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夫表情呆愣,似乎只是顺口说错了话,但他转动的眼珠顿时出卖了他,顺着目光看去,是连义见到周超脚上的军靴,还有那套不合身的伪装服下,隐约露出的内甲。
“……”
是连义面色凝重,瞪着周超,周超这才看向自己的双脚,面色同样难看起来,充满了愧疚之色。
周围人的目光一下变得冷漠,全无刚刚那半点善心,樵夫害怕,连连摇手,将手中的铜币丢了出去:“各、各位爷,放过我吧,这钱我不要了……”
是连义捂住樵夫的嘴,从身上拔出匕首,毫不犹豫地戳穿他的脖颈,尖锥自后颈突出,樵夫的双目也瞪得和鱼一样大,几乎要弹出来。
代替双目弹射的是泊泊的血流,是连义迅速拔出,这次的目标是心脏,将它穿透后,樵夫的双目向上一翻,俨然失去生机。
然而是连义还不满足,他将樵夫丢在地上,抬起脚,狠狠踹在了樵夫的下体上,连踹数下,直到樵夫再无动作,他才确认这家伙是真的死了。
“……保险一点,割掉脑袋,丢到林子里。”
是连义吩咐着旁人:“这附近有狼和熊,把他切碎一点,让人以为他被吃了。”
“喏。”
家将们微微点头,领命而去,是连义低身捡起那几枚沾血的铜币,这才走到周超身边,一片片数着:“天柱钱、赤牵钱、吉钱……”
他捻起其中一枚,移到周超面前:“这是什么?”
这是一枚天保通宝。
“这钱两年前才出现,是天保最后那段时间铸造出来,再赏赐给我等的,这荒山的一个小人家,怎么能拿到这钱?”
周超咽了咽口水,他宁愿是连义暴跳如雷,如此冷静的语调,让他忍不住害怕。
“我们这次做的是大事,还能发财,所以要更加谨慎。平日粗心大意,只会害死你自己,这件事上稍有差池……死的可是大伙儿。”
是连义冷冰冰地盯着他:“我要有事,你也别想好死。”
“我、我知道了……!”
周超连连点头,是连义看了他片刻,神色忽然缓和,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吃点东西吧,待会就要行动了。”
第635章 声音
“宫主身体无恙,而且……”
徐之范斟酌着语句,思考片刻,他还是起身,请其他人出去,然后在高殷和段华秀面前行礼:“恭喜宫主,您有喜了。”
高殷握着段华秀的手,两人同时松了口气,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徐之范心中忐忑不安,即便不是第一次参与这么重要、隐秘的皇家事务,可他的内心还是颤动不已,不知道将来还要参加多少事情。
当初帮高殷的时候,他就做好了去死的准备,结果高殷不仅没动手,还愈发重用,让他劫后余生的同时,颇有受宠若惊的意味。
毕竟至尊将公认的帝国贤相杨令公都罢免了,却独独宠信自己,很难不让徐之范认为自己是深蒙圣眷的幸运儿。
这点不是错觉,而且很容易分辨,因为高殷对亲近的人往往不是特别客气,甚至有些刁钻:“本来还想和你聊些医官建设的事情,但现在明显不是时候,若有人问起,你就说我已有些改革医官的想法,具体就不用细说。”
“喏。”
徐之范行礼,高殷拍了拍他的肩膀:“再给宫主看看,需要留些什么药、怎么调养,就下去吧。”
“喏……”
青蕊等人进来跟随侍奉,高殷则缓步走出,这里暂时交给专业的医护人员,没他的事情了,他刚好去做点别的事。
对于自己的孩子即将诞生,高殷颇为得意,不管是谁第一个生了孩子,终究都是自己的,证明自己有着生育能力。
如果是个男孩,那就更好了,帝国有了继承人,会有人延续他和高洋的霸业,自己没有辜负高洋的委托。
若是女孩……也无关紧要,女孩也不错。
高殷胡思乱想着,便有侍臣宣,内谒者局统韩宝业求见。韩宝业是高洋身边的老人,原本是符玺局的局监,此时担任内谒者局统,负责宫内事务传达,且虽然编制没了,但仍在新的西厂单位里面办差,因此他的求见,一定不是小事。
高殷只得颇为遗憾地离开玉清宫,虽然这时候他也希望多陪一下段华秀,但到底要以国事为重。
韩宝业不敢进入玉清宫,等高殷来到玄圃,才把他召唤进来:“何事?”
