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家父文宣帝 第360节

  哪怕要在高殷面前跪着认错,自己也不要在李祖娥的面前道歉!

  蛮横的自信打开力场,下了无赖的决心,郁蓝反而摆出刁蛮的架势,怒气冲冲地前往显光殿。

  李祖娥早已等候多时,李难胜坐在她身侧,皇后进来时,姑侄间正拉着手,谈笑说话;见到皇后,李祖娥的面容顿时冷若冰霜。

  “皇后!至尊将邺城委托于你我,你就是这样看管的?!”

  郁蓝心里知道没控制好部下是自己的不对,但此刻绝不能认错,于是一梗脖子,说道:“太后与我共守国都,怎么好意思只问责我!况且我今日便出邺了,贼人不是冲着我来,又是为了什么!”

  “你还有理了!”

  李祖娥的眉毛高高扬起,煞是好看,即便她已是太后,攒着怒意说的话仍是娇俏:“若不是你连日大宴,使宫中俱疲,又怎么会如此轻松就被贼人所轻趁!”

  论起发脾气,郁蓝是行家,见李祖娥怒了,她反倒镇定下来,冷笑道:“太后您没带过兵,想是不知道,若只是进攻外城也就算了,可敌人如此迅速地突入北宫和金凤台,救走太皇太后与河间王,没有内应是做不到的!”

  这话让李祖娥一滞。如果这么推断,那么整座宫中,最没有问题的是郁蓝麾下的突厥人,他们一来没有人脉,二来不熟皇宫地形,至少不会是内应。

  “我还听说,内应和平秦王高归彦有关,这就不是我能掌握的吧!难道要杀了每个和高归彦有联系的人吗?若至尊同意,那我可不介意!”

  郁蓝越说,越发安心,排查内应的罪责可不在自己这边,要么怪罪于高殷留下的五名禁卫大将,要么责难处理政务的几名宗王,自己最多是喝多了大酒,没管好手下人,甚至还是贼人借自己出行的机会,来给自己找麻烦的受害者。

  李祖娥的小脑瓜子不够用了,兵家之事确实非她所知,而且内应这个词,一下激起了她的姑母雷达,想起李昌仪,李祖娥顿时沉默了下来。

  好一会儿,她才开口发问:“那之后如何?”

  “贼人可逮住了?”郁蓝双手抱胸,她知道将领们通知自己前一定知会了太后,李祖娥掌握的情报只会比自己多:“他们可有招供?”

  “……他们自称是平秦王的旧部,不满平秦王至今下落不明,所以阴谋作乱,但背后的主使者是谁,他们也不知道。”

  李祖娥不得不将情报共享:“步大汗将军把他们交给了彭城王,看彭城王的意思,是要暂缓之,先请示至尊的命令。”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毕竟昨夜涉及到了谋反,还消失了两个足以动摇国祚的重要贵人,是十恶不赦的大罪。高浟高睿高湜三人作为如今的监国团队,本就处于嫌疑之地,若再自作主张,对这些人大加动刑,只怕有急于切割关系的嫌疑,事后若再有人进谗言,说这件事是三王自己想要作乱的阴谋,那他们就很危险了。

  因此先立刻派人去晋阳报告情况是绝对没错的,同时派人在邺宫四处严加搜查,只要不放一大批人出去,迟早能把贼人找到。

  而今日就是郁蓝要率众前往晋阳的日子,不仅要带众多随从出宫,还要出城并一路前往晋阳,是最容易给贼人钻空子的。

  “我不要!”郁蓝闻言,顿时明白李祖娥是什么意思:“这点事情就想阻拦我去晋阳?!不可能!”

  这件事可是她近期最大的愿望,为了度过难熬的准备时间,她甚至连着数日把自己泡在酒坛子里,就是为了一觉醒来便能看到高殷,如今却要因为不是自己的错误而断梦?

  自己哪能受这种委屈!

  李祖娥一听她说话就头大,她当然不想阻止郁蓝,这些天在邺城已经和她相处够了,再处下去,只怕会生出更激烈的冲突,即便她们自己不下场,两宫的仆人也要顶着主人们的名号正面打起来,主要自己这边多半还打不过,白白丢脸。

  而且她也希望自己的侄女难胜尽快去晋阳,尽快从高殷身上得到一个孩子,这样还能追赶上皇后的进度。

  但昨夜发生的事情性质太严重了,她不得不提醒郁蓝:“只是缓行一个月,等排查过后、抓出贼首,你要去就去了,没人会再拦你的。”

  “你们现在不就在拦着我么!”郁蓝大怒:“谁知道一个月后,又有什么借口!况且我话都放出去了,他也答应了,有诏书在,我们若不执行,他和我的面子往哪里搁!”

