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难免想起十二年前那段志怪传说一般的往事。
然后再次寂然无声。
当夜,徐晃使者去见关羽。
以不焚毁樊城为条件,准许他全师而退。
而关羽同意了请求,但附加一条。
只准许徐晃本部正卒退兵,且只能带十日人马的粮秣。
其余辅兵、役夫、辎重,通通要留下。
徐晃爽快答应,但请关羽明日朝食之后,主动让开北道。
于是关羽也爽快答应。
翌日约定时间一到,关羽如约让道。
而徐晃也没有爽约,只领本部人马,十日粮秣,撤出樊城。
大军逶迤向北,路过关羽的军阵前时,有使者来传信。
说关羽想邀请故人饮一杯送行酒。
但徐晃却绷着脸道:
“前为国事而来,今为国事而去。”
“待他日黄泉路上,再饮不迟!”
言罢径自打马向北。
第101章 竹牍易去,心粮难除
且不提关羽没能跟这位同郡的故旧饮上一杯,有所遗憾。
却说徐晃振旅北行了大半日,前部终于抵达邓县地界。
行经那座十二年间不知路过多少回的城池时。
一抬头。
城头正飘扬着一面陌生的“麋”字将旗。
徐晃勒住马头,对左右道:
“听闻这个麋都尉是关云长新得的婿子?”
左右立即有人应声:
“其为徐州麋子仲长子。”
“听闻先前曾在江陵屡屡献策,替关云长南压吕蒙,东退孙权,又索土于江夏。”
徐晃恍然,道:
“早前盗取襄阳城的敌将,也是他?”
不等左右应声,他已确信笑道:
“竟是个惯盗。”
左右纷纷嗤声讥笑。
徐晃喊来一骑哨骑,吩咐道:
“你替我问一问那麋威,先前汉水浮桥之约还作不作数?若还作数,何妨今日单刀俱会,以全始终!”
哨骑领命打马而去。
不多时,哨骑回报道:
“那贼将说,彼时两军交战,兵不厌诈。今日既已罢战,就不耽误将军北归之路了。”
徐晃闻言对左右哂笑道:
“果然做贼心虚!”
又将手上马鞭抛给哨骑,道:
“你再跑一趟,就说我与他外舅称兄道弟,便也算他长辈。”
“晚辈大婚,不能不赠礼。”
“听闻南人乏马,若他将来执此马鞭北投,我就赠他骏马百匹!”
哨骑再度领命而去。
这次稍微耽搁了一小会儿。
归来时,手上的马鞭已经换成了一根竹牍。
那竹色泽青翠,未经烤火去汗的处理,分明现削现写。
跟徐晃那根虽然用旧,但绝对精良的马鞭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然而徐晃瞥见“豫州粮”三字时,一时怔然。
只听哨骑如实转述道:
“……长辈所赠不敢推辞,即以此粮牍回礼。他日将军持牍归正,可得良田千亩,封妻荫子!”
此言一出,左右将校、佐吏纷纷开声怒骂。
又说所谓粮牍粗制滥造,真假难辨,恰如其主臣,皆为虚伪无用之辈。
然而徐晃却阴沉着脸道:
“真不真,重要吗?”
“便是有人私下伪造,然后南投。”
“难道刘玄德和关云长就会拒人于门外吗?”
众人闻得徐晃之言,一时默然。
但仅仅数息后,便有几个头脑泛活的佐吏露出惶然不安的神色。
重要的。
从来都不是粮牍。
更不是辨认真伪的办法。
重要的,是人。
更是……
“民心!”徐晃一语道破。
“此贼及其主盗窃的不仅仅是三座城城,而是荆州士民之心!”
“此乃窃心贼也!”
言罢,徐晃将那竹牍狠狠投掷于地,打马直追前部。
众将忙乱跟从,却又下意识勒马躲避地上那根青竹。
仿佛那是一件不祥之物。
然而老天爷仿佛要跟这一部人马作对。
接下来两日,大雨连绵。
道路泥泞不堪,大军行进迟缓。
更恼人的是。
在途径一处名为“豫章大陂”的大湖时,因为湖水泛涨,道路都被淹没了。
徐晃不得不下令绕行去附近的朝阳县落脚。
然而休整一日后,好不容易天色稍晴,准备继续去往新野。
军正忽而报告昨夜有士兵南逃,当中甚至一部半数人都叛逃了。
徐晃素来治军严慎,迅速斩杀了一批逃人,又命军正将逃兵的脑袋送往所属之将。
全军一时惊肃。
自知犯事的部将们连朝食都顾不上,纷纷赤膊负荆去县寺找徐晃请罪。
逃人最多那将,更是当场以头抢地,大哭道:
“末将御下不严,罪该万死!”
“但末将部下多为汉南之人,二三子多不愿去宛城,也是实情!”
徐晃目光幽幽地盯着此人。
既无呵斥,也无宽慰。
如是片刻,那将终于不堪其重,对着徐晃长长一拜,便一头砸向旁边大柱。
连砸三次才气绝。
其余各将越发惶恐,纷纷埋首于地上,再无半句言语。
县堂内终于彻底安静。
这时徐晃才缓缓摇头,似在回答刚刚那人的问题:
“只怕不仅如此吧。”
说着,将几案上一个沉沉的布袋猛地推倒在地。
一片哗啦声中。
袋中之物倾泻而出。
众人一时瞠目。
原来是一袋竹条木牍。
这些条牍宽窄不同,青黄相间。
看上去,像是从不同来源的简牍上胡乱拆卸下来的。
但无一例外。
全都刻着“豫州粮”三个字。
众将一时恍然,继而怒骂贼将卑鄙,竟让细作在军中散播此物,动摇军心。
又各自请命回去清查细作,务必将此不祥之物搜干刮尽。
然而徐晃根本不为所动。
反而随手抓起一根粮牍,抬到眼前,哈气道:
“为时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