韩宝业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汇报草鞋周岩传递来的情记,将他们已经取得的、玉壁城的人事调动的情况报告给高殷。这些内容,虽然兰芙蓉等人也整理了一份,但术业有专攻,他们管理整个军镇的事务,到底没有专业的情报部门做得细致,而且有一个内容是他们无法提供的,那就是高王堡内部可能通敌的间谍。
“曾良……乙旃震……邹均才……阿单利……还有这个白会,他们是西贼间谍的概率很大?”
韩宝业点点头,立刻解释:“据不良人所录,此数人既无显才,也无倚仗,出身寒微,家资却日渐丰厚。致富之由,彼等讳莫如深,且行迹隐晦,或多数日不归,实堪玩味。”
“而且还在军中或镇将府中任职,甚至有几个军官对吧?的确,嫌疑很大。”
高殷微微点头:“上面还说许盆大概是真心归降,但近日遇刺,生命垂危,好在及时救了回来,现在正把他们护送到晋阳来。”
“八百人的队伍?我记得许盆率领的就有三百人了,也就是说从高王堡内调拨了八分之一的军队来保护他们?需要这么多吗?”
“若这是韦孝宽的计谋,再施以几个小计,消耗高王堡的兵力,最后让高王堡丢了怎么办?”
高殷连连发问,他也不打算别人解答,只是思考的时候将这些内容说出能够更顺畅的整理思绪,但每一句都让韩宝业冷汗津津,不知道如何作答。
高殷见状,也就收回了絮叨:“你下去吧。”
韩宝业缓缓退下,高殷仍看着情记,一种阴谋的感觉在心头挥之不去。
怎么哪哪都感觉有韦孝宽的阴谋呢?许盆历史上是被杀掉了,也就是说韦孝宽是必杀他的,莫非自己设了个高王堡,对许盆的庇护及时,韦孝宽就没办法了?还是说……
高殷揉了揉脸:“若干若周到高王堡没有?”
一旁的娥永乐算了算,迅速回道:“彼等今日也该到飞狐陉了。”
高殷哼了一声,又问起:“那广武王呢?”
“他新率的五百人马,应当只比若干若周慢个半日。”
高殷连连点头,看到新的情记,又忍不住皱起眉头:“西贼征调河西的仆役十万,意图在汾州之北、离石以南筑城?”
这个地方是齐国的领地,已经相当于入侵了,若真让他成功,就能更好的拱卫玉壁,使得齐军将来的推进变得困难。
高殷记得历史上韦孝宽有个十日筑城的典故,算来算去,给他算准了齐国原本应该可以阻挠的筑城计划,硬是被他恐吓的不敢行动、坐视他成功。
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又考虑到许盆过来会消耗掉一部分晋阳的兵力,因此才额外派遣了若干若周、高长弼两支队伍去跟进。
原来就是这段时间啊……
“再命个人率两千军队过去吧。”反正齐国不缺士兵,高殷要阻止韦孝宽筑城:“让韦孝謇和韦道谐去。”
虽然不知道至尊为什么总是在韦孝宽的事情上迟疑犹豫,不过这也正常,玉壁是齐人心中的痛,怎么慎重都不为过。
这下一来,前线的高王堡已经有七千五的兵力,几乎等于玉壁的一小半了,而且其中一千五还是百保鲜卑,论野战能力,完全可以团灭韦孝宽的部曲。
至尊说要议和,但议和是根据情势决定的,如果一切顺利,那至尊直接推了玉壁,也未尝不可嘛?也许至尊也是想看看久违的周齐对线,能打出一个什么样的结果,若势如破竹,那也就不需要和弱小的周国在虚与委蛇了吧。
“喏。”娥永乐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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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摇摇晃晃,许盆拉开一些帘子,让耀眼的阳光洒在面上,只觉得混身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天空是如此的璀璨,空气也十分芬芳,就连一旁的蠢笨军士也看着顺眼了许多,所有的感受都变得新奇而有趣,若不是身上还裹着伤口,他简直要爬起来大喊大叫了。
虽然被刺穿,但因为他死死捏住对方的剑身,因此极为幸运没有让重要的经脉被割开,虽然伤口可怖,但稍加调养就没事了,就连医生都不得不感叹他福大命大。
而有了这么一遭,两个镇将也都吓坏了,只想赶紧把他送到晋阳,颇有些让他别死在高王堡的意思,许盆倒也不生气,小妹说这反倒提高了他的重要性,去晋阳能受到更多关注。
“只要活着到达晋阳,我们就可以说取得富贵了!”
这话让许盆极为亢奋,因此即便身上还有重伤,也根本困不住许盆,他总是起身动弹,哪怕四肢无力,也要左顾右盼,看看周边的景色。
“这有什么好看的?”许芬没好气地说:“还是乖乖躺着,别碰坏了伤口。”
“哈哈,你不懂,这些地方易守难攻,我看着安心。”
许盆啧啧称奇:“不愧是太行八陉,有此领土,周国一万年也打不进来!”
