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母亲哭泣,两个女儿心里也不好受,于是俯下身,三人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骂了老天骂了地,骂了早死的父亲/夫君和不成器的哥哥/儿子,把忧伤和烦郁用眼泪排出去,三个女人逐渐收拾好心情,讨论着下一步的计划。
“我是这么想的、不如这样。”元仲华还有些抽噎,“咱们就暂时先答应他的计划,看清楚他们的行动,你们再调些宫里的人手给他们支用,关键时刻反水就是。”
“会不会太危险了?这伙人还不知道有多少,我们也没有得用的部下……”
高永馨犹豫着,和宗王们不同,宗王们将来要出镇各州,也会担任三公等高官,必然开府,因此从很早的时候就会开府设置署吏,有自己的亲信。
但公主们可以选择的多是女性,否则就会有秽乱的嫌疑了,而纯用女性也不可能像男人们一样训练出强悍的军队来,无论是自己的需要还是国家的制度都很难做到,因此她们的势力更多依赖于同胞或亲近的兄弟叔伯,自己的人手确实不如他们。
高永徽想了想:“他们需要联络您,就说明在邺城中没有得力的宗室助力,甚至连阿兄被囚禁在哪都不清楚。这也是正常的,至尊将邺都治理得井井有条,宛若铁桶一般,勋贵们的力量在这里空前衰弱,以至于要来哄骗您。”
“骗我?”
“当然。他们以让您做真太后为借口,希望您帮助他们?这都是假的,别被骗了,莫说您,若阿兄做了皇帝——我觉得不可能——就当他成功了吧,那他使用的人手从哪里来?哪些人可以信赖?还不是这些扶他上去的人说了算?阿兄只怕会和您的兄长、我的伯父一样……”
这样的话太重了些,眼见元仲华又不开心,高永徽急忙开解着:“您放心,我们只要坚定不移的支持至尊,他一定会体谅我们的。再不然……”
高永徽伸出双手,在母亲和妹妹的手心里画着圈圈:“他是个男人,男人上了头,什么浑话都说得出来,就看我们母女姐妹……有多努力了。”
二人面上泛起红霞,都知道永徽在说什么,元仲华自觉残花败柳,而且也不是没做过,只要不细想就不羞耻,完全放弃了挣扎,只当是寻常事;高永馨的心中则连斛律武都的脸都没有闪过,倒是莫名的想起了斛律灵和斛律珠,心中罪恶感丛生。
“那就这么决定了,我们假意配合他们,暗中通知彭城王,等他安排好,再来个瓮中捉鳖,将他们一网打尽,我们尽收全功!”
高永徽拍板,心中想着远在晋阳的高殷,希望他能知道自己为他做的一切。
第682章 急命
“殿下,该进膳了吗?”
尚书令高浟抬起头,看了看身边的几个同伴,点了点头:“拿进来吧。”
司徒高湜,并省尚书令高睿,右仆射高德政都在此处,几名高氏重臣偶尔就会像现在这样,坐在尚书省内处理最后的庶务,结束一天的工作。
原先陪伴他们的还有一些勤勉的官员,随着天日渐歇,也都各自下班,留下几位帝国的重臣以谈话的空间。
这里面并非宗室的只有高德政。其实严格算起来,他也是渤海高氏,算是高欢的同宗,但高欢一族攀附渤海高氏是大家都清楚的事情,因此高德政以亲信见贵,却又不被算入宗室行列,和几名宗王间隔了一层屏障。
高睿是高欢异母弟高琛之子,是高欢之子的堂兄弟,比高浟小一岁,比高湜大五岁,此前和高浟高湜等人没有特别深的交情,甚至于因为高湜会帮天保折腾这些宗王,还有些旧隙。
不过随着乾明的登基,他们被视为新君倚重的大臣,宗室中的代表,加上齐国压制勋贵后,就要重用宗室以镇守齐国各州郡、洗去旧魏的残余影响,因此这三高各自的关系,至少在明面上也亲密了一些。
相对的,和高德政这个伪皇族的关系,就变得微妙起来,若他掌握兵权,还会引得其他宗王忌惮一些,微微退让,但高德政是杨愔垮台后,邺城士族文官的领袖,因此高湜就颇有些和他争夺权柄的意思。
“须拔今日又在这用膳?王妃没准已经做了一顿好菜,等你回去享用呢!”
高湜笑了笑,勾起高睿的嘴角,高睿摇摇头:“我也想,不过军国事务繁重,如今十几万大军驻扎在晋阳,后勤的运转至关重要,至尊亲镇于彼,我可不想出了差错。”
“还有淮南那里,也有十万以上。”高浟揉了揉眼睛,“陈国和我齐现在是僵持起来了,虽然也有至尊不愿意大举进攻的关系,但沿线布置军戍水寨,训练水军,和陈国互相消耗,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略有耳闻。淮南那边的产出不是已经足够了么?还需要河北供给?”
