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只是冒名,但这支姚氏在这里是大族,掌握的资源与声望可不是假的,这比什么姚秦后代有用多了。
李秀则支持高殷的说法:“天下三分,正当借各势军力,献武皇帝建义,既得到了豪族的支持,也得到六镇鲜卑人的拥护,才为我大齐肇建基业。若是只用留侯,不用韩信,汉高祖难道就能统一天下?”
她直接搬出了政治正确,这就没法聊了,张洁总不能说现在晋阳之患都是高王相信后人智慧的结果。
站在李秀的立场,她自然是希望高殷能重用豪族的,虽然会对他们的地位有所威胁,但太子的势力正处在上升期,并且即将攀登到顶点,这个时候要扩充基本盘,而不是受限于小节甚至小权力而内斗或排挤新人。
要斗,也要等到晋阳这把剑生锈了再说,眼下最重要的是做大蛋糕、拉人入局。
高殷看了李秀一眼,自己位置太高了,有些话不好说,但这个李秀就很能察觉自己的心思,适当地递话。
做下属的精髓就是这个揣摩的本事,高殷点选李秀,虽然有姿色的关系,但也是看中了她这个敢说敢赌的风格。
正对高殷胃口。
“入了我们大齐,就是齐人,以后不准再拿这个说事。”
听高殷这么说,张洁也只能住嘴。
高殷有些心虚,不论他们高氏是否是汉人,他爷爷高欢是个精神鲜卑人那是肯定的,而他自己也有着八分之一的鲜卑血统,他忽然就感受到了一种萧峰的悲戚感。这件事给高殷提了一个醒,不仅是鲜卑人不爽汉人,汉人也不团结,对已经完全归化的姚氏都是如此,若不是他们高家是皇族,估计也要被这么歧视。
这个时代的纷乱,也阻碍了意识形态的凝聚,必须像后世的大唐一样,让所有人都不分鲜汉,只认自己是大齐。
隔日,高殷在曲沃县衙召见众将,自家八旗在战后统一于白马城论功,而今只记录功劳,但反正的周军一定要马上给予赏赐,否则会引起人心波动。
“你们献城有功,杨祥拜开域将军,入赤旗为队主,丁岩拜荡边将军,姚统辟为大都督府仓曹掾,加奉义将军,与丁岩一同入黑旗为队主。”
高殷大概宣布了对他们的任赏,又勉励道:“既入我国,就是齐士,望诸君承国士之风,勇立功勋,不辱臣节!”
杨祥等人顿时下拜,齐声大喝:“谨遵主命!”
这个瞬间,他们就正式成为高殷的部下。
杨祥、丁岩都是勇士,可以任用,这种人也多不胜数,作为第一批归义的表率,高殷给他们的优待也高了许多。
荡边、开域将军在齐国为从第七品,原先杨丁的武职为正八品,算是拔了一品,且齐国的官俸较周国的多,因此算是高升。
何况二人还领了队主的职务,这个才是最重要的,代表着当成自己人看待,不然可以给他们加到六品的武职。进入八旗体系,一了解八旗内部的规矩与福利,杨祥便大呼豪爽,怪不得齐军作战如此勇猛,从这一刻起,他就是铁血老齐人。
姚统的官位就给得有些匠心了,奉义将军在南朝为武职二十四班中的第十班,在齐国为从八品,看起来不高,但还多了一个仓曹掾的职务,主管仓谷事,算是一个肥差,根植本地的姚氏会满意的。
现在是战时,姚统也不可能去邺城的大都督府管理谷仓,因此他所负责的就是这段时间内高殷的部分后勤,这点离不开当地大族的帮助,也是符合他们需要的职责。
这个位置既是恩遇,也能很好地看清底色,即便姚统本人不捞油水,但姚氏肯定会有人动心,通过后勤的工作就能看出姚统是否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有才能,还是泛谈自夸之辈,如果连自家宗老都弹压不住,那他也不过如此。
而这个封赏,还有着一层隐晦的喻义。
姜维投降,诸葛亮辟他为仓曹掾,加奉义将军,日后官拜汉大将军,这是高殷无声的期盼。