“这也难说,没准哪里就埋伏着贼人,准备吓你一跳。”
许芬和哥哥拌嘴,许盆呵呵一笑:“别看我现在这样子,要是贼人来了,给我把刀,我还是能保护小妹的!”
许芬刚想再说些什么,随行的护卫军官踱马靠近过来,拉起了帘子:“许将军感觉如何?需不需要放缓些速度?”
“不用!不用!就这样吧,咱们快些去晋阳就行了!”
两人都面带笑意,不知为何,许芬只觉得军官说话的强调有些奇怪,让气氛有些诡异。
寒暄了几句,军官又离开了,许盆让许芬放下帘子,目光变得警惕,低声说:“这个人是谁?”
“兰镇将派出来保护我等的护卫,叫做白会的。怎么了?”
许盆的声音压得更低:“他的声音,我好像在哪听见过,就是、嗯,就是……”
“是不是这样?”
车外再次传来白会的声音,和那晚许盆听到的尖利声线一模一样。
第636章 遭伏
尖利的哨声响起,白会率领亲信朝一旁散开,身旁的亲信舞动红色小旗,手臂还系上了黄色丝巾。曾经的东魏时期,士兵的军服是黄色,所以系个丝带,没有人觉得奇异,多半会以为是怀念以前的服制,却不知是内鬼的暗号。
叱列长叉等人蒙上面孔,他们已经等待许久,听到了信号,顿时兴奋起来:“来活了!做事!”
党徒们发出嚣张的嘶吼,惊起连串的飞鸟,他们一跃上马,抽刀出鞘,呼啸着冲下矮坡,将高王堡的军士们堵在狭窄的山道上。
从天空上看,就像两团蚁群,黑灰褐色包围了青绿色,杀意随风而起。
“杀!”
领军的沮山略一估量,发现自己率领的军士甚至比对方还要多些,心中还来了劲儿。他还觉得一路颇为平淡,想着如何向至尊吹嘘功绩,此时却有了不长眼的土匪自来送死,他们甚至不报贯口讨钱,像是纯粹来给自己加功劳的一样,让沮山兴奋不已。
然而一交手,沮山就知道自己错得可怕,双方都是职业军人,接触的刹那,就知道各自的工作同为杀人,那份素质不会有差,甚至他们的习惯、装备还有那份习气,就像是……
“叛贼!!!“
沮山大怒,国中居然还有人伪装成土匪来截击他们!
收起玩乐的心情,他在亲卫的保护下指挥众军结阵御敌,同时迅速观察地形,寻找着能够依托的险要之地,准备坚守御敌。
前方兵戈相接,发出激烈的碰撞声,几名“土匪”取出箭矢、搭在弓上,光看姿势就知道不是一般的老手,各个张弓对准了自己。
在这狭窄的山道,坐骑难以驰骋,稍不留神就可能跌下山崖。沮山咬牙切齿,他已经被盯上了,可是为什么?对方知道自己才是统帅?
莫非……
箭矢飞射而来,打断他的思考,亲卫们以盾牌和装备替主帅阻挡攻击。
“沮督将!沮督将!!”一声暴喝贯穿了人声鼎沸的战场,哪怕这里已经乱作一团,许盆的声音也硬是划破这些嘈杂,直直涌入沮山耳中:“白会是内鬼!”
“什么?!”
沮山回头,却见白会、阿单利等军官开始杀戮周围的同伴,同时向后移动,阻截军队的退路。
他们根本就不需要先杀死许盆,只要取得胜利、堵住退路,许盆早晚是个死;他忽然的暴起也让诸人震惊,受了这样的重伤居然还有战力,但这无损于大局,比起强行杀他,此刻还是毁掉阵型、制造混乱更重要。
贼人调转矢锋,它们迅速朝许盆飞射过去,许盆伤口迸裂、混身是血,因此喊完这段话,便迅速带着自己的妹妹跳入人群中,躲过了贼人的射杀,在投降的周军队伍里鱼贯穿梭:
“兄弟们,搏命了!若不杀死这些杂种,我们只怕没得生路!”
关键时刻,许盆再次表现出统率力,他的英勇振奋人心,这些周军本就是跟他一起吃拿卡要、而后倒戈的利益单位,现在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许盆和自己立场相似,一定不会出卖自己。
于是周军也纷纷冲向后方,除了少部分军官,多数士兵都卸下武器、只着甲胄,如今却要去后方的车队里重新取得武器来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