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家父文宣帝 第302节

  高殷毕竟是皇帝,在刚刚的场合被高绍德无端指责,说小了是童言无忌,往大了说就是冲撞君父,甚至是指责对太后不孝,放在明清时被丢进宗人府圈禁起来,高殷都不落人话柄。

  “绍德性子是急了些,别往心里去。”

  李祖娥伸手拍打高殷的心口,示意他宽心:“你和他毕竟都是我生的,如今你做了皇帝,也好好管教他,让他将来做你得力的帮手。”

  高殷还能说什么?只得点头:“这是自然,将来踏平周陈,必让他做个秦蜀王或吴楚王。”

  “这就过头了,对他好点便可!”李祖娥显然是很高兴的,侄女入宫、兄弟敦睦、自己地位不可动摇,除了突厥皇后外,每一桩都是好事。

  于是绍德的事情就这样揭过去了,只剩下打瓜的任务;高长恭是个老实的,给高绍德报的点都是真的,但高延宗眼珠一转,说的方向总是十万八千里,声音又压过了四哥,便让高绍德总是打到空处。

  每次高绍德弄错,高延宗都会哈哈大笑,笑得放肆,让高绍德忍不住露出咬牙切齿的表情。

  其他说谎之人也渐渐地不逗了,说得都是正确的方位,好不容易才让高绍德把瓜打到了。

  听到中瓜的那一刻,高绍德立刻扯下纱笼和蒙眼布,看向刚刚说话的众人:“是谁一直在误导我?”

  高延宗挠着头,一脸无辜:“我说的可都是真的,小王……”

  还没说完,他自己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王殿下能打到瓜,还真是利害啊!”

  高绍德似笑非笑地抬了抬嘴角,心里已经将高延宗记在心里。

  严格来说,他只是打到了瓜,没有击碎或者击落,不过已经拖得太久,为了不让他更丢面子,也就在击中的时候恭喜他了,高绍德迅速将瓜捡起,又朝着李祖娥这边跑过来:“母后,这是儿打的,献给您!”

  “绍德真厉害!“

  李祖娥点头微笑,高绍德大喜,正要迈步上阶,高殷却起身,拦住了他的进步:“虽然殿中干净,毕竟也踩踏过,而且瓜未切,母后总不能就着皮啃吧?”

  阴影打在高绍德身上,高殷的神色晦暗难明,他不由得点头。

  高殷便命侍者取来刀盘,和绍德一起切了,引领着他走上阶,一同向李祖娥献瓜。

  “这第一口往往是最甜的,还是绍德流了苦汗才挣的,母后当先用。”

  李祖娥被逗笑了,从高殷手中接过,吃了一口,迅速咽下,看向绍德:“果然香甜!”

  说着抚摸高绍德的脑袋,高绍德嘿嘿直笑,冒着傻气。

  接着李祖娥又取一片瓜递给高殷,而后递给高绍德,高殷也作势咬了一口。

  李祖娥也将手中的东西放过去,正啃着瓜的高绍德顿了顿,却听见高殷说:“时候也不早了,还请母后好好休息,儿也……”

  “嗯。”李祖娥回得迅速,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高殷:“儿长大了,做事周到,不用我多计较。今天我已是极开心了,便去做汝之事,新妇嘛……”

  她转头看向李难胜,眨了眨眼睛:“过个几日再来拜见,也是允的。”

  李难胜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听不见,高殷也不害臊,一本正经:“那是,儿春秋鼎盛,一定让难胜想下床都不行。”

  “说什么呢!”李祖娥的脸红润了,伸手拍了拍高殷的肩膀,又捏捏他的脸,感觉不可思议,居然从高殷身上找到了和高洋相处时更舒服的感觉。

  不过这也是自然,毕竟是自己亲生骨肉,不是这样怎么叫母子?