“嗯……”高浟看向高德政,高德政便轻声回复着:“是至尊的意思。”
高氏之所以为皇,在经济上掌握了河北平原这块丰饶土地是关键因素。再怎么能打仗的将领和士兵都需要吃饭,朝臣的谋画最后也要落实到钱粮上,可以说一切政治账都能用经济来计算。
淮南垦田所产出的粮食其实已经足够那边军政事务的运转了,但这样一来,就等于自成一国,如果这个地方不需要中央的钱粮与人力支援,那么其实也不需要遵守中央的政令。
高浚、高淹、高涣再怎么忠心耿耿、没有野心,但到了地方出任长官,意识到上头没人管着,成为了事实上的土皇帝,人性的弱点就会让他们本能的野浪起来,借着军务来囤积个人的财富还只是小事,更恐怖的是在各州安插心腹,继而培养私兵,最后形成军阀割据。
然而要让他们做事,这部分的权限就必然要开放给他们,只有他们拥有着接近割据立国的战斗力,才可以说去抵抗或击败另一个国家的军队,这也是人主的为难:不给够权限,臣下寸步难行;给够了呢,他们又成为隐患。
所以在经济上对他们把控是一个委婉的办法,就像坐骑上的缰绳,偶尔轻轻一拉,就能提醒士兵们吃的还是至尊赐予的皇粮,也能遏制住外镇大臣的野心,提醒他们不要做下一个侯景。
“所以淮南产的粮食,其实多数都运输到洛阳与河南、青州各处的粮仓去了,对淮南大军的供给是足用半月便可,若运转稍有差池,会影响南边的军务啊。”
高德政说得井井有条,让三高微微颔首,邺城已经脱离了政治斗争的旋涡——至少能够影响国运的龙卷风已经被平定了,高殷选出的臣子正互相配合着,挖掘齐国政治的深层潜力,哪怕高湜隐约有专权之心,也不敢在高殷的眼皮子底下做大动作。
失去官位,失去很多,失去圣宠,则失去一切。随着高殷的威望愈深,齐国的领土扩张,这一点将会诠释得更加深刻,大一统皇朝政斗的胜利标准,其实就是比较谁更得圣眷。
至尊虽然年轻,但聪明神睿不逊先帝,多疑犹为过之,因此诸人努力工作,也是希望自己不让至尊失望,从而掉下重臣的队伍来——近年来至尊挖掘的人才很多,文林馆诸贤士待诏,天策八旗开办了学堂和演武堂,对八旗的子弟后生们也有总角团和舞象团的进阶培养,再过几年,至尊将不缺人用。
不用说别人,清河王高劢如今成长得差不多了,只怕不用三年,就会跻身于此,和他们同朝治国。
这其实也透露出至尊的勃勃野心,这么多的人才,需要的不仅是钱粮,还有上升的通道,哪怕他自己不想,也会有更多人推波助澜,希望他能够开启西征大业,建功立勋,自己也讨得一官半爵。
而一手创造出这个局面的至尊,内心的志向早已被这些重臣所明了,那就是厉兵秣马,剑指天下。
一个处在上升期的政权,它的冲劲是极恐怖的,当所有人都抱着混一戎华、重塑一统的心思,这辆战车就会承载无数人的期盼,开始冲击腐朽的旧体制,开创所有人都期待的繁华盛世。
想到自己的家族会统治天下数百年,成为周、汉、晋……后面这个还是开除出去吧,成为夏商周汉那样的天朝上国,煌煌盛世,所有为之努力的人们,都会骄傲的挺起胸膛。
“为了这个目标,我们还要努力啊!”
高浟说着,被高湜吐槽:“不过五兄,你也别为国家忘了小家,崇焕才出生不久,正需要父母的关怀呢!”
他又接着说道:“五兄运气可真好,得了至尊的洗礼祝福,若我的孩子也能被至尊赐福一番,也算他有运道了!”
几人说说笑笑,见侍者急匆匆地走进来,也都放下纸笔,腾开桌案,准备享用晚膳。
不过来的却不是饭食,而是新的情报,侍者捧着两封信件进来,放在高浟的桌案上。
“这是……”
高浟皱眉,侍者附在他耳边:“是清河王,以及两位公主的急命。”
说完,他迅速退到一旁,显然事情比较紧急,正好其他侍者将饭食端进来,高浟立刻道:“先拿出去,一会传你们再进膳。”
“……是。”
侍者们抱着饭食,躲在了省堂门外,用身体和衣物保护着饭食,希望里面的主人们快些完事,这样就不用再将饭菜重新热一遍。
“何事如此惊慌?不能一边吃一边看么?”
高湜说着,目光已经飘向了高浟的手中,他拆开信封,细细读了起来,其他几人都想凑上去看,但碍于礼数,只能默默等他看完。
啪!!
高浟的手重重拍在桌案上,从声音可听出力道,足见他心绪的变化。
这下高湜也不敢再开玩笑了,必然是重要的大事,才引得五兄如此愤怒。
他们都咽了咽口水。
“居然还有人敢作乱!”
