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城破之后,自己这些人怎么办?
真要投汉吗?
惟贤惟德……吗?
昆阳令一时神情纠结。
徐邈哪会看不出他的心思,道:
“不瞒县令,我其实并不相信那麋威会轻易归还俘虏。”
“依我看,这次的信与前两次并无区别,都是诡辞而已。”
“若因此进退失据,反而中计。”
昆阳令这才稍感安心。
翌日一早,东方既白。
城外汉军打开辕门。
有汉军骑士兜着一大群老弱妇孺,浩浩荡荡往昆阳城而来。
而这一侧的城墙上,魏军早已严阵以待。
徐邈甚至在城门后堆了好几重鹿角,并派了弓箭手驻防。
饶是如此,旁边的昆阳令看见成群结队的汉军,仍是抖如筛糠。
但徐邈已经顾不上去安抚他了。
因为汉军将老弱们遣送至一箭之地左右,便断然回转,次第归营。
居然真的只是送还人质,没打算夺城!
第212章 夫济大事必以人为本
汉军居然真的释放了人质!
没有任何附加条件。
没有趁机上前夺门。
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将人放了回来!
见到亲人安然无恙,城中士民一时欢欣鼓舞。
唯独徐邈和昆阳令各自错愕不已。
前者已经做好了最坏打算,不惜死节报国。
后者同样做好了最坏打算,不过的另一个方向。
但无论如何,随着这日汉军归营之后,再无更多动静。
真相已然清晰。
就是白给!
明明白白地给!
甚至连徐邈的家眷,也都无条件送还。
“那麋威……可有失礼之处?”
徐邈看着花容未改的女儿,又是后怕,又是疑惑。
徐氏轻轻摇头:
“一群军汉自是口无遮拦,但麋将军本人并无失礼之处,言语间反而对大人颇有赞许。”
徐邈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
反倒徐氏见他如此模样,心有灵犀:
“大人是怕他暗中使坏?”
徐邈蹙眉:
“他自江夏一路过关斩将而来,总不至于是来专门讨好我的吧?”
旋即目光落在木案上。
三张黄纸。
三次射入城中的信。
整整齐齐地平铺在眼下。
徐邈闭上眼。
字句早已刻印脑海。
第一次是谎称关羽已经夺取了宛城。
第二次是谎称民屯田租将低于大魏。
第三次是谎称归还人质……不,这个确实归还了。
徐邈蓦地睁开眼,看着一脸迷糊的女儿。
猛然瞠目。
徐氏吓了一跳:
“大,大人想到了什么?”
徐邈:“我且问你。你在敌营中,可有打听到什么风声?比如说……授田,户调之类的?”
徐氏想了想,点头:
“确有这说法。”
“据说关羽有意在南阳仿照朝廷广开民屯,田租比朝廷低一成。”
“女儿归来时,还听到不少乡人议论要不要干脆留下来,投了关羽……”
砰!
徐邈猛然拍案而起,直奔门外。
……
翌日午后,昆阳城下。
汉魏各出数骑,在双方弓弩射程之外的空地上会面。
徐邈终于看到了那个叫麋威的汉将军。
一时惊叹于对方的年轻。
倒是麋威早就打听清楚徐邈的底细,执礼拜见,口称贤长。
徐邈避而不受,开门见山道:
“足下何故以大言欺诈我朝士民?”
麋威平静以对:
“威所言字字真诚,贤长何以无端猜疑?”
徐邈冷笑:
“若你国果真少收一成田租,来日仓廪不实,如何与圣朝争天下?”
“此国之大利也,非市井商贾之小算。”
“一户少收一分,那千家万户的总算便要损失亿巨!”
“贤长问得好!”麋威不慌不忙。
“实不相瞒,其实此策我朝大将军(关羽)先前也有类似的疑虑。”
“但我跟大将军说,这道账,不是这么算的。”
“假使天下之民有一百户,两国各五十。我少收一分租,那加总起来,就是五十分的利差。”
“尊长方才所言,是这个意思吧?”
见徐邈下意识点头,麋威接着道:
“可问题在于,那一百户人,不是死物。”
“生人,有手有脚,会思考,会走路。会计较利益得失。”
“若能在我国少交一分租,为什么非要留在你国?”
“若军事上我不敌你,屯户农夫们没有选择,倒也罢了。”
“但现在不是有选择了吗?”
“人皆逐利。”
“我让一分利,若能多得十户,便足以弥补损失。”
“而你虽多收一分利,但损失十户,总算又有何益?”
“而愿意逐利的又何止十户?”
“天下又何止百户?”
“假若天下之民九成投我,你纵然能收到九分田租,又何以充实仓廪?”
说到这,麋威遥指对方身后的昆阳城,道:
“夫济大事必以人为本。苟不得人,必不济事也!”
徐邈随之望去。
此时昆阳城头上,早已挤满了观望的士民。
当中不少都是昨日才刚刚归城的面孔。
徐邈暗自一叹。
对方这次的“信”,他确实招架不住了。
他其实昨日想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才选择今日会面。
徐邈:“我尚有一问。”
麋威:“请!”
徐邈:“既然我今日已经知晓这个道理,回头上书朝廷让利于民,你国何以相争?继续让下去吗?”
麋威失笑道:
“曹氏向来崇尚申、韩之法,尊长岂不闻韩非子所著的扁鹊故事?”
“昔年扁鹊为蔡桓公诊疾,曾言道: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在肠胃,火齐(剂)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