  “儿长高,也壮了。”

  李祖娥恋恋不舍地起身,诸多宫妇围拢过来,她向高绍德招了招手:“随我回去,别打扰汝兄。”

  高绍德立刻三两口将母亲给的瓜吃得干干净净,颠着小跑追随李祖娥,高殷带头行礼,皇亲国戚百官皆起身礼送太后。

  高殷与高延宗等人调笑聊天,也和他们的妻子交流起来,毕竟以后这种场合就不多了,李灵德和郑婧芸都会进入外命妇序列,由太后和皇后接待,高殷避嫌,也就在大宴上会见一面,就跟此时一样。

  除非高殷亲临王府吃他们的家宴——若是以高洋为参照模板,那就有些地狱了。

  过了片刻,几名新妇先后有侍女传话、悄悄地离场了。

  随着最后的新妇离场,众人都明白,至尊也要离席了,他走后诸臣便也可离场,或继续在此吃喝,与同僚们交谈。

  这是一个讨好君上的机会,不断有年轻俊杰或朝廷官员上来,向高殷献着自己的诗歌赋以求得重用,不过效果一般不好,毕竟若是有着关系,就不需要这样凸显,若非惊世之才,又难以入得君上之眼,只不过是瞎猫撞耗子罢了。

  不过齐国毕竟是天下最强、关东盛国,一次宴饮居然还真给高殷找到了个不寻常的人物:“唤这贺表的奏人上来。”

  侍者匆忙下去,不多时,领进来一个年轻汉子,跪伏在地上:“参见圣皇!”

  语气隐约有些激动。

  他的长相一看便是南朝出身,高殷问起:“汝叫做樊子盖?父亲是仁州刺史樊儒?”

  樊子盖点头:“启奏圣皇,臣父已不是仁州刺史……”

  高殷微微侧头,立刻有侍者去查,不多时回来报告,原来这个樊子盖也是倒霉,当初在南梁待得好好的,结果侯景乱梁,樊儒就拖家带口投奔齐国,后来被拜为刺史。

  谁知道樊子盖起家是做了武兴王高普的行参军,高普是高归彦侄子,因为高归彦失势,在齐国查无此人,高普就也受到了牵连,虽然未被剥夺爵位,但官职是给撤掉了,连带着下面的樊子盖等一干人也被视作高归彦残党给清算了一波。

  虽然不至于下狱流放,但受到影响是逃不掉的。

  樊子盖比高殷大一岁,还是冲动莽撞的年纪,眼见父亲降职,自己丢官,樊子盖实在无法接受,所以特意跟着父亲来参加这次宴会,希望找个机会能入得至尊法眼。

  他也确实有着才能,因为高殷记得,自己对这个名字有着印象,他是隋炀帝的宠臣,在杨玄感叛乱时保住了东都,事后广神说他功济天下,特意封他做济公。

  那时候他已经六十八岁,老黄忠了,依然能打,而现在他是最精壮的十七岁,可以被自己使用五十年。

  真是捡到宝了。

  高殷内心发乐,却听樊子盖在阶下说自家当初没有门路,被迫依附高归彦是无可奈何之事,在奉承的话语下,主要是对自家遭遇的申诉。

  “臣……”樊子盖面红耳赤,此前哪怕在高普的府署中做参军,严格来说也不算齐臣,何况现在还被撸下去了,他也只得硬着头皮,希望这位同龄至尊能够宽容以待:“臣父并未做错什么,只希望圣皇能给臣一个证明的机会,让臣父恢复刺史之职,臣愿入军为一小卒,用这条性命报答皇上!”

  “好啊。”

  高殷饮完酒,晃了晃酒杯,樊子盖不可置信地抬头,立刻被侍者呵斥着再度下拜。

  “抬起头来。”

  高殷缓步下阶,走近樊子盖,他的身体孔武壮硕,虽然才十七岁,但已经透着一股猛男特有的雄性健姿,可以说高殷要和他单挑,那樊子盖得跪下来求高殷不要死。

  想是皇权对他的威压十分剧烈,他目眦尽裂,头发上指,看上去像个忠正的莽夫,只要稍加调用,便是大将之才。

  高殷想起了一个同姓的名将,忍不住笑起来。

  “壮士!能复饮乎?”

第559章 平反

  樊子盖一时没反应过来,却惹得高长恭、李灵德几人大笑。

  高延宗不明就里,一头雾水地问向妻子:“笑什么?”

