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他不是那个带着未来记忆、指点江山的重生者李诚。
他只是陈惠万,一个被整个世界鄙夷、被梦想拒之门外的“古惑仔”。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一股腥甜的血气涌上喉咙,眼前阵阵发黑。
他输了,输得体无完肤。
这不是一次平等的博弈。杜峰甚至懒得用威逼利诱的手段,他只是用一句充满“艺术家”优越感的评价,就彻底否定了他们的一切。
他提前给刘强伟灌输的,不是预防针,而是一种“美学上的鄙视链”。
这个消息,像瘟疫一样在剧组里扩散开来。再也瞒不住了。
灯光师“大头”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工具箱,对身边的助手说:“走吧,没戏了。下家都找好了,金公主那边,薪水还高两成。”
新来的道具师将做到一半的道具扔在地上,叹了口气:“散了散了,江湖大佬拍电影,果然是靠不住。”
那些本就是临时搭建起来的团队成员,开始三三两两地离开仓库。
没有争吵,没有告别,只有一片压抑的沉默,和工具碰撞发出的刺耳声音。
昔日热闹的片场,转眼间只剩下陈惠万、阿标,和几个从社团跟过来、不知所措的年轻兄弟。
还有周星星、达叔和邱敏。
与此同时,新艺城顶层,杜峰的办公室里。
办公室的装潢是极简的黑白灰,像他电影的色调一样冷峻。
杜峰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香江的夜景,手中端着一杯威士忌。
助理敲门进来,恭敬地说:“杜导,都按您的吩咐处理了。刘强伟那边,他回绝得很干脆。”
杜峰没有转身,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助理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杜导,那个陈惠万……真的不用再做点什么吗?万一他……”
“做什么?”杜峰终于转过身,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而冰冷,“派人去砸他的场子?那是黑社会的手段,不是我的。对付他,只需要让他明白,他和我们,不是活在一个世界的人。”
他走到剪辑台前,随手调出一段刘强伟拍摄的废片,画面构图精准,光影充满质感。
“阿伟是全香港最稳的手,他的镜头里有火。”杜峰的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但随即变得更加冰冷。
“但他只有火,没有魂。他的火需要我的冰来淬炼,才能成钢。那个陈惠万能给他什么?给他一堆干柴,让他的火烧成一场庸俗的、失控的野火燎原吗?”
他轻蔑地笑了笑:“他给的,是放纵。我给的,是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更成不了艺术。放心,这场闹剧,天亮之前就会结束。”
就在这时,剧组角落里那部老旧的黑色电话机发出刺耳的铃声,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第22章 不愿醒来的梦
阿标走过去接起,听了几句后,捂住话筒,对角落里的邱敏喊道:“阿敏,找你的!你阿妈让你立刻去外面的电话亭打给她,有急事!”
邱敏的脸色一白,点了点头,快步走了出去。夜色下,她找到了街角那个橙色的电话亭,投下硬币,拨通了家里的号码。
电话一接通,她妈妈焦虑的声音就传了过来:“阿敏啊,报纸上都说了,你们那个剧组出事了!我早就跟你说,拍电影不靠谱,那个老板一看就不是正经人!你听妈的话,赶紧回来,我托人给你在商场找了个卖化妆品的工,很稳定的……”
听着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邱敏靠在冰冷的玻璃上,眼泪在打转。放弃吗?
回家去过那种一眼能望到头的生活吗?她回头望向不远处那个透出昏暗灯光的仓库,想起了陈惠万一遍遍给自己讲戏时的耐心和激情。
她深吸一口气,打断了母亲的话:“妈,对不起。我想再坚持一下……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说完,她挂断了电话,彷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没有在外面停留,而是转身快步走回仓库。
当她重新踏入那片光影,看到陈惠万落寞的背影时,她走上前,将那件带着淡淡清香的外套,轻轻披在了他的肩上。
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地递过来一杯热茶,眼神却异常坚定。这个决定,是她为自己做的。
陈惠万抬起头,看到了邱敏。
他重生而来,他带着满脑子的未来记忆,他以为自己能翻云覆雨,改变命运。
可现实却给了他最沉重的一击。
而那个和重生一起来的因果债务系统呢?似乎也不愿再出现。连多开一次挂的机会都不给!
