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女对标从四品的元士,乘坐的是偏幰车,以牛为驾,车上采用铜装饰。宝林比之御女还要低好几个位份,理论上用不了四品,不过已经定下了初始的位份,高殷在相关的待遇上就稍稍宽容,没卡得那么死,毕竟这些妃子不出意外将来也升得快,提前享受也是合理。
所以五辆以三牛驾驶的偏幰车相随在至尊的金辂车之后,除却骑马随从的常侍和武官们,仍有一百二十辆随从车辆一齐跟随。关于迎亲的车辆,齐国的规定是皇子百辆,四至五品二十辆,而皇帝本人则无上限,毕竟是皇帝了,想做个万乘之主都没关系。
不过高殷要弥补高洋留下的烂摊子,积攒钱粮为战争做准备,同时也是给自己做个好名声,在规格上就没有高洋那么奢靡,仅在皇子的标准上多了二十,做个姿态便好,而且一二十分作五,二十四辆也到了四品的规格。
虽然没有正式的纳徵礼,但付出的彩礼也不少,且由于同时迎娶五人,反而比天保九年那时候还要更多些,付出了大量昂贵财货。就以礼品一类来说,一次就拿出了深色帛十匹,浅绛色帛五匹,成束的帛二十匹,大璋五枚,璧玉七枚,虎皮五张,锦綵一百匹,绢二百四十匹,羔羊八只,羊十六只,牛犊十二头,酒黍稷稻米面各百石。
往上翻五倍,就是此次彩礼的总额,此外,还有大量对国人、侍从以及妇家亲属的封赏,即便高殷再怎么节俭,也不可能在这种大事上克扣费用,因此折价下来,付出的钱资高达三千万钱之多,如天保通宝、乾明新钱二百万,不亚于打了一场小型战争。
饶是刚刚从库莫奚的战斗中捞了一笔,高殷仍是被这巨大的开销弄得有些抑郁:色字头上,果然是一把刮骨钢刀啊!
这些资产是个人的大财富,放在国家身上却只是九牛身上的一根毛,高殷很快调整好心态,开始享受难得的喜庆之日。
有道是客随主便,高殷是国家之主,与他一同纳娶正妃的高长恭与高延宗自然与有荣焉,与他一同在此前迎亲过的郑氏之府邸来纳亲。
今日的整个流程,便是高殷分别去往五府参与订立契约的小宴,随后将妃子带走,一同回到皇宫内举办宴会。由于有至尊在,虽然是娶王妃正室,但长恭和延宗只是陪衬而已,更不用说他们的妻子。
在某些女子看来,自己应当是大喜之日的女主角,将来想起自己今日的婚事,居然是作为帝妃的陪衬,要被至尊的妃子分走这份闪耀,心中难免有芥蒂。
不过借给这些她们一万个胆子,也断然不敢对高殷哈气,哪怕表露出来一丝丝的不满,将来都会引来覆巢之灾。
相比起来,嫁给高长恭的郑婧芸已经沉浸在幸福中了,她仰慕高长恭多时,至今都不敢相信自己能摘到齐国皇室最娇艳的花,当真正看见高长恭穿着礼服,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的精神居然抽离了出来,急切地想要逃走,以免发现这是幻想的悲惨现实。
众人只当她是欢喜得紧了,唤了数声才唤回魂来,姑婆婶姨们掩嘴调笑:“昨个儿还问她,会不会忘了父母呢,谁知道是连自己的魂儿都忘了!”
“也难怪,那毕竟是文襄皇帝的四子,齐国第一……仅次于至尊的俊秀,若是我再年轻二十岁,也和婧芸抢起来了!”
郑婧芸脸红发烧,连忙躲藏,又在众人的欢笑声中被拉出来与高长恭完礼,虽然不是在正厅,正厅留给了高殷和郑令仪,仍是令郑婧芸痴味。
现在开始,自己就可以自称是兰陵王妃了!
(现在开始,我就是至尊的妃子了。不过,还只是宝林而已……她已经是夫人了吗?)
与高殷同饮交杯酒时,郑令仪巧笑嫣然,看的是自己的夫君,心中想的却是自己那个妹妹。
(春华,你等着我!被你抢走的东西,我……一定要亲自拿回来!)