  李灵德白了他一眼:“此乃项王问樊哙之语。”

  果然,高殷随后下令搬来一坛酒和一条猪腿,还附赠了一把剑。

  樊子盖虽然一开始不明白,但耳朵挺尖,听见了安德王妃之语,于是拔剑割肉,三两下吞咽入肚,片刻便食尽。

  接着樊子盖打开酒坛,酒香冲鼻,让樊子盖食指大动,猛饮一大口,那香纯的滋味差点把他天灵盖都给掀起来。

  虽然高殷还没做蒸馏酒之类的东西,但皇家宴会上使用的酒,较之平常人家的饮用酒香醇许多,十几岁的少年轻饮一盏,还能说痛快,一坛就很呛了。

  因此樊子盖一饮完,便立刻摇摇晃晃,双手捂着嘴,酒坛掉落在绸毯上,极力压制翻腾的胃海。

  这就莫名其妙的变成了一个考教的现场,若是他能强忍,似乎就有着成功的毅力,虽然二者之间没什么联系。

  好一会儿,樊子盖才松开手,摇晃脑袋,满面赤红,晃荡着跪伏在地上:“臣尚能饮也!”

  高殷点点头,却也没有再逼迫他。

  其实汉人和鲜卑人的风貌是很特别的,汉人的习性中讲究谦逊,能做要说做不到、试试看,而鲜卑人所带来的胡风影响,就是那股敢于争先的嚣张气焰,说得更简单点就是先把牛逼吹起来。

  比如有一块所谓的“诸葛亮纪功碑”,上面写着“万岁后,胜我者过此”,刚好率兵的将领叫做史万岁,于是史万岁便说我就是应谶的万岁,推倒了石碑,带着士兵们打了一场大胜仗。

  这故事的可信度当然不高,但其中透露的风貌,便是这个时代武人的精神气,还没堕落成五代十国那样的“千年田八百主”、“为子孙计”、“谋田宅”,仍把匡正天下的得失视作己任,因为他们的生活与利益跟国家息息相关,为国家尽孝那是真能封侯拜相,成为国家的股东之一。

  最典型的就是高洋流泪,说宇文黑獭不听他的话,刘桃枝就说给他三千人马,把宇文黑獭抓回来,高洋“壮之,赐帛千匹”,而另一个臣子赵道德则斥责刘桃枝吹牛,“桃枝妄言应诛,陛下奈何滥赏”,最后高洋把千匹帛转赠给了赵道德。

  这其实就是胡风与汉风糅杂交融,互相影响的表现之一,最初追随高欢的苍头奴们仍有着那股睥睨天下的豪气,二代的继承者却受缚于现实的格差,同时也看得出继承了高澄的邺城汉人士族班底的高洋在政治倾向上将会越来越趋于保守。

  很简单的道理,打仗要立功,但功业不一定出于帝家,那就会制造源源不断的帝位挑战者。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改革制度,借助儒家的方略将军事变得可量化,功劳也就可以通过后勤、指挥、坐镇等名义进行切割,让将领所得的功业变得成分复杂,毕竟他们离不开国家的平台资源,帝王也就能在最高位上总览其功,这样就能在理论上防止下一个曹操和司马懿。

  但这样一来,就在助长汉人士族官僚能量的同时,压制住了武将的自主性,毕竟能打胜仗肯定不如听话重要。理论上儒家体系下的军事架构,就是好好听话便能打胜仗,所以宋明后期的国家军队愈发地僵硬死板,便是士族和文官们长期的脱离前线、不理解一线要务而做出不符合实情的指挥,武将们又不得不听从他们的号令,以致兵败。

  即使是北魏,在孝文帝改革、向着汉化转舵的时候,也遭到了鲜卑遗老的反扑,而这股烈气堆积出了尔朱荣为首的军事集团,哪怕由于尔朱荣的个人素质失败了,余下的狂风也缔造出齐周隋唐数国。

  开国之时,这种敢于争先的冒险心气最为重要。不幸落败是一回事,但敢战才能得到下一次成功。这也是新生王朝该有的风貌——“凡日月所照,山河所至,皆为汉土”。

  没有这种胸怀气魄,连牛逼都不敢吹,哪里还会敢天下?

