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闻言,身上的煞气缓缓收敛。他看着自己的大哥,第一次发现,那个印象中温厚仁善的兄长,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蜕变成了一个心思缜密、杀伐果决的掌权者。
“那……我们怎么办?”
“等。”朱标缓缓吐出一个字。
“等?”
“对,等。”朱标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等他们以为自己成功了,等他们放松警惕,等他们自己……露出更多的马脚。”
正在此时,一阵更为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皇帝朱元璋在锦衣卫的簇拥下,如同旋风一般冲进了科学院。
当他看到眼前如同废墟般的景象,和他那个浑身是伤、满脸烟灰的儿子时,一股滔天的怒火,瞬间从这位铁血帝王身上爆发出来!
“谁干的!”朱元璋的声音,如同隆隆的雷鸣,“查!给咱查!把整个应天府给咱翻过来,也要把这些杂碎给咱揪出来!咱要诛他们九族!”
面对父亲的雷霆之怒,朱标没有丝毫畏惧。他平静地上前一步,将那块布帛,呈到了朱元璋面前。
“父皇,不必查了。儿臣,已经知道是谁了。”
朱元璋看着那块布帛,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他的怒火,瞬间化为了一股更加恐怖的杀机。
“好……好一个孔家!”
“父皇息怒。”朱标沉声道,“儿臣有一计,或可将这些藏在暗处的老鼠,一网打尽。”
他将自己和朱棣商议的“引蛇出洞”之计,详细地说了一遍。
朱元璋听完,久久不语。他看着眼前的两个儿子,一个沉稳如山,一个锋利如刀,配合默契,心中百感交集。
欣慰,骄傲,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敬畏。
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再需要手把手地教他们如何去做了。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的爪牙和心计。
“好。”朱元璋点了点头,眼中的杀机尽数敛去,化为一片深沉的黑,“就按你说的办。咱倒要看看,这些读圣贤书的,心到底有多黑!”
他顿了顿,又看向朱标,语气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情。
“伤得重不重?先回去上药。”
“儿臣无碍。”
“嗯。”朱元璋应了一声,转身便走,只留下一个威严的背影,“这里,交给锦衣卫处理。对外就宣称,科学院操作失误,意外走水。谁敢乱传一句,杀无赦!”
……
衍圣公府。
孔希学捻着胡须,听着下人的回报。
“……据说是格物院的学生操作新式机器不当,引发了煤堆大火。太子殿下亲自带人救火,忙了一夜才扑灭。皇家科学院损毁严重,怕是三五年都恢复不了元气了。”
“哦?”孔希学呷了口茶,眼中闪过一丝喜色,“那……皇商府那位呢?”
“听说昨夜电力不稳,皇商府那边也是一阵鸡飞狗跳。虽然命是保住了,但怕是……也离死不远了。”
“好,好,好。”孔希学连说三个好字,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虽然没能直接炸毁动力所,但这个结果,也算不错。
皇商陈玄,成了活死人。
太子朱标,失了最大的依仗。
科学院,毁于一旦。
在他看来,大局已定。
他放下茶杯,悠然自得地说道:“传话下去,让都察院的刘健他们准备好奏本。三日后的大朝会,该是我们这些‘忠臣’,为大明‘拨乱反正’的时候了。”
他浑然不知,一张由帝王、太子、亲王联手编织的无声罗网,已经悄然张开。
而他,以及他背后所有的人,都已经被那根带血的金线,牢牢地锁定了。
第145章 钓饵已下,请君入瓮
三日后,奉天殿。
压抑的气氛,如同凝固的铅云,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百官垂首,噤若寒蝉。没有人敢交头接耳,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缓了。
他们的目光,时不时地瞟向龙椅之侧,那个为监国太子特设的座位。
那里,空无一人。
自从三日前皇家科学院那场离奇的大火之后,太子朱标便再未临朝。市井之间,流言四起。
有人说,太子殿下在救火时被毒烟所伤,至今昏迷不醒。
也有人说,那场大火是上天示警,太子殿下因此心神大乱,已无力理政。
无论哪一种说法,都让那些蠢蠢欲动的心,更加炙热。
衍圣公孔希学与御史刘健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得意。
在他们看来,那颗刚刚露出獠牙的太阳,已经被乌云彻底遮蔽。失去了皇商陈玄这个最大的依仗,又被一场“天火”吓破了胆,年轻的太子,终究只是个孩子。
“太子殿下驾到!”