第552章 宫心
要说女人中谁真有一些不满,还是高延宗的妻子李灵德。
李灵德的父亲是李祖收,母亲姓宋,有个叫宋弁的外公,而这个外公有个孙子叫宋钦道,所以李灵德是宋钦道的表妹,又因为父亲这边的关系,也是高殷的表妹,所以也是高延宗的姻亲之一,堂弟的表妹。
现在她又嫁给了高延宗,亲上加亲,论起关系来,甚至比高延宗还要能说得上话,属于是母后帮高殷笼络住躁动不安的高延宗的得力人选,是高殷的强力盟友。
不过落在李灵德自己身上,感触就没那么深,她又做不得皇后,那么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做个王妃了。
这件事让她气得咬牙切齿,都是文襄的儿子,怎么老四长得如此俊秀,自己却只能分配到一个傻大个、憨胖子?听说此前还多有恶习,她令仆人出去,打探到高延宗在城墙上让人接他粪便的事情,就一阵恶心反胃想吐,若不是姑母极力介绍,自己也不至于答应下来。
可恶,早知道也去嫁给至尊了!
李灵德心中不忿,却也知道这只是想想而已,以她的性格,宁愿在一个小家做主,也不愿意进入深宫低伏做小受气,如今宫中的局势,她们比男人们知晓得还要多:
现在表哥做了皇帝,姑母是太后,按说她们李氏的天下就要到了。皇位是高家的,这个图谋不了,但她们赵郡李氏也可以借此登上齐国朝廷的高点,掌握国中大权!
可自家人的素质自家知道,包括她的父亲在内,李家祖字辈的男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扶不起来的阿斗——这句话还是从《三国》里学来的——哪怕只有皇帝表哥十分之一的才学,也足以进入尚书中书担任要旨,将来谋取相位……难道这很难吗?
结果到现在,表哥登基已有两年,仍没有重用赵郡李氏的意思,李氏倒是有被重用的——却是广平李氏!
两笔写不出一个李字,她们赵郡李和广平李可是有仇的啊!现在姑母还在,所以尚且不用担心,可谁知道姑母什么时候倒下?只凭难胜一人,难道应对得了那么多如狼似虎的宫中妃子,抓住至尊的心?
得了吧,她可没那个能耐!
当初姑母嫁给先帝时,文襄皇帝尚在,谁也没想到先帝会继承大位,姑母便乘上了运势,顺势做了皇后,却不是出于她自己的贤能。李灵德对此深感惋惜,若自己有此机运,这十年也不至于让娄太后那么猖狂!
可如今……李灵德左右打量自己的丈夫,微微皱眉,怎么看怎么不满意。
高延宗挠挠头,尽量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却听李灵德发问:“听说先帝之前有个最疼爱的侄子,就是你了?”
高延宗闻言,顿时起了傲气,左上排牙齿抬起,那一块的肌肉也随之张扬,显出一丝顽戾!
“若我非侄,为子,诸般万事难说!”
李灵德可没想到是这种回答,微微笑了起来,一旁的李家女人听见这种话,只觉得大逆不道。
但说话之人又是安德王,如此自信的发表逆天言论,恰恰说明了他的傲慢有理可据,兴许现在的至尊延续了这份疼爱。
李灵德想,只要至尊是个聪明人,就不会轻易对文襄之子下杀手,特别是其中两个已经牵涉入政变之后,兰陵王和安德王两个既是庶子、又对他忠心耿耿的堂兄,是最适合拿来作千金秀的马骨,正是看中这一点,她才愿意嫁给高延宗。
只不过她的计算居然出现了失误——至尊的确格外信赖兰陵和安德,都赖到一起讨老婆了!
这对那些女子来说是一份殊荣,可对李灵德来说,颇有些风头被夺走的感觉,极为不喜悦,要知道今日结婚的女子里,即便是至尊的五妃,也只有李难胜可以和她相提并论!
可现在难胜在李家大宅的正厅中,与至尊完礼,自己只能在他们完事后再与高延宗完礼,这让家族意识极其强烈的李灵德感受到小小的屈辱。
只是……那毕竟是自己的堂姐和表哥,表哥还是皇帝呢,李灵德也只能把这种念头压下去。
有人和她提及了之后的流程,如果不是和至尊同娶,那在李氏宅中完礼后,自己就会坐车随着高延宗回安德王府;不过至尊另有安排。
他接完五名妃子,就会召唤延宗、长恭携妻一同入宫,自己也得以进入皇宫举行大型的婚礼。
这倒是个希罕的事情,合办婚礼的人不少,但能去皇宫耀武扬威一番,也是不错,早年斛律武都娶义宁公主,先帝就带着娄太后、皇后和当时的太子一起去斛律家的府邸祝福。
这还是皇帝登门拜访,如今是一起在宫中设宴,想是比寻常婚礼还要华丽得多,李灵德的心情因此被稍稍平复。
一路上的憔悴不提,总之虽然有天保之旧事,而且也不是正式礼聘,也没人敢用闹女婿的习俗来给高殷整活闹麻,但迎娶五名妃子的整套流程还是让高殷疲倦不已。若不是他想表现得亲宠几家、给予优待,同时和两个堂兄一起在历史上留个印记,“帝与兰陵、安德二王同日纳妃”,也不需要如此辛苦。
迎亲结束,该回宫了,十名年轻男女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除了高殷,臣妾们又忍不住惧怕与期待接下来的经历。
“掌灯!”