  樊子盖的身躯微晃,明显不胜酒力,这股倔强之气让高殷颇为欣赏。而且仔细想来,他还是为了父亲,才找机会跑上殿要个说法,加上他侍奉隋炀帝尽心用命,将来必然是个忠直的大将,早早培养,未必不能做一个张辽。

  不过现在不能直接封赏,和樊子盖一样来求官的人多如牛毛,高殷不想搞特殊化留下把柄,哪怕这是他的权力,但也会引来些许怨怼:“汝壮气满怀,又是为父直言,这很好。不过事情是否如此,朕还要调查清楚之后才能下判断,汝且先回去,若所言真实无误,朝廷会予汝一个答复。”

  樊子盖闻言,不由得面上一松,双瞳立刻奔出泪来。

  “臣……只得奉献一条愚命,百死无报!”

  “还是留着性命,以后帮我令西贼百死、千死,方才叫好。”

  高殷坐回位子上,淡淡说着。

  突如其来的幽默让樊子盖忍不住破功笑了出来,对至尊的观感更美好了,高殷令人取来基本的赏赐,把樊子盖带出去,随后又下令:“派人去查一查,自朕御极与事变以来,哪些人因常山王、长广王、平秦王等人的关系遭到贬黜的,做个总的资料汇报上来。”

  樊子盖的事情倒提醒了高殷,他培养新势力的同时,也就有旧势力在被打压。在和诸王斗法的时期,这无可厚非,毕竟是你死我活,站队立场不鲜明可不行;然而现在帝党大获全胜,常山王彻底垮台,这些因为压制常山王而倒霉的派系成员就需要捞一捞了,至少要收编几个,让他们看见自己的宽宏大量。

  不然他们自觉富贵无望,对新君满心怨怼,在将来指不定就给高殷坑一手,又或者重演逃奔西周的旧事。

  高殷不喜欢汉武帝,也不希望和他一样搞出马邑之谋。

  高殷打了个呵欠,转头看向高延宗。

  “延宗,灵德亦是我的表亲,今日托付给你,希望你可要珍惜她。”

  高延宗起身恭敬行礼:“至尊这话让我惶恐之至,王妃是太后的本家侄女,我还怕她会欺负我呢!”

  “有这事?”

  高殷露出一丝惊诧,随后摆出奇怪的神色,看向李灵德:“那就有些可惜了,灵德,你这安德王妃,似乎是当不久了。”

  李灵德顿时惊疑不定,自己难道在结婚当天就已经预定失位了吗?

  这话让众人一惊,唯有高延宗憋着笑意,高长恭看不过眼,解释着:“至尊已开金口,若延宗将来为国家建立大功,则随他最初的心意,封个‘冲天’王号给他!”

  众人顿时哈哈大笑,李灵德刚刚的样子都被她们看在眼里,她咬紧下唇,瞪了一眼高殷,高殷也绷不住了:“和灵德开一玩笑耳,切勿挂怀,切勿挂怀!”

  李灵德微微一哼,算是把这个事情揭了过去,心中却略有些得意,高延宗想做冲天王,自然是有些胡闹的,不然杨愔也不会阻止,但至尊如今允许,又和自己调笑,哪方面都说明了她们这个小家颇受高殷看重,再有太后、难胜在宫中发力,将来欲在齐国权势滔天,想是不难。

第560章 五美

  闲谈片刻,高殷起身,轻声吟诵:“良辰美景奈何天,佳人顾盼恐自怜。”

  这般美好的景色时光实是令人留恋,奈何天色的脚步不闲,佳人们在寝宫中四处张望等待着我,我只怕她们开始自伤自怜起来。

  诸臣便也知晓高殷的意思,纷纷下拜,侍者们纷涌而来,给高殷换上新装、褪去酒气,带着他离开昭阳殿,来到了后宫中。

  丁普询问着:“至尊,是否要用些……”

  高殷摇摇头,他今天的状态不错,不需要那些雕虫小技。

  丁普点头退下,成排的宫妇在廊中候着,地上铺着绸毯,随着高殷的步伐撒着五色的花瓣。

  一直来到寝殿之前,高殷才停下脚步,花洒停歇,侍从递上来一盏香酒。

  为了今日正事,高殷饮酒不多,现在这杯只是以助兴乐;饮用过后,又递过来一根秤杆,取“称心如意”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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