第177章 敢死
“接下来进军闻喜,目标龙头城。”
听高殷这么说,众将议论纷纷,多数持反对意见,大家都知道太子急着立功,但这么仓促的行程,还是过于急躁了。
此次出征的主要目的就是立功,这没错,但流程不是这么走的。
按照正常的推演,齐军夺取了曲沃,周军就必然怀疑是否齐军大举入侵,会急忙集结军队严阵以待。
等齐军未继续前进,周国就会派人来试探性夺城,齐军则坐拥曲沃,以逸待劳,慢慢输送物资,而且还是更轻松的守城战。
击退这支周军后,再向前拔掉几个坞壁据点,推到龙头城附近,到那时是要攻打龙头城还是退军,都有战略主动权,有得商榷。
不过这么做的后果就是难以夺取龙头城,毕竟敌人援军已至,战果仅仅是一个曲沃,也容易被夺回。
但如果就这么贸然闯入闻喜县,攻打龙头城,很容易刺激周国的神经,促使他们真的发一支大军来抵抗齐军,不是曲沃这种小股新纳府兵加本地豪强的军队构成,而是由周国宿将率领的敢战之师。
那就不是小打小闹,而是真正的战争了。
众将以为高殷不懂,有人进言,但高殷统统无视,继续宣布:“今日休整,明日出发。”
这个消息才真正惊到了众将,有人发问:“那晋阳的兵马呢?”
“不等了。”
似曾相识的话语,更让众将觉得不稳妥。今天是二月二十日,再有两日,斛律光所部就要到了,不等资深战将而独自进军,大多数将领脑海中都浮现出了轻敌冒进四个字。
太子是被胜利迷花眼了吧?
见到众人怀疑的神情,高殷马上起身解释:
“我们抓获了曲沃的主要守将,虽然有些许逃窜的士卒,但他们不一定知道我们的情报,当日我们刚来时,西贼还以为我们是至尊的兵马。”
说起至尊,众人不由得面色一凛,与有荣焉,沾染上帝王的气息是荣幸,何况这话也没错,高殷就是他们未来的至尊。
“那么对周人来说,只要有一分至尊亲至的可能,他们就绝对不敢懈怠,因此必然提高警戒,派出的兵马也非比寻常。趁早进击,我们还能借着至尊的光辉耀武扬威,在他们恐惧不前时打散他们的气焰,奠定胜利的基础;若是行动迟缓,被周军窥探出虚实,届时一压而上,我们就是据守曲沃,也不一定守得住!”
虽然经过一战,就不算是新兵了,可终究还不是百战之师,要么怂,要么冲。
高殷极力撑起气场,他是主帅,既然选择冲,就必须要有自信,甚至狂妄。
“若是趁敌军未觉,先行出击,他们一定恐惧我们的攻势,士气必然降低,只要先取得首胜,即便知道我们非百保鲜卑,也一定会觉得我们不可战胜。”
高殷的声音并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众人耳中,带着沉着的冷静,与不可置疑的威严。
“至尊有百保鲜卑,我有清华八旗,若尔等不济,如何拱卫我?!”
高殷今日身着戎装,刻意打扮得像是当初的高欢,这一招很有效果,众将纷纷下拜,口呼太子恕罪。
名号的意义是由人本身来赋予的,三国之前,未尝没有人叫赵云,可三国之后,就只有一个赵云了。
攻打曲沃的胜利,让清华这个军号有了些许意义,高殷要趁热打铁,不能把它变成一支偷懒的守军、晋阳的新生代,而是要变成一支想赢、敢战、不怕死的军队。
清华的军将沉浸在胜利的喜悦和惰性中,此刻权衡利弊,迅速清醒了。
自己是太子看重的爱将,现在不拼死力战,证明自己有拱卫太子的能力,那么等太子登基,自有百保鲜卑和宫中宿卫,到时八旗被拆散、或改换也说不定。
而若是太子根基不稳,那八旗军的利益也难保,他们早就被牢牢绑在太子的战车上,这是当初入旗时的代价,随着高殷富贵,也随着他灭亡。
想通这一点,将领们那些小心思和惰性顿时灰飞烟灭,若是想要安稳生活,当初又何必从军?