这话让在场所有人心中都一惊。
作乱?现在?这不是找死么呢?
“谁?”
“两信说的是一件事?”
“五兄,拿来给我看?”
三人纷纷出口,让高浟一时觉得烦扰,摊开双手:“都静一静!”
三人噤声,先后看完了两封信,一时陷入无言。
过了片刻,高湜先开口:“这件事情牵扯重大,必须要报告至尊。”
“这是自然。但时间不够,他们明日就要起事,我们却得不到至尊的回复。”
高睿说着:“只能先下决断,再向至尊奏报了!”
作为此刻地位最高者,高浟不先发话,而是问起了高德政的意见:“右仆射,您以为如何?”
高德政沉吟起来:“这事情来得突然,我等错愕,说明他们在邺城根基不深。细看这计划,准备也不是很充分,想是晋阳之勋贵最后的挣扎。”
三高默默坐下,心中对此赞同。邺城的不平已经被至尊清理干净,今次去晋阳,也是去镇压晋阳镇将们的倨傲跋扈,而勋贵们在高王和天保时代都蠢蠢欲动,如今有这反应也实属正常。
不是说他们对,而是站在他们的角度,却是合乎情理。
而且也不是所有的政变计划都很完美的,更多是迫于形势,被逼无奈出现的狗急跳墙,能操作到目前这一步,可以说已经很不错了,晋阳那边必定有重要的勋贵参与。
“因此如果贸然戳穿,恐他们情急之下,挟持贵人,在城中作乱;虽然不至于闹出大事,但恐伤至尊颜面,我等守邺之人也有失职之罪。”
高浟点了点头:“是也。还好消息来得及时,我们有时间调兵。”
高湜忽然来了一句:“你们说,至尊知道这件事吗?”
第683章 应对
高湜的提问让三人同时一愣。
他们之前没想过这个问题,但综合至尊的为人,就像钥匙一直在锁孔中,只需要轻轻一转,立刻就能得出不一样的结论。
“也许……”
高浟喃喃,拿起情记,再看一眼:“两位公主说的,是唐邕唐道和来劝说其母,欲利用其母女来营救河间王与娄后,再带他们潜入晋阳。”
“这计划太粗糙了吧?”
高睿皱眉表示不满,他心里想的是自己当初有异心时,计划是先拉拢众将和段韶,拥护自己伏击至尊而后称帝,怎么想都比这个靠谱一些:“他不会认为晋阳的人见到太后就纳头便拜、以礼来降了吧?真以为至尊率领的十万天策军是看着玩的?”
“这说明晋阳有人欲对至尊不利,谋害或控制至尊后,需要河间王与娄后的法统,以稳固局面。”
高德政迅速说着:“晋阳有人谋害至尊!”
这话如晴天霹雳,让四人稍稍震颤,哪怕亲口说出这话的高德政也嘴唇发麻,像是被电了一下。
“起事的时间?”
“赶在皇后幸晋阳之时,只怕是有日食的四月朔日,那日最适合作乱。”
“何人可出此谋画?莫非有西贼援手?”
“不,这里是晋阳,他们要能伸进手,早就打进来了!一定是晋阳内部作乱!”
“…………”
四人焦急而又紧迫地讨论起来,欲发泄心中的怒意,又不想在他人面前失去体面,只得强自按捺,并互相安慰对方。
他们已经坐上了乾明这艘船的贵宾席,常山王那种乱局,他们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很快,随着有条理的商议,事情的面貌也逐渐变得清晰,有些混乱的心局得到控制,他们拿起已有的线索,开始分析此刻的情况。
高浟率先发言:“首先,晋阳有人要对至尊不利是肯定的,否则无法解释为何需要河间王去邺——这样风险太大了,就像现在被我们提早发现了一般,如果不是必要,他们不必如此做。”
其他三人点点头,认可这个分析。
“然后……”
高睿接过话茬:“平原王应当没有参与。”
“怎么知晓这点?”高德政疑惑着:“若此时有人能威胁至尊,他的可能性最大。”
高氏三宗王面面相觑,同时露出一个拧巴的表情,似是有些想笑,又强行绷住了。
“要不咱说了吧?”高湜试探性发问,高浟看向高睿,见他神色肃穆,于是轻轻摇头:“这种事情不可以从我等口中泄露出去。”
“总之,右仆射你知道,平原王不参与这种事情就对了——或者你反过来想,若连平原王都参与了,那还需要河间王吗?等事情已定,召唤博陵王,或……不可以吗?”
高浟言辞古怪,高德政只得赞成,心想自己似乎触及到了什么不可言说的皇家辛秘,以后这一点要注意。
自己是天保的近臣,却还不算乾明的近臣,杨愔在这方面都折戟沉沙了,自己也要小心。
高睿眼神微黯,他知道高浟差点说出口的是自己,自己这个赵郡王在晋阳颇有根基,若真是段氏自立,不需要娄后的话,那立高王之子和高王侄子的区别其实不大——文襄之子和天保之子都不需要了,还守着高王子嗣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