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我的公司,我太太和孩子们常去的地方,所有路线,全部要重新规划。所有进出的人,包括佣人、司机,全部要重新做背景审查。」
「陈生,请问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我们需要了解威胁的级别,才能制定最有效的方案。」负责人谨慎地问。
「你不需要知道。」陈惠万的眼神冰冷如铁,「你只需要把我的家人,保护得像英国女王一样安全。钱,不是问题。」
当天下午,几辆不起眼的轿车,和数名穿着便服、耳朵里塞着耳机的前廓尔喀雇佣兵,悄无声息地进驻了白加道的别墅周围。
这一切,自然瞒不过张婉玲。
当她送孩子们去上学,发现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一辆陌生的奔驰时,她就明白了。
当她回到家,看到花园里多了几个眼神锐利、身形彪悍的陌生园丁时,她就彻底明白了。
傍晚,陈惠万回到家。他看到张婉玲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似乎在专门等他。
她的面前,没有书,没有茶,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默。
「那些人,是你安排的?」她开口了,声音平静,却像淬了冰。
「是。」陈惠万走到她对面坐下,「最近不太平,为了你和孩子们的安全。」
「不太平?」张婉玲的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是生意上的对手,还是你那些『社团兄弟』的恩怨?」
她的问题,一针见血。
陈惠万的心,猛地一沉。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回答。承认是生意对手,她会追问细节,他编不出一个完美的谎言;承认是江湖恩怨,那更是坐实了她心中最坏的猜想。
「婉玲,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张婉玲打断了他,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一种彻底的厌倦。
「陈惠万,我忽然觉得,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你。你就像一个巨大的、神秘的黑箱子。我不知道里面装的是商业机密,还是带血的刀。我唯一知道的是,你从来没想过要为我打开它。」
她转过身,向楼上走去。
「从今天起,我会配合你的所有安排。去哪里,见什么人,都听你的。我会做一个完美的、被保护起来的『陈太太』。」
她走到楼梯口,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留下了一句让他如坠冰窟的话。
「但是,请你记住。这不是家了,这是一座更昂贵、更安全的监狱。而我,是你的头号囚犯。」
说完,她便消失在了楼梯的转角。
陈惠万独自一人,瘫坐在沙发上,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挫败,他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去保护她,结果却将她推得更远。
他为她筑起了铜墙铁壁,却也亲手在这座铜墙铁壁的内心,为她建了一座心牢。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大哥大,突兀地响了起来。
他拿起电话,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陈生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尖锐而戏谑的声音,像指甲划过玻璃,「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陈惠万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几乎凝固。
这个声音,即便化成灰,他也认得。
是疯狗标。
「你家的花园,很漂亮。」疯狗标的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愉悦,「尤其是那几株新来的『园丁』,看起来很精神。不过,你猜,如果我把你女儿在学校画画的照片寄给你,你会不会更开心一点?」
陈惠万猛地冲到窗边,疯狂地向外张望。但窗外,除了那些尽忠职守的保镖和静谧的夜色,什么都没有。
那种感觉,就像有一条看不见的毒蛇,正盘踞在暗处,吐着信子,冰冷地注视着你的一切。
「你到底想怎么样?」陈惠万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颤抖。
「不想怎么样。」疯狗标在电话那头,发出咯咯的怪笑,「我只是想跟你玩个游戏。一个关于……猫捉老鼠的游戏。而你,陈大老板,就是那只被困在笼子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被一点点玩死的老鼠。」
「游戏,才刚刚开始。」
电话,被猛地挂断。
陈惠万握着电话,手背上青筋暴起。
第176章 舊江湖的債
电话被挂断的瞬间,那短促而刺耳的「嘟嘟」声,像一把冰冷的凿子,在陈惠万死寂的书房中,一下下地敲击着他的神经。
他握着那部黑色的、线条笨重的大哥大,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发白。那坚硬的塑料外壳,在他的掌心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窗外,是白加道静谧的夜,是维多利亚港璀璨的灯火,是这个城市最顶端的、象征着权力与财富的风景。
但在这一刻,这一切在他眼中都失去了色彩,变成了一幅冰冷而充满恶意的、巨大的监视网。
「你家的花园,很漂亮。」
疯狗标那尖锐而戏谑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耳边反复回响。那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猫捉老鼠般的、病态的愉悦。
那是一种将猎物玩弄于股掌之间,欣赏其恐惧与无助的、纯粹的恶意。
陈惠万猛地冲到窗边,一把扯开厚重的天鹅绒窗帘,疯狂地向外张望。
夜色下的花园,修剪整齐的草坪在月光下泛着一层幽冷的光。几个由他亲自聘请的、前廓尔喀雇佣兵出身的保镖,正像幽灵一样,在各自的岗位上警惕地巡逻。他们的线条冷硬,动作专业,是这个世界上最顶级的守卫。
然而,陈惠万心中没有丝毫的安全感。
他知道,疯狗标就在那里。