陈惠万落寞地走到仓库角落,背对着众人,像一头被逐出族群的孤狼。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重生,还是在做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他那属于陈惠敏的傲骨即将被绝望彻底吞噬,天底下的一切,彷佛都将自己抛弃。
就在这时,仓库的角落里,响起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陈惠万抬起头,循声望去。只见周星星正对着一面满是灰尘的破镜子,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一个极其滑稽的表情。
他时而挤眉弄眼,时而手舞足蹈,嘴里还念念有词。在这样一个绝望的夜晚,他的行为显得如此格格不入,甚至有些……可笑。
“你在做什么?”陈惠万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周星星被吓了一跳,转过身,看到是陈惠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万哥……我看剧本里写,主角在这里应该有一个‘发现自己有特异功能后,既震惊又狂喜’的表情。我想多试几种方法,看看哪种最好笑。”
他见陈惠万不说话,又自顾自地比划起来:“你看,万哥,这样是不是好一点?先把眉毛扬起来,嘴巴张成O型,然后突然变成一个贱贱的笑,手再配合搓牌的动作……”
看着周星星那清澈而专注的眼神,看着他脸上因投入而显出的纯真,看着他在这个所有人都放弃的夜晚,依然在为一个虚构的、还不知道能不能拍出来的笑点而努力……陈惠万的心猛地被触动了。
他灵魂深处,那个来自2025年、在无数口水和咒骂中杀出血路的狗仔队之王——李诚的悍魂,终于发出了一声不甘的嘶吼!
“Cheap?老子就是Cheap!老子当年为了拍一张照片,在垃圾堆里趴过三天三夜!被人指着鼻子骂祖宗十八代,老子还对他笑脸相迎!你杜峰高贵?你了不起?在这个只看结果的世界里,失败者的高贵,一文不值!”
这股来自未来的、百无禁忌的悍勇之气,如同岩浆般从他身体内部猛然爆发出来!
陈惠万的背影猛地一震,那双原本因绝望而黯淡的眼睛,瞬间被一种冰冷的、沸腾的火焰所取代!
他没有立刻站起,而是以一种惊人的冷静,一把抓过被众人抛弃的剧本和一支掉在地上的铅笔。
他颤抖的手在剧本的空白处,几乎是本能地勾勒起来。
他画的不是精美的图画,而是一个个火柴人般的草图。一个夸张的跌倒,一个贱兮兮的笑容,一个充满想象力的特异功能场景……
他脑海中那些属于未来的、最纯粹的喜剧场景,在此刻,成了他对抗绝望的唯一方式。
他将对杜峰的愤怒,对现实的无力,对梦想的执着,全都倾注在了笔尖。他画下的不只是分镜,更是他不肯熄灭的、最后的火种。
杜峰、洪叔、器材、场地……这些都只是外部的阻碍。而自己最大的敌人,是此刻这个因为挫败而开始怀疑梦想本身的、懦弱的内心。
李诚的灵魂在嘶吼,陈惠万的傲骨在吶喊。他可以输,但不能在自己最看重的事情上认输!
那股属于街头霸王和狗仔之王的悍勇之气,从他的身体里猛然爆发出来。
陈惠万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刀,刚才周星星练习的表情,和他脑中无数个经典画面瞬间结合。
他不再犹豫,下笔如飞,在剧本的空白处迅速勾勒出一个个关键场景的分镜草图。
他甚至在旁边用潦草但精准的字迹标注:
“这里,镜头要给阿星一个特写,捕捉他从震惊到狂喜的0.5秒微表情变化!”
“这个动作,需要用广角镜头,营造荒诞感!”
这短短十几分钟,他不是在发泄情绪,而是在制定一份无可辩驳的、天才的作战计画。
这份剧本,在他的笔下,从一行行文字,蜕变成了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光影世界。
他站起身,腿上的伤口彷佛不再疼痛。他走到周星星面前,一字一句地说:“继续练。天塌下来,有我顶着。这部戏,我拍定了!”