  李祖娥略一犹豫:“可娄氏……”

  “娄氏又如何!”郁蓝大喊:“就是逃了出去,她又能怎样呢?之前她的势力何其庞大,常山王活着的时候,都和娄老货一起被我们按下去了,现在常山王已死,娄老货也快下去陪他了,就是再给他们机会,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了!”

  “要是被这几个小毛贼就给吓住了,我还怎么当这个皇后!”

  郁蓝越说越上头,事情的性质被拔到了一个极高的层次,太后的威胁、邺城独处的不愉快、想见夫君的心情,都让郁蓝心生焦虑,被昨夜的突变给燃起胸中怒气。

  郁蓝银牙紧咬,紧捏双拳,指节掐得发白,饱满的胸脯高低起伏,像是要爆裂出来。

  看到她这个样子,李祖娥都不得不掩面稍避,生怕她一气之下真举拳来殴自己,按高家的传统和突厥人的疯劲,她不是没可能做出来。

  “昨夜的事情影响到了整个邺都,若我们就这样屈服,世人只会以为我们害怕,进而影响身在晋阳的至尊之名。”

  李难胜忽然站了起来,语气坚定:“无论事情如何,都不能给至尊添麻烦,不是吗?”

  她看向皇后,又看了看太后:“至尊正在处理军国大务,若拿这些麻烦他,一定会让他不开心的,我们不能在他身边辅佐,总不能背后给他添乱呀!”

  双方不言,略微僵持了一会儿,郁蓝慢慢恢复了冷静,语气不再高亢,但仍带着浓重的郁气。

  “禁卫也不是吃干饭的,他们还能长出翅膀,飞了不成?哪怕只是为大局着想,我们也不能退让,一切照常进行!大不了我把突厥的部众全部带走,让这宫殿安心一些,我也好给至尊状威!”

  李难胜扯了扯李祖娥的袖子,微微点头,让李祖娥难以再开口拒绝。

  “不论如何,我今日定要率队出城!”

  丢下这句话,郁蓝转身便走,但没走两步,又回身看向李难胜:“你若要跟上,就在半个时辰内收拾好东西,在朱明门集合!”

  说罢,扬长而去。

第692章 出城

  午时,后世上午十一点,出行的队伍在皇宫内的千秋门集结完毕。

  昨夜的风波虽然不小,但实际的损害其实不大,多数贼人都已经被擒获,为了不让邺都人心惶惶,高浟把他们秘密关押在左领军府内,等待高殷的命令再处置。

  放火的人手不多,点燃的条件也不充沛,遇到禁卫就立刻被逮捕,因此虽然引起了些许火势,但很快就被扑灭,只是本以为安全的皇宫居然再次出现动乱,这让邺宫内的众人心中蒙上一层浅浅的阴影。

  若是太后与河间王失踪的消息被传出去,只怕会让整个邺都人心惶惶,因此皇后极力坚持要出行,也有一定的道理,车轮按照既定的轨道走下去,哪怕驶得有些不稳,也会让乘客觉得路况仍在掌握之中。

  实际上,出行还是受到了影响,原本是巳时出发,延后了一个时辰,对外的解释是皇后饮酒酣醉,因此迟误,这个借口足以应付贵族命妇与女官之口,甚至于觉得皇后又是一次摆架子,故意要让他们在日头底下多站一会儿。

  皇后阿史那郁蓝乘马出了永巷,李难胜已经在此处等候着了,见到皇后便款款行礼,郁蓝勒马停了停,接着继续前行;在她身后,车驾缓缓启动,李难胜紧随其后。

  至千秋门,左右命妇按顺序站立,离她最近的是郑春华,她隐约成为了邺都命妇重要的代表,率领她们向两人行礼,郁蓝接受她们的膜拜,眼角的余光时不时瞥向远处的护卫军阵。

  军阵中有一块较为杂乱,突厥人自草原来,过了一二年也没学会中原的规矩,显得懒懒散散,齐国的青色武弁服穿在他们身上,倒像是一群兵痞;只不过今日的他们没有了以往的痞气,因为昨夜胡闹,给可贺敦丢了脸,被好一阵痛骂,到现在都觉得羞愧。

  由于以往至尊宠爱皇后,连带着对这批突厥人都宠待起来,多有赏赐,突厥人在宫中横行,禁卫汇报小事也不加以处置,使他们得意骄涨,对于较为儒弱的至尊,私下表示了一些轻蔑。

