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答案是否定的。
老巫师脸色一变,厉声喝道:“住口!凡人岂敢揣度神意!”
林墨没有理他。
他从背后那个沉重的行囊里取出一个油纸包和一个水囊。
在所有人戒备的目光中,他打开纸包,里面是几块黄澄澄、散发着麦香的压缩饼干。
这是工业区为他们这些“传火人”特制的口粮,一块就能顶一天的消耗。
他没有理会那些壮汉,径直走向祭台。
“让开!”持刀的寨主怒喝。
林墨的脚步顿了顿,却依旧向前。
“我不是来亵渎你们的山神。”他看着寨主又看了看周围的村民,一字一句道,“我是奉大明皇帝的旨意来给你们送来活路的。”
“皇帝?”这个遥远而又威严的名字让村民们一阵骚动。
“你们的山神没有发怒。”林墨的声音陡然提高,“它是病了!而我带来了能治好它的药!”
他将这个说辞用他们能够理解的逻辑,强行塞了过去。
不等众人反应,他几步冲到祭台边蹲下身,将一块饼干小心翼翼的掰成小块,沾了点水囊里的清水递到那女孩干裂的嘴边。
“吃下去,活下去。”
女孩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般的波澜。
她看着眼前的食物又看了看这个陌生的年轻人,迟疑的张开了嘴。
“你敢!”老巫师发出愤怒的尖叫,手中的骨杖狠狠向林墨砸来,“你这是在喂神女吃凡间的污秽之物!”
林墨头也不回就地一滚,狼狈的躲开了骨杖。
饼干的香味对于这些吃了半个月草根树皮的人来说,是致命的诱惑。
女孩吞下那一小块饼干后,干涸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眼中竟然流出了浑浊的泪水。
这声叹息像一根针,刺破了现场紧绷的气氛。
所有村民的喉咙都不由自主的滚动了一下。
那是对食物最原始的渴望。
老巫师看到了村民们眼中的动摇,他知道自己维系了几十年的权威,正在被这几块饼干腐蚀。
恐惧与愤怒让他彻底疯狂。
“抓住他!”他嘶声尖叫,“他是妖人!抓住他!把他和祭品一起献给山神!”
村民们犹豫了一瞬。
但饥饿最终战胜了理智。
那个寨主眼中凶光一闪,怒吼道:“抓住他!”
人群如同潮水般,朝着那个孤零零的年轻人猛地涌了过去。
第210章 瘟疫与种子
就在林墨以为自己要被忿怒的人潮撕碎时,一声尖锐的破空声陡然响起。
咻!
一支黑色的弩箭带着凄厉的啸音,擦着寨主头顶的发髻飞过,深深钉在他身后一棵大树的树干上,箭羽兀自嗡嗡作响。
时间仿佛静止了。
所有村民都僵在原地,惊恐的望向箭来的方向。
寨子入口的山脊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十几个身影。
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劲装,身形矫健,脸上带着风霜之色,眼神冷得像冰。
为首的是一个断了左手小指的独眼壮汉,他的肩上扛着一把拆掉了机匣的火枪,枪口还冒着一丝硝烟。
不,那不是火枪。
那是一把结构更简单,但杀气更重的军用连弩。
“皇家星辰建设总公司,奉旨护卫‘希望工程’。”独眼壮汉的声音不大,却像铁锤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头,“何人胆敢阻挠,杀无赦。”
皇家?奉旨?杀无赦?