若不是为了建功立业,谁要上沙场搏命!
谁又能比齐国太子出价高昂!
“谨从太子号令!”
此刻就是卖命之时,高殷竖立的军规,最终也是为了将权威加于自身,军队是不需要思想的,只需要执行命令,只需要贯彻高殷的思想,只需要杀和死。
高殷欣慰的点头,养八旗的钱总算没白花,要有人真敢提出异议,那他就要开始杀人了。
“虽说是明日出发,但还有许多规划要做,现在宣布。”
由李秀向众将宣布今日的指令,将领们才更弄清了高殷的打算。
在他们攻打新安戌的时候,高殷就已经派人回去调兵了。镶红的旗主是高孝珩,其麾下掌兵都统是尉迟孟都与秦方太,主要带领着整个镶红旗,以及其他旗中战力排位偏下的都统留守白马。
现在白马的八旗军有一万六千,白马军有八千,高殷抽调一万三的八旗军和五千的白马军,共一万八千人奔赴前线,想着如果前方城池打不下就添兵继续攻打,若是遇到神神鬼鬼的状况,不幸倒霉战败了,也能有后军接应。
曲沃一战,加上之前攻打坞壁时死亡的士兵接近一千,伤者五千,其中重伤者只有近千之数,经过简单的救治,大概有两千的轻伤士卒恢复了能够归队的战力。
而俘虏的曲沃守军,排除掉战死者及豪族的部曲,剩下大概有三千降卒,其中一千是伤者。
这样算下来,高殷可支配的兵力有两万清华军,一万八千的援军,以及两千曲沃降卒,居然到达了率军出征时的四万之众。
但这其中水分还是挺大的,曲沃降卒要赶一千去后方,留下两千白马军和一都八旗镇守曲沃,那剩下就只有三万五千左右的兵力。
不算少,但也不能说多,若周军不支援龙头城,那他还有把握将龙头城拿下,若周军来的数量太多,就要根据现场情况调整战略了。
无论如何都要取得些许胜利,奠定自己的威名。
虽然降卒已经被打为了食干,但具体如何分配,还是要战后再进行规划的,在事情未成之前就排座分果,容易引起众将内讧。
别的军队如何实行,高殷不去管,至少在他的八旗军,战后就会记录功劳,由本部赞画进行确认验收,然后封存战利品,运往后方去。
其中必然有着腐败和贪污,这是人的惰性,高殷也只有一个办法,猛猛杀,杀了之后将头发扎成辫子,挂在被贪污的军士的帐前,既替他们出气,也能让他们早日习惯死尸。
这也是赶走麴珍等白马镇将的另一个意义,这帮人若是还留着,战利品运到后方,立刻就会吃干抹净。
这些降卒通过杨祥、姚统等熟知底细的人进行筛选,精选出一千组建敢死营,作为部队的前锋。
这批人就是拿来送的,凡有危险的工事或任务就交给他们上,若有异动直接乱箭射死,尸体若能回收就回收利用。
如果侥幸从战场上活下来,也不会免除食干身份,下一场继续,但若是杀敌、先登,立有军功,就能洗底为齐民,为他开户分田,有家人的也脱离干身,单身的会挂号,将来帮他找门亲事。
而若是愿意继续从军,军功与正常的八旗士卒同等条件计算,不需要额外的入场费,若真的有绝世猛人能从这个处境打出一片天来,高殷也不会吝啬赏赐。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条更为凶险,也更为公平的发家路,巴图鲁进了这种地方,都不一定能活下来,但能活下来成为八旗士兵的,一定是巴图鲁。
第178章 杀道
次日,尉迟孟都等都统准时率军来到曲沃,听他们说,已经遇上了斛律光的前部,但没有太子的命令,进不去白马军镇,只能在城外扎营,让里面送出军需物资。