  但此时不少人脸上还带着伤,昨夜禁卫在他们面前小小地展示了一下武力,让他们知道中原是如何以德服人的,由此对远在晋阳的至尊又多了些许敬畏。

  若是以往,郁蓝会很享受今日的出行,大摆排场,从皇宫出到邺的七里距离能走上半日,慢慢感受百官臣民的仰拜。

  但她现在没有了那份心情,匆匆举行完仪式,便率领大股亲随以及护卫出城,且远远跑在前头,很有一种抛弃多余的累赘,快速赶到晋阳的意思。因此跟随的臣仆们也不得不收起游旅的心情,加速前进,在未时前就出了邺都,朝着晋阳奔赴而去。

  清河王高劢对此心情复杂,既为事情方便起来而感到轻松,又为自己这几日的辛劳而遗憾,只希望将来至尊回归时,自己能好好表现一次。

  夏季的风本该温热,但在河北这块地方却显得凉爽异常,周围草木葱郁,青翠欲滴,让郁蓝想起自己家乡的草原,却又与之不同,心情逐渐转好。

  一直走到城外十里,城内送行的队伍才停下脚步,但追随的人没有变少,反而愈发多了些,事实上,晋阳和邺都因为齐国王公的来往需求,沿途的道路被开辟通畅,诸多人在此建立酒馆、饭店、商店接待旅客,同时还有大量官方的驿站沿途接应。

  得知皇后要去往晋阳,奔走相告、吆喝卖货的人马络绎不绝,虽然他们不敢影响队伍,只敢在一侧远瞻望膜拜,但也使得皇后的队伍出现一定的延缓——这毕竟不是正经军队,沿途也要休息补给,鲜少出宫的突厥人们对此新奇不已,不自觉地拖慢了行动。

  “噫!居然还有这么老的宫女!”

  孩子指着队伍末尾的老妇嬉笑,老妇连忙用黑纱将面蒙住,身边几名宫女将她包围起来,阻截外人的目光。

  高永徽自己又不去晋阳,能将娄昭君偷偷塞入皇后的队伍已经是她权力的极限,此刻她们的身份是随行的宫女,步行之苦还是要忍受的。

  娄昭君是女中豪杰,但这说的是气魄不是体魄,她从小养尊处优惯了,也就跟高欢结婚头几年受了些魔难,从三十年前被封为渤海王妃开始,她就没再吃过这种苦。

  现在已经六十岁了,还在宫中被幽禁了一年多,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撑不住这么辛苛的行动,若不是她对高殷抱着满腔的恨意,周围还有高永徽安排的侍女轮流将她背负,只怕已经撑不住。

  饶是如此,她也快要晕厥过去了,同样扮作宫女的高孝续等人不断安慰她,提醒她大权将要在握,娄昭君才勉力支撑了下来。

  其实高孝续等人也叫苦,他们以前不是没有随天保巡游过,但那是作为贵胄、被佣人服侍着,自然舒服得多,现在却是以底层仆役的身份服侍他人去往晋阳,还要小心翼翼不被发觉,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压力,让他们苦不堪言。

  到了夜晚休息之时,为了防止秽乱之事,随从们根据性别分属男女,住在不同的区域,娄昭君万分庆幸自己得到了高永徽的帮助,否则此刻就彻底露底。

  当然,若不是赶在这样的关键日子,自己也不用跟着皇后的车,让永徽帮自己离开邺宫后,就能轻装简行、以隐蔽小队的形式独自前来晋阳,但迟则生变,这样要耽搁好些时日,政变这种事情一寸光阴一寸金,若是晋阳又有变故,娄昭君便可能失去重掌大权的机会,为此,娄昭君选择了速行。

  第一个夜晚,等众人睡下,纥豆陵云等人便买通守卫,把娄昭君接来他们居住的地方,除了年龄不对,很有一些要发生特殊剧情的感觉。

  “太后今日辛苦了!”高子璋连忙行礼,又接着问起:“再坚持数日,便能使社稷幽而复明。”

  娄昭君点了点头,面如死灰般难看,其他人看了难受,但也无法再劝说了。

  这对一个老人来说属于是极限挑战,倒是娄昭君自己拾缀好了心情,反问起:“到时候我们如何入城?”