这些词汇对于山寨里的村民来说太过遥远,也太过沉重。
他们手中的柴刀和鱼叉,在对方那泛着金属冷光的军弩面前,显得像个笑话。
寨主脸色煞白,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人群也跟着呼啦啦跪倒了一片。
恐惧是比饥饿更直接的驱动力。
唯有那个老巫师依旧站着。
他的脸上没有恐惧,反而露出一种诡异的、如释重负的平静。
他的眼睛在那一瞬间,似乎变得更黑了,黑得像没有星辰的午夜,深不见底。
他忽然笑了。
“看啊……”他张开双臂,用一种咏叹般的语调对着村民们低语。
“外来人来了,带着刀剑和死亡。”
“他们抢走你们的祭品,打断你们的祈祷。”
“他们高高在上,说你们愚昧,说你们无知。”
“你们饿着肚子,他们却在吃香甜的饼干。”
“你们的孩子病死,他们却说你们拜错了神。”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魔力,像无数只小虫钻进每个村民的耳朵里,啃噬着他们心中最脆弱的部分。
绝望、怨恨、嫉妒、被羞辱的愤怒……
这些原本被恐惧压制下去的情绪,在这一刻被他的话语无限放大,发酵,变成了一种更为粘稠、更为黑暗的东西。
一名刚刚还跪地求饶的村民猛地抬起头,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脸上是一种非理性的狂怒。
“凭什么!”他嘶吼道。
“对!凭什么!”
“杀了他们!”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这一次比刚才更加狂暴,更加没有理智。
连那十几个手持军弩的护卫都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寒意,握着武器的手心竟然渗出了冷汗。
那不是对武力的畏惧,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来自精神层面的污染与压迫。
林墨的脸色也变得惨白。
一股冰冷的绝望感像潮水一样涌上他的心头。
一个声音在他脑中疯狂叫嚣:‘没用的,一切都是没用的。他们无可救药,这个世界也无可救药,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你为什么不待在温暖的应天府?你会死在这里,死得毫无价值。’
思想上的瘟疫!
陈玄总督的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脑中的迷雾。
林墨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清醒。
他知道用道理和刀剑,已经无法战胜眼前这诡异的场面。
他看着那些状若疯狂的村民,看着那个如同魔鬼代言人的老巫师。
他猛地冲回自己的行囊边,不顾一切的翻找起来。
护卫队长皱眉,正要呵斥。
却见林墨从行囊最底层,掏出了一本最简单的、用最粗糙的纸张印刷而成的小册子。
那是《文明圣歌》第一卷——《英雄远祖》。
林墨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第一页。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用那因恐惧而微微颤抖,却又因一种神圣的使命感而变得无比坚定的声音,高声诵读起来。
“上古之时,洪水滔天,浩浩汤汤,横流天下!”
他的声音在这片被绝望与狂怒笼罩的山谷里,显得如此突兀,如此不合时宜。
“民人失据,上栖于木,下藏于水!”
“有一人名曰禹。受命于天,奔走四方,沐风栉雨,十三年过家门而不入!”
“他手持耒耜以身为标,疏通九川,导泄洪水。左手生胝,右手生茧,身偏枯,胫无毛……”
林墨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洪亮。
他仿佛不是在诵读,而是在用自己的灵魂去呼唤那些沉睡在血脉中最古老的记忆。
那是一个民族在面对灭顶之灾时,不拜鬼神,不求苍天,只靠着自己的双手和不屈的脊梁与天地抗争的史诗!
疯狂的村民们慢慢停下了嘶吼。
他们脸上的狂怒渐渐褪去,化为了茫然与困惑。
这个故事他们似乎在哪里听过。
就在这时,那个被救下的女孩挣扎着从祭台上爬了起来。
她看着林墨,眼中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希望的种子在最贫瘠的土地上破土而出的嫩芽。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用沙哑却清晰的声音喊道:
“我……我想学认字。”
“我想……读那个故事!”
这一声呼喊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老巫师的心上。
他看到那股笼罩在村民心中的黑色雾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他赖以为生的土壤正在流失。
“不——!”
老巫师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
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黑色的粘稠液体仿佛要溢出来。
他枯瘦的手臂猛地抬起指向林墨,用一种极致的怨毒与疯狂诅咒道:“他才是真正的瘟疫!他带来了毁灭!杀了他!山神会赐予你们永恒的饱足!”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开始以一种违反物理规律的方式扭曲、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