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话题并未继续深入,点到即止。
时间很快来到六月。
随着刘备的灵柩安然入土,并上谥号“昭烈皇帝”。
时年十九岁的皇太子刘禅,也终于在长安登基,继承“皇帝”尊号。
相应地,皇后吴氏改尊皇太后,太子妃张氏改尊皇后。
另有刘禅生母,已故的皇思夫人甘氏,改尊昭烈皇后,特准与昭烈皇帝合葬。
其后大赦天下。
都是顺理成章之事
值得一提的是。
这一世,大概因为季汉已经获得包括关中在内的四州之地,刘禅已经是毫无疑问的中原皇帝。
所以诸葛亮并未急着更改年号以树立新君权威。
而是遵循“逾年改元”的古制。
依旧沿用“章武”年号,直到这一年结束,再改立新的年号。
所以当下仍旧是章武五年。
总之,忙碌了两个月,一切尘埃落地。
新皇帝刘禅很快上演了作为大汉天子的首秀:
下诏群臣上奏今后如何治理关中的良策。
此为题中应有之义,群臣踊跃上表。
而得益于这些年麋氏纸的大力推广,刘禅和他的尚书们无须面对一车又一车的沉重简牍。
可以轻松拿捏纸质奏章阅读。
不过这也给刘禅带来一个问题。
他不好拿手酸来作偷懒的借口了。
反而在已经升任黄门侍郎的董允的监督之下,老老实实批阅了所有奏章。
然而奏章虽然都看完了,但治国经验几乎为零。
难免有些不得其要领。
非要说有什么体会。
那就是将军们的《伐魏策》与《治安策》都写得很牛比。
朝臣们的治国策也写得很牛比。
但最牛比的还是丞相。
可谓内治外战兼修,文韬武略齐备,措辞还特别浅显,没有过度引经据典。
充分照顾到了不擅长各类典故隐喻的刘禅。
哦,还有这份卫将军的策文,也是兼顾了方方面面……等等,怎么有种跟相父文异而意同的熟悉感?
话说,所有将军都争着杀敌立功,唯独卫将军能同时兼顾民事和内治,反而不怎么热衷发动战争……不会是假装出来的吧?
当刘禅提出这个疑问的时候,董允竟露出一脸欣慰的表情:
“陛下并没有只看表面文章,而是自有一番思量,实乃国家之幸也!”
刘禅不禁面色一囧。
他其实是有点怀疑麋威是不是偷看了诸葛亮的原文,回去改几个措辞和典故,整饬出一偏差不多的文章来敷衍自己……
不过董允很快就为他释疑:
“丞相近来常常邀请京中贤臣良将议论国计,十次里有七次都是邀请卫将军。”
“两人常常秉烛夜谈,乃至于抵足而眠,所以对于国事的见解,自然大同小异。”
“原来如此!”刘禅了然点头。
但心底不免又升起另一个疑问:
“卫将军不过年长我几岁,其见识竟足以让相父不耻下问吗?”
董允听到这个“不耻下问”,眉头下意识一皱。
但相比起引喻失义这种小问题,他只能先回答更重要的:
“那日我与费文伟闲谈,说丞相在府中曾这样教于群下,说设立参署官职,是为了集思广益,查漏补缺。”
“如果因为怕得罪人而不敢提出相反的意见,就会耽误大事。即使意见被否决后证明是正确的,也像扔掉破鞋却捡到珠宝一样值得。”
“但人心往往难以做到毫无保留。”
“过去只有徐元直和臣先考(董和)能做到这一点,而今天则有麋师善。若左右都能效仿此三者,则相府乃至朝廷都能减少犯错,于国有大益。”
刘禅恍然点头,心中不由大赞相父就是相父,明明胸怀龙韬虎略,还能做到圣人般的虚化若谷。
而那麋师善能得相父如此看重,想必其人确有真才实学,而非浪得虚名?
刘禅依然对这位过分年轻的卫将军有些本能的怀疑。
于是再度翻开他的表文。
但这一次,他总算看出些端倪。
第283章 论农
还是关于农事。
诸葛亮的献策,虽也有劝农桑,整阡陌之类的表述,但多是大略之言,不怎么见细节。
反观麋威的策文,则附有许多具体的治理措施。
而这当中,最令刘禅印象深刻的是关于关内汉民胡化的表述。
麋威说自建安以来,关中几经丧乱,民人多不专于农殖,反而纷纷去学胡人放牧。
这里面的原因是多样的。
最先一个。
因为战事不休,曹魏官府常年征发,民众根本无法安心下地耕作。
又因为战争征发的原因,曹魏官吏为了应付军需,也往往短视,无暇恢复民生。
这又进一步加剧了这种趋势。
此外则是老生常谈的课税问题。
曹魏的军屯、民屯,田租太高,太平年间只能勉强果腹。
天灾人祸一来,根本难以存活,所以屯民纷纷弃田而逃。
当然,这里面的“人祸”肯定有汉军的“贡献”就是了。
但凡战争能消停个三五年,曹丕再派个能臣干吏来整治农桑,缓解地方矛盾,说不定这种趋势能有所扭转。
但战争双方本就要竭尽所能地削弱对方。
所以这个问题并没有什么好争论的。
关键是如今轮到季汉来治理关中。
那曹魏曾经犯的错误,就该及时给修正过来,尽快恢复农殖。
麋威为此还给出了三条详细的建议。
一是效仿他在南阳搞民屯的经验,以更低比例的田租吸引流民归田。
正好一年大战过后,关内多了不少闲置土地。
而以如今朝廷的军事威望,地方上的阻力可以忽略不计。
正该快刀斩乱麻,给今后各地推行类似政策立下规矩。
二是在此基础上,重新梳理关内兵民的户籍,以减少地方豪强私募流民现象。
因为刘备曾在建章宫许诺不没收民田,以安抚三秦士民之心。
所以这些地方大族肯定不能乱动。
但不动不等于不防。
这方面,季汉的官员们早在蜀中积累了大量跟地方士族斗智斗勇的经验,倒是无须麋威多言。
三是如何快速恢复生产的具体措施。
比如由官府出面招募工匠来教导士民制作车、犁。
并且鼓励牧民用马羊等牲畜来交换耕牛,以此倒逼其重返农桑的生产模式。
当然具体的执行必须要由有经验的农吏来主持。
否则想法再好,执行歪了那都是白搭。
麋威为此举荐了自己的州别驾石韬,以及功曹书佐邓艾。
不过麋威也直言,以上措施,都是建立在汉军能持续获得军事胜利,确保关中不受魏军威胁的基础上。
否则战乱的前景不改,所有措施都是治标不治本。
刘禅看到这,不由想起自己生活了十多年的成都。
因为地理阻隔的优势,益州特别是蜀郡,算是天下大乱之后,相对安稳的一片土地。
比如成都南北两边的青衣羌和汶山羌。
经过百年王化,如今跟汉民已经差别不大。
又如武都郡的氐人。
如果不考虑口音和婚俗等等的差异,甚至很难分清楚他们祖上是汉还是氐。
一个最直接的证据便是,曾经的“十三氐道”,如今大多已经废除或者改制为县。
倒是羌道因为羌人游牧风俗未改,大多还保留原样。
这是与关中相反的,胡夷汉化的证据。
“安稳、太平、治与乱……”
刘禅轻声嘀咕,除了立于一旁的董允,无人能听清。
但即便是董允,也说不清这位年轻皇帝此刻心里到底思考着什么,领悟到什么。
直到刘禅蓦地抬头,面带期待:
“朕观麋师善,有国士的器量。”
“将来相父百年之后,其人或可为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