  若是被皇后发现,可能会把他们一起逮捕,功亏一篑。

  高子璋笑道:“这个简单,长乐王已经将晋阳城门的守卫买通,届时控制住了乾明,等皇后一行入城,就会有军队卸下他们的武器,您就可以从容站出,在晋阳主持大局,扫平乾明的余孽。”

第693章 日蚀

  娄昭君微微点头,来救她的许多护卫都陷在了邺城皇宫里,也不太可能打皇后兵马的歪主意,因此晋阳那边做足了准备是最好,按照他们的计划,发动兵变和自己至晋阳不超过一天,是前后脚的事,顺利的话,当日就能重新掌控晋阳。

  她的精神稍稍振作,和她枯槁衰老的容颜相比,对比愈发明显了,高孝续等宗室忍不住哀伤起来,屋内隐有哀戚之意,在大事的前夕,这种兆头极为不祥。

  因此高子瑗起身下拜,对娄昭君言:“臣等不忍心见太后折受摧劳,故出一下计,乞太后见谅!”

  娄昭君摇摇头:“无妨,你们又不会害我,若欲害之,我死不出北宫。”

  高子瑗拉开门,纥豆陵云等人抬了一口大箱子进来,将其打开,里面放了许多柔软的被褥和绸缎,还有一个小枕子。

  娄昭君瞪大了双眼:“你们不会是让我躺在里面吧!”

  高孝续等人露出愧疚的神色,嘴唇蠕蠕,还是咬着牙说:“此不得已之法,望太后体察之!”

  “要在里面待多久?若我渴了饿了,又要如何补充?”

  男人们面面相觑,他们总不能说吃喝拉撒就地解决,为难起来,最后还是纥豆陵云说了一句:“臣等在箱子上凿了气孔,您看……”

  他敲了敲箱子,不仅有小孔,还有几个小洞,能够塞些东西:“吃食也会从这里面递给您,希望您忍耐几天,到晋阳就解脱了。”

  娄昭君面色数变,如果不是她已经年老体衰,而且需要这群人,只怕已经起身骂人乃至殴人了。

  但想一想北宫被囚禁的无望日子,和这箱子中的黑暗没有区别,她只得长叹一声,发白的发髻在空中飘动:“也只得如此了。”

  她还没忘了安慰这批赴汤蹈火救她出狱的忠臣:“我与汝等生死与共,待我重掌国权,必使汝等入主台阁!”

  这大饼画得圆,让高孝续极为满足,喜形于色地跪下:“太后明臣等之忠,臣百死而无怨!”

  娄昭君深吸一口气,感受最后一口清新的自由,接着佝偻身子躺到了箱中,蜷缩在被褥里,任他们帮自己收拾好衣角,而后将箱子缓缓合上。

  再轻柔的力道也难免出现闭合声,娄昭君同样闭上双目,只希望睁眼的那一刻,能看到乾明跪伏在自己脚下。

  到时定叫他死!

  太后遁入箱中,众人都松了口气,今天他们总是会担心身份暴露,提心吊胆了一整日。

  纥豆陵云、叱吕卜素站在一起,对高孝续等人诚恳说道:“几位贵人多有不便,我们现在假扮着护卫,守卫辎重也是职责所在,因此,请让我们来保护太后。”

  高家的基因不是盖的,宗室大多皮肤白皙,容颜俊丽,虽然比不上高欢、高澄、高殷等人,但高孝续他们姿容也不低,因此才假扮成了宫女。

  此刻听见二将这么说,他们面色微微一红,点头允诺,这两人是唐邕所推荐,又有尉闿在旁边,想来不会出错。

  若没有他们,早在最初谋画之时就失败了,根本到不了现在。

  “那就辛苦二位了。”高子瑗笑着道:“大恩不言谢,我也不多做承诺,只要威权复归太后,您二位的愿望都能够得到满足。”

  他穿着一身宫廷女装,说这话很没有说服力。

  纥豆陵云摆摆手:“我们只是想为平秦王做些事情罢了。天色已晚,几位请早歇,他日晋阳,遂愿相会。”

  说着,他们扛着箱子又出去了,留下落寞的高孝续等人。

  计划很顺利,但高孝续心中空落落的,看向子璋子瑗兄弟:“事能成否?”

  高子璋一样没有把握,只能耸耸肩:“能做的都做了,将来怎么办,只有天知道。”

  “大事必济!”

  唯有高子瑗坚定说着。

  之后的三日,娄昭君就在箱子中躲藏着,有纥豆陵云等人作为掩护,一路上波澜不惊,偶尔被人发现箱中有异响或异味,也被他们糊弄过去,顺便帮娄昭君擦去耻辱的证据。

  但自己被柔软的被褥包裹着,也不用再累死累活地走路,娄昭君不得不承认,这样是有点儿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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