一声悠长的通传,打断了殿内的死寂。
众人精神一凛,齐齐望向殿外。
只见太子朱标身着素色常服,面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一步步走上丹陛。他的脚步有些虚浮,仿佛大病初愈,眉宇间那股锐气,也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掩饰的疲惫与茫然。
靖海王朱棣跟在他身后,一脸的怒容与不甘,腰间的佩刀握得咯吱作响,却又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这幅景象,落在孔希学等人眼中,无异于一剂强心针。
成了!
他们的判断没有错!
待朱标落座,刘健第一个站了出来,老泪纵横,叩首于地。
“殿下!老臣有本奏!”
他的声音悲怆,带着一股痛心疾首的意味。
“三日前,科学院天降大火,此乃上苍示警啊!新政推行过急,以商贾之术乱我大明国本,致使天怒人怨!恳请殿下顺天应人,立刻罢黜税务总局,废除建设债券,收回卫所改制之成命!否则,国将不国啊!”
“臣等附议!”
“恳请殿下三思!”
话音刚落,数十名保守派官员齐刷刷跪倒一片,哭声震天,大有以死相谏的架势。
朱棣勃然大怒,手按刀柄就要发作。
“放肆!”
“四弟,退下。”
朱标有气无力地抬了抬手,制止了朱棣。他看着下方跪倒的一片,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与痛苦。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诸位爱卿……都是为国分忧。只是……新政乃父皇与大伯心血所系,岂能说废就废……”
他的声音不大,透着一股底气不足的虚弱。
孔希学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悲戚。
“殿下!正因是陛下与皇商大人的心血,我等才更要谨慎!如今皇商大人卧病在床,陛下忧心忡忡,正是我等臣子为君分忧,拨乱反正之时!若继续倒行逆施,他日有何面目去见陛下,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这番话,说得是又毒又狠。
明面上是劝谏,暗地里却是在说,朱标你没了靠山,就别再硬撑了。
朱标的脸色更加苍白,身体微微晃了晃,像是被这句话抽走了所有力气。
大殿之上,支持新政的官员们看得心急如焚,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太子的状态,实在让他们提不起半点信心。
长久的沉默。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太子即将妥协之时,朱标缓缓地开了口。
“税务与债券之事……关乎国计民生,容本宫……再思量一二。”
孔希学和刘健的眼中,同时迸发出狂喜的光芒。
成了!他退缩了!
然而,朱标的下一句话,却让他们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
“但,卫所改制,事关军国大者。本宫既已与蓝玉将军等人定下大比之约,便不能失信于天下将士。”
他抬起头,疲惫的目光扫过以蓝玉为首的武将勋贵。
“十日后,城外大校场,新旧两军大比,依旧举行。孰优孰劣,战场上见真章。此议,不可动摇。”
说完这句话,他仿佛耗尽了所有精力,不等众人反应,便摆了摆手。
“本宫乏了,退朝。”
随即,在朱棣的搀扶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奉天殿。
留下一殿的文武,面面相觑。
孔希学与刘健对视一眼,眉头微皱,但很快又舒展开来。
在他们看来,朱标这是在用最后的倔强,来维护自己仅存的一点颜面。
税务和债券这两项触及核心利益的改革,他已经松口了。至于一场军事比武,不过是意气之争,翻不起什么大浪。
甚至,这反而是一个更好的机会。
“衍圣公。”刘健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
“无妨。”孔希学捻着胡须,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他想比,就让他比。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总要输得心服口服,才肯认清现实。”
“校场之上,刀剑无眼。若是有什么意外……那也是他自己要选的。”
……
东宫,书房。
大门紧闭。
刚刚还步履虚浮的朱标,此刻却稳稳地坐在主位上,脸上哪还有半分疲惫与茫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沉静。
朱棣则在一旁兴奋地来回踱步。
“大哥,你刚才演得可真像!我都差点信了!”
朱标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眼神深邃。
“饵,已经下去了。就看这十天,有多少鱼儿,会自己游进这张网里。”
他放下茶杯,声音里透出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