挥着手下将新一批的录影带装车，准备送往中南部。
突然，办公室的电话铃声急促地响起。
小刀接起电话，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什么？车被砸了？人呢？人有没有事？！」电话那头传来手下惊慌失措的声音，夹杂着哭腔：
「刀哥！我们刚到彰化，车就被十几个人围了！带子全被他们用棒球棍砸烂了，还往上面撒尿！阿德的头被打破了，现在满脸是血……」
「妈的！」小刀的拳头重重地砸在桌子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是哪个不开眼的干的？！」
「他们没报名号，就说是魁爷的人！让我们滚回台北，别再踏进彰化一步！」
挂断电话，小刀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他转身就要冲出去：「我操他妈的杨登魁！我现在就带兄弟们去砸了他的公司！」
「回来。」
陈惠万平静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他正慢条斯理地泡着一壶茶，仿佛外面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陈先生！我们的人被打，货被砸了！这口气我咽不下去！」小刀的眼睛都红了。
「咽不下去，也得咽。」陈惠万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打回去，是最蠢的办法。我们的人有他们多吗？地盘有他们熟吗？现在跟他们开战，就是正中魁爷的怀，他巴不得把我们拖进一场无休止的江湖仇杀里，我们的生意就全完了。」
就在这时，电话再次响起，这一次，是负责联系录影带复制工厂的下属打来的，声音带着哭腔。
「刀哥！不好了！我们合作的那家工厂，突然说不给我们做了！他说魁爷那边放话了，谁敢给我们压片，就让消防和税务天天上门『关照』！我们预付的订金，他宁愿双倍赔给我们，也不敢接我们的单子了！」
这一下，连小刀都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打人、砸货，这是江湖手段，他们不怕。
但釜底抽薪，断了他们的生产线，这是要他们的命！
仓库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没有了新的带子，他们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那些嗷嗷待哺的店家和观众，很快就会失去耐心。
魁爷这一套组合拳，打得又快又狠，几乎将他们逼入了绝境。
与此同时，张安平的电话，也打到了陈惠万这里。
「惠万，」张安平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魁爷那边动手了，事情我听说了。需不需要我出面，约他出来谈一谈？」
「张大哥，多谢关心。」陈惠万的语气依旧沉稳，「这点小风浪，还不用惊动您。江湖事，江湖了。但生意场上的事，得用生意场上的规矩来。」
第134章 嫂子的方法……不行啊！
挂断电话，陈惠万看着目瞪口呆的小刀，继续下达指令：
「你去，把我们受伤的兄弟接回来，医药费、精神损失费，公司十倍补偿。告诉所有送货的兄弟，从今天起，两人一组，每辆车配一把防身用的家伙，薪水加倍。车和货的损失，公司全包。」
「然后，」陈惠文的目光变得锐利，「把魁爷砸我们货、打我们人的消息，原原本本地，透露给那些已经跟我们合作的乡镇店家。告诉他们，魁爷断了我们的货源，下一批《射鵰》，可能会延迟送到。」
一直安静地坐在办公室角落沙发上，默默为他整理资料的邱敏，听到这里，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
她看到小刀领命，正要转身出去执行，终于还是忍不住站了起来。
「万哥，等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她。小刀也停下脚步，恭敬地喊了一声：「嫂子。」
邱敏的脸颊微微一红，但眼神却很认真。
她走到陈惠万身边，轻声说：「我们……我们就这样直接把坏消息告诉那些店家，他们会不会因为害怕，就不敢再跟我们合作了？魁爷既然敢砸我们的车，肯定也会去威胁他们。」
她看着陈惠万，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与其让他们各自恐慌，我们是不是可以主动一点，把他们组织起来？比如，成立一个『店家权益联盟』之类的，我们出面牵头，告诉他们，只要大家团结在一起，共同抵制魁爷的霸道行为，我们公司会是他们最坚实的后盾。这样……是不是更能给他们信心？」
这个想法，从商业逻辑和道义上听起来都无懈可击，甚至带着几分现代商业联盟的雏形。
然而，陈惠万听完，心中却是一声暗叹。
他知道，这女孩还是太干净了，她不懂江湖，更不懂在绝对的暴力威胁面前，所谓的「联盟」不过是个一戳就破的纸老虎。
这些小店家，个个都是只想着自己一亩三分地的老实人，让他们抱团去对抗魁爷这种人，无异于让一群绵羊去挑战猛虎。
但他看着邱敏那双充满了「我在帮你想办法」的、亮晶晶的眼睛，那份急于为他分忧的心情，满得几乎要溢出来。拒绝的话，他说不出口。
他忽然想看看，当她这份来自文明世界的、充满善意的理想，撞上这片土地最野蛮的现实时，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嗯，这个主意，比我单纯通知他们要高明。」陈惠万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他转向小刀，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道：
「听到了吗？就按嫂子的意思去办。派人去联络那些店家，告诉他们，我们星万影业和竹联帮，要带头成立店家联盟，帮他们讨回公道。」
「是！」小刀虽然觉得这事有点悬，但既然是陈先生和嫂子共同的决定，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身出去，调动人手，开始执行这个「联盟计划」。
邱敏看到自己的建议被采纳，而且得到了他如此直接的肯定，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
她觉得自己终于不再是那个只能跟在他身后的花瓶，而是真正能为他出谋划策的贤内助了。
然而，现实的耳光，来得又快又响。
仅仅过了一天，小刀的电话就打了回来，声音里充满了挫败和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