对这个情况,尉迟孟都只是回复“已知晓,现在去请示太子”便继续赶路,并没有停下来等待斛律光,也没派人解决这个问题。
这让高殷颇为欣慰,要不怎么说大家都有名将滤镜呢,这种有家世传承、子孙经过历史考验的将领通常都比较靠谱,知道吃谁的饭就要听谁的话。
他拉拢斛律家不假,但不代表没有底线,在没有解释为什么迟到之前,斛律光要在他面前夹着尾巴做人。
毕竟在正式的场合上,他可是太子、大都督,也是此次高洋钦点的大将。
由于早有安排,因此稍加整编,花去上午的时间,高殷就在正午率军出发。
作为他亲卫的前锋营早已准备完毕,由高孝瓘亲自率领,凌晨就向西前往攻打新田。
曲沃往西,还有一座新田县,也曾是晋国的都城,明代因设官驿而得名侯马,是临汾盆地的最南部,与峨嵋台地相接,其往西便是高凉郡,郡中稷山的西南十二里,就是在玉壁的坐落之处。
与其说是攻打,更像是接收,因为曲沃一下,新田也不得不投降,其一是曲沃聚集了大部分的守军力量,曲沃守不住,新田也无法抵抗,最多作为一个缓冲城镇,稍微阻遏齐军,让曲沃守军方便逃跑;
其二就是逃兵带来的消息,听闻齐国率军七万,齐主亲至,新田守军闻之丧胆,根本不敢驻留,新田在曲沃西边七里,在必然失守的情况下,晚逃一刻都是对生命的不尊重;
其三,就是新田县头上便是汾水河,方便引水灌渠,农耕上的便利此时变成了军事上的杀意,淹曲沃有一定难度,但新田的难度略小。
三个因素加在一起,导致新田守军退往正平郡,将城池留给了高殷。
高殷到达时听说这个消息,自然欣喜这种结果,大大表扬了一番高孝瓘,又留下一千士兵看守降卒、与新田大族交涉,看在大军的面子上,新田的大族们很好说话,也有些许强宗豪族愿意归附。
无论男女,人类总是倾向于保护他们的强者,从得知齐军率兵十万开始,他们就已经是齐人了,这就是大齐给他们的自信。
至于那些不愿意投降,或是与齐国有仇的人,已经逃到了各处坞壁或乡野躲藏,窥探着齐军的行动,这些山沟老鼠不用理会,齐军胜了,他们就会随风飘散,一千的守军也是为了防止他们作乱。
降卒不可信赖,万一在前线战败,降卒直接反戈,败军就会更加窘迫。
所以虽然在新田没打仗,也就没出现伤亡,但想要建立统治,必要的兵力还是要有的,除非像陈庆之那样不求扎根,只求打穿,或和蒙古人一样全部图图干净。
否则高殷就必须留下兵力,因此军队又因战斗减员了一千,剩下三万四千。
略作整顿后,众将等高殷定夺:“太子,咱们接下来是前往临汾?还是依旧去龙头城?”
严格来说,曲沃并不是通往玉壁的要道,如果高殷直奔玉壁,大可走武平关,进入正平郡。
正平郡的郡治原本叫临汾,是北魏到北齐设立的东雍州的治所,中间曾丢失过,又被齐国夺回来了,它占据着地势较高的险阜,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能成为郡治的多少有这点特征。
由于这片是临汾盆地的边缘腹地,中间郡县多为齐国辐射范围,新田与曲沃都是如此,因此才轻易攻克与逼降。
而野战对周军不利,因此周国将西边防御的重心转移到了玉壁,南边则转移到了运城盆地的闻喜县。
对于正平郡的防御,则就近设置了柏壁。
夺取曲沃,意味着临汾盆地进入齐军之手,但这并不保险,因为周军还可以从闻喜出兵将其夺回,这本就是周齐两国反复拉锯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