说完,他转身对阿标下达了最后的指令,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备车,去新艺城片场。既然刘强伟不来见我,那我就去见他!”
第23章 反水
深夜十一点,新艺城的片场外。
陈惠万就像一尊雕像,静静地等待着。阿标几次想劝他回去,都被他用眼神制止了。
终于,一个疲惫的身影从片场大门走了出来,正是刘强伟。
陈惠万迎了上去。
“刘先生。”
刘强伟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警惕,随即化为不屑:“陈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说的话,你兄弟没带到吗?”
“你的手,是全香港最稳的。”陈惠万的目光像锥子一样,直刺人心,“但你的心,是不是只甘心做别人的手?”
刘强伟的身体猛地一震,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动摇。
陈惠万不等刘强伟回答,将一份剧本塞进他怀里:“这是我写的。里面有我的分镜草图,有我对每一个笑点的理解。你回去看,看完之后,如果你觉得它是垃圾,你把它扔掉,我陈惠万从此在香港影坛消失。”
“但如果你觉得,它能让你沉睡的血液重新沸腾起来……”陈惠万凑近他,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明天早上,打这个电话。杜峰能给你的,是精美的牢笼和无尽的规矩。而我能给你一个他永远给不了你的东西——一个完全属于你自己的、自由的光影世界。”
说完,陈惠万转身就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那一夜,刘强伟彻夜未眠。
刘强伟看着剧本里那些天马行空的构想,看着陈惠万那粗糙却充满灵气的分镜图,他彷佛看到了一个全新的喜剧王朝正在地平线上冉冉升起。
他压抑了多年的创作欲望,如火山般喷发了。
第二天清晨,当陈惠万在破旧的办公室里喝着冰冷的隔夜茶时,传呼机发出尖锐的、撕裂寂静的响声。
陈惠万接通电话,那头传来刘强伟激动到颤抖的声音:“万哥!我干了!杜峰那边我刚刚已经辞职了!器材的事你不用愁,我师傅在元朗有个私人仓库。”
“里面的设备不是最新的,是一帮德国来的老家伙,脾气又臭又硬,但只要摸透了它们的脾气,拍出来的东西绝对是大师级的!驾驭它们是种挑战,妈的,这才叫过瘾!我这就带人带设备过去!”
听到这番话的瞬间,陈惠万紧绷了一夜的身体,像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猛地靠在了椅背上。他闭上眼睛,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那口气里,有通宵的疲惫,有赌博的压力,更有被羞辱后压抑的滔天怒火。
他赢了。
这场豪赌,他用自己的灵魂和尊严作为赌注,终于撬动了命运的杠杆。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让刘强伟的兴奋在电话那头稍稍平复。然后,他用一种异常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缓缓说道:
“阿伟,你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这不是一句感谢,而是一句承诺。一句王者对他第一个投诚的骑士,所许下的承诺。
接着,他话锋一转,那股属于狗仔之王李诚的、冷静到可怕的战术思维,瞬间占据了高地。他的声音里再没有一丝疲惫,只有即将发起总攻的清晰指令:
“老式摄影机和镜头……很好。阿伟,你现在不只是我的摄影师,你是我这部戏的视觉总监。那些老家伙,就是我们挑战杜峰的武器。我等你,我们一起,用这些老家伙,掀翻他们那张高贵的桌子!”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办公室里恢复了寂静,但空气中的气氛已经完全不同。陈惠万站起身,走到那面满是灰尘的破镜子前,看着镜中那个双眼通红、面容憔悴,但眼神却亮得像狼一样的自己。
赌局结束了。
战争,现在才刚刚开始。
与此同时,新艺城顶层办公室。
杜峰正惬意地听着古典乐,他的助理敲门进来,脸色煞白:“杜……杜导,不好了。刘……刘强伟他……他辞职了!”
杜峰的笑容僵在脸上:“你说什么?”
“他不仅辞职了,”助理的声音都在发抖,“他还说服了他师傅,把他仓库里那套保养得极好的老式阿莱摄影机和蔡司镜头全都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