不是在花园里,不是在马路对面,而是在某个他看不见的、更阴暗的角落。可能是在对面山头的某个制高点,用一支带有夜视功能的望远镜;也可能,他早已收买了某个可以接触到他家人的、不起眼的佣人或司机。
那种感觉,就像有一条看不见的毒蛇,正盘踞在暗处,吐着冰冷的信子,冰冷地注视着你的一切,而你却连它在哪里都不知道。
这是一种比面对面驳火更令人窒息的恐惧。
他怕的,从来不是死亡。
他陈惠万,从在旺角通菜街用一双拳头打天下开始,就从未真正怕过死。
当年他一个人面对十几个刀手,眼睛都没眨一下。
和疯狗标单挑,将对方打得像条死狗一样拖出去时,他心中只有快意,没有恐惧。
他怕的,是现在的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时把命豁出去的古惑仔了。
他怕的,不是疯狗标这个人,而是「疯狗标」这三个字所代表的一切——那种不计后果的疯狂,那种一无所有的决绝,那种潜伏在阴沟里、随时准备咬你一口的、致命的毒。
他陈惠万现在穿的是几万块一套的意大利西装,开的是几百万的劳斯莱斯,住的是价值上亿的山顶别墅。
他是一个商业帝国的君主,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是一个需要维持体面上流身份的「陈生」。
而疯狗标呢?他是一条光脚的、从地狱里爬回来的疯狗。他烂命一条,没有家庭,没有事业,除了复仇,一无所有。
陈惠万不怕在擂台上和他一对一,他有绝对的自信能亲手拧断对方的脖子。但他怕的是,疯狗标根本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他怕疯狗标不来找他,而是去幼稚园门口,给他儿子一颗夹着刀片的糖果;
他怕疯狗标不来威胁他,而是去他妻子常去的美容院,给她送上一束藏着毒蛇的玫瑰;
他怕疯狗标不来冲击他的公司,而是将他当年如何砍人、如何上位的血腥往事,捅给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八卦报纸。
任何一项,都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这就是他恐惧的根源。他的财富、他的家庭、他的地位,这些他引以为傲的铠甲,此刻,却变成了他最沉重的软肋。
他下意识地冲出书房,来到客房门口。他想推门进去,想告诉张婉玲有危险,想让她带着孩子先去国外躲一躲。
但他的手,再次停在了半空中。门把手冰冷的金属触感,像一道电流,让他瞬间清醒。
他要怎么开口?
告诉她,自己年轻时是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古惑仔?告诉她,因为自己过去的恩怨,她和孩子们现在正处于巨大的危险之中?
他无法想象,当张婉玲用那种平静而疏离的眼神,看着自己血腥的过去时,会是怎样的场景。那会将他们之间仅存的、脆弱的联系,彻底碾碎。
他会坐实她心中最坏的猜想——他,就是一个来自黑暗世界的、无法被驯服的野兽。而她和孩子,只是被囚禁在他这座华丽牢笼里的金丝雀。
这一刻,陈惠万这个不可一世的帝王,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作真正的、彻骨的孤立无援。
接下来的两天,陈惠万几乎是以公司为家。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和布局中,试图用这种方式来麻痹自己。
第三天的深夜,炮叔的电话,终于打了进来。
「阿万,」炮叔的声音压得很低,「人,找到了。」
陈惠万猛地从办公椅上站起:「在哪?」
「九龙城寨。」炮叔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他和他那几个泰国来的兄弟,就藏在城寨最深处的一家地下赌档里。那里是三不管地带,警察进去都得先拜神。而且……」
「而且什么?」
「他好像知道你在找他。他放出风声,三天后,也就是后天晚上,他会在城寨中心的那个废弃天台上,等你。一个人。他说,这是你们男人之间的债,他要跟你做个了断。」
陈惠万握着电话,沉默了。
书房的窗外,是太平山顶俯瞰下的万千灯火,每一盏灯都代表着一个家庭的温暖,一个故事的延续。而电话那头,却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最原始的血腥邀约。
一个是秩序与文明的顶峰,一个是混乱与罪恶的深渊。
而他,陈惠万,正被一根无形的线,从这云端的王座上,硬生生地拽向那片他早已逃离的、不见天日的泥潭。
「万哥?你还在听吗?」炮叔的声音带着一丝担忧。
「知道了。」陈惠万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多谢你,炮叔。支票的钱,我会再加一百万,打到你指定的户头。」
「阿万,这不是钱的问题!」炮叔的声音急切起来,「那里是九龙城寨!是个没王法的地方!他选在那里,摆明了就是个陷阱!你不能一个人去!」
「炮叔,」陈惠万打断了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决绝,「有些债,只能自己还。有些架,也只能自己打。」
挂掉电话,陈惠万没有立刻行动。他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着脚下那片璀璨的星河。
陷阱?
他当然知道是陷阱。
疯狗标这种人,从来就不懂什么叫「道义」和「规矩」。他所谓的「一个人」,只是为了将自己这头猎物,诱骗到他最熟悉、最有利的屠宰场里。
但陈惠万没有选择。
他不能报警,那会将他所有的过去都暴露在阳光下,让他苦心经营的「陈生」形象彻底崩塌。
他不能带人,那只会将靓坤、阿标这些兄弟,卷入一场毫无意义的、注定伤亡惨重的巷战。疯狗标那几个来自金三角的亡命徒,加上城寨那迷宫般的地形,足以让任何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都付出血的代价。
最重要的是,他内心那股属于「双花红棍」的骄傲,不允许他退缩。
这是他和疯狗标之间的宿怨,是他当年亲手种下的因,就必须由他亲手了结这个果。
他转过身,走到书房那面巨大的、几乎占据了整面墙的镜子前。
镜子里,是一个穿着昂贵衬衫、戴着名贵手表的男人。他的眼神深沉,气质儒雅,眉宇间带着一股属于上位者的威严。
这是「陈生」。
但陈惠万的目光,却穿透了这层光鲜的外壳,看到了镜子深处,那个潜藏在眼底的、充满了暴戾之气的灵魂。
那个在旺角街头,用一根钢管打断对手腿骨,眼神比野兽更凶狠的古惑仔。
那是「陈惠万」。
「你是不是……很久没出来透透气了?」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嗜血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