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即下令向宠督促士兵处置此事。
然后自与姜维等骑士北上接收城池。
入得叶城,投降的魏吏纷纷哭丧脸庞。
唯独那典农都尉带着家中女眷出来牛酒相迎,说要慰劳王师。
那典农都尉衣冠得体,满头白发,显然在乡中是贤长一类的存在。
麋威当场赞赏了一番,却婉拒对方所献的女子,只单独邀请其一人去县寺详谈。
“将军有所不知,老朽当年曾受刘豫州活命之恩,暗图报答,尔来二十有六七矣!”
“本以为这辈子报恩无望,不曾想今日得见将军,实在是,实在是……”
谈及旧事,典农都尉瞬间老泪纵横。
麋威又是一番安抚。
然后状似随意地攀谈起来:
“我听闻曹氏早在建安初年就在河南广设民屯,募民耕作,以充实仓廪。”
“说起来,我朝陛下恰好在建安初年出任豫州牧。”
“不过那时陛下的驻地在靠近徐州那一边的小沛,身处四战之地,自然无暇参与推广民屯。”
“却不知足下方才所言的恩德,具体是指什么啊?”
话音一落,典农都尉的泪目刹那一顿。
虽然立即抬袖擦脸,仍是被麋威注意到了。
袖子放下,典农都尉已经恢复“不胜感激涕零”的模样
“呵呵,刘豫州昔年虽未参与民屯,可若非得刘豫州在边地抵御乱兵,我等岂能安心务农?”
“将军若疑心老朽居心不良,但请收我于县牢,绝无怨言!”
麋威淡笑:“足下不必多虑。我就是随口问问而已。”
旋即岔开话题:
“足下官至第七品的典农都尉,想必熟悉户调制度。”
“不知能否为我仔细说道一番?”
典农都尉下意识咽了口唾沫,道:
“不意将军竟对魏制有兴趣?”
麋威噙笑道: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听听无妨。”
典农都尉已经彻底不知麋威葫芦里卖什么药了。
但这种事本就不难打听到,没有隐瞒的必要,便当场侃侃起来。
原来东汉的明面上的田租虽然较轻,大概十五税一到三十税一之间。
但田租之外,农民还要缴纳口赋、算赋等丁税,或者说人头税。
这种税款往往以货币形式征收。
到了东汉末年,统治秩序失控,铸币体系崩溃,农民早已不堪重负,逃亡者甚多。
所以曹操便下令将人头税改为按户征收的户调,且以实物代替货币。
规定今后每户每年缴纳绢二匹、绵二斤,以此取代原本的口赋和算赋。
田租也调整为每亩四升。
这样一来,不但减轻了农户的负担。
而且因为相比起“丁”,“户”的流动性相对低。
更有利于保证征调的稳定性。
麋威听典农都尉叙述,不难看出对方语气里的暗含的赞许。
却仍是不动声色。
等对方一通介绍完了,才冷不丁道:
“我有一问。”
“众所周知,按户征调,那便是不管户中丁口多寡,统一征收额度。”
“地方大姓、豪右本就有隐匿户口、强占土地的陋俗,如此一改,只怕会变本加厉了吧?”
典农都尉:“确实此虑!所以先帝……呃曹公昔年也曾多次下令严惩兼并之事。”
麋威:“成效几何?”
典农都尉:“……总比桓、灵之时要好些。”
麋威点点头,道:“但这些田租户调,只适用于有地的编户之民吧?”
典农都尉:“当然。在民屯耕作的都是无地游民,自是另有算法的。”
麋威:“却不知如今豫州各郡,有地之民还剩多少?其中豪右多少,闾左又是多少?”
典农都尉闻言一怔。
也不知是被这个过于考究细节的问题给难住,还是想到了些什么。
但就在此时,斥候负责人詹思服忽然亲自入报。
一上来就对那典农都尉怒目而视:
“将军,此人貌忠实奸!”
“他故意留在城中,又是掩埋尸体,又是捐家劳军,其实是给魏军撤入昆阳拖延时间!”
第203章 分歧
原来李鸿先前对颍川魏军的行动预测,可谓大差不差。
就在王平前军驰马冲进叶县的时候。
颍川魏军正准备自昆阳拔营返回驻地。
若当时王平不顾一切北上追击。
说不定在抢占昆阳县城的同时,还能将这部本质只是郡县兵的魏军击溃于滍水边上。
据说,颍川典农中郎将徐邈就在其中。
不同于只相当于县令县长的典农都尉。
徐邈的典农中郎将可是颍川郡一级的农官。
换成旧时汉制,秩比二千石。
不过这个难得的战机,已经被这位年过半百的典农都尉给糊弄过去了。
詹思服探知这个情报的时候,徐邈已经获悉汉军到来,带兵退守昆阳城。
再无偷袭的可能性。
姜维气得当场拔剑直指指对方心口。
就等麋威一声令下,血溅五步。
麋威并未下令杀人,却也没有阻止姜维,淡淡开口:
“足下就是这般报答我朝陛下的恩德?”
典农都尉见阴谋败露,反而彻底释然,迎着利剑站起:
“徐公在颍川亦有恩于我等,我不忍见其死于足下屠刀。”
“况且我建议将军及早掩埋荒野尸体,防止时疫,乃言出肺腑。”
“此话我信。”麋威点点头。
“只能说,时间果真是世上最可怕的武器。”
“再美好的过去,终究不及眼前的恩惠与利益。”
典农都尉干笑一声。
麋威指着对方身下坐垫:
“且坐。刚刚的问题,足下尚未解答。”
典农都尉一时看不出麋威喜怒。
但想到目的已经达成,也就彻底没了心理负担,坦言道:
“说来惭愧,我虽是魏廷任命的农官,但专司民屯,极少过问有主之地。”
“非要说的话,其实自黄巾之乱后,有地之民本就稀少。”
“这些年即便有所恢复,也多是地方有头有面的大姓望族。”
“毕竟方今天下战乱未休。朝廷为了供应军需,防止民人流窜,不得不大量开设军屯,以集中民力开荒,甚至一度因为强募屯民,闹出不少乱子。”
也就是为了满足先军政策,只能暂时维持较低的自耕农的比例了。
而这里的潜台词,自然是军屯、民屯的田租,要高于有地的编户民。
麋威顿时了然,道:
“屯田客要缴纳多少田租?”
这次典农都尉没再粉饰,直白道:
“佃兵、屯客,若自持私牛,每岁所得需要与官府对半分。”
“若租借官牛,官得六,民得四。”
此言一出,姜维这种“编户民”出身的陇右士人顿时倒吸凉气。
因为历史变化,加上陇右贫乏,他的家乡并未赶上屯田的“好时代”。
骤然听到这种远超两汉比例的高额田租,只感觉一阵牙酸。
不过麋威反而主动替曹魏“粉饰”起来:
“我记得屯户多是昔年黄巾‘贼’的家属。”
“相比起灵帝时‘人相食’的那几年,当下田租虽高得过分,却到底能活命的。”
姜维疑道:
“可田租高达五六成,一旦遇到天灾人祸,耽误农时,只怕要饿死很多人的吧?”
麋威点头,指着典农都尉道:
“不然人家为何感念那位徐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