一声令下,无数支火把高高举起,将道路照耀得宛如白昼,在皇宫的城楼高处能看见。
后宫的璀璨光华,此刻显得黯然失色,她们的荣宠与闪耀终究依附于皇权,唯一的皇帝此刻却在城中,亲手将崭新的宝器擦得灼亮,无暇分身顾及满庭的哀伤。
凌素宫泛起丝竹之乐,比往日更显清亮,却似乎包含着一股执绝,声声催出深掩的哀怨。
天池殿中,皇后与侍女都换上一身草原男儿的服着,和诸多同胞女婢们一边饮酒,一边玩着角抵相扑,或聚落在一起掷骰赌博。布帛和钱币因此堆积成山,乐至兴起,便将它们丢在中央,围成一圈,或肆意拿取、撕扯、丢砸,或干脆点燃,大跳突厥舞蹈取乐。
宫中禁止明火,不然很容易出现火灾,汉人侍女们急得头上冒汗,即便没有皇后的命令,也自发地行动起来,大女官一边派人去向李祖娥请示,一边直接让人去取水救火。
突厥女子们也不恼,像是早就得到了指令,被泼灭了就去下一个地方继续纵情纵火高歌,到最后汉人女官忍无可忍,将水泼在她们身上,这反而让突厥女婢来了兴致,互相取水泼弄起来。
“皇后……皇后!”
焦头烂额的女官们顶着突厥女婢们的张牙舞爪,四处寻找消失无踪的皇后,只有她才能约束这群属下。
可找了许久也不见踪影,正不知所措间,派去显光殿的人回来了,她们大喜过望,立刻疾呼着:“太后有请,皇后请出之!”
唤了好几声,才从突厥女人中钻出来一个幽幽的身影,郁蓝居然就在她们之间,脸上还有几道红印,也许刚刚自己抓打的人中就有皇后,女官们惊慌不已,跪地请罪。
郁蓝走过来,她手中还拿着一壶酒,叫使者拿出太后的指令,接过看了一眼,笑了起来。
“不去!”
三两下将指令撕碎,将碎片塞入女官的口中,郁蓝又将手中之酒灌进她的嘴里,发出愤怒的咆哮:“今天谁也别想管我!”
第553章 宫计
在后宫中,郁蓝其实对上李祖娥毫无优势,她虽是皇后,但李祖娥可是皇太后,理论上高殷的后宫任何一件小事,她都能插手管一管,甚至高殷病重、不能上朝,她也能靠着超出郁蓝一个身位的辈份临朝理事,更不要说她们的汉突之别。
然而郁蓝能成为皇后,靠的从来不是美貌或者贤良淑德什么的,哪怕在历史上作为宇文邕的皇后,评价也是“后有姿貌,善容止,高祖深敬焉”。
翻译过来就是有姿容和美貌,举止很好,高祖很敬重。
这种评价非常值得玩味,什么叫举止很好?皇后的唯一标准就是作为贤德的妻子和国家的母亲辅佐皇帝,像魏征对独孤伽罗的评价就是“柔顺恭孝,不失妇道”,“谦卑自守,世以为贤”,能把杨坚气得弃国出走的皇后能有多贤?只能说作为大一统的皇后必须贤淑,所以给她套上这么一层光环,郁蓝等皇后作为实际的失败者,就没有这种待遇。
所以这个举止很好的评价,就等于老师说“这个孩子非常机灵活泼,有行动力”,家长就应该明白小崽子又在学校调皮捣蛋了,属于是客气的说法;深敬之就能了不得了,夫妻之间能爱就爱,不能爱的、有包袱的才只能敬,就像孙权之妹骄豪,每次刘备去和她联机都胆战心惊,也就只能敬而远之了。
高殷可以不尊重郁蓝,但必须尊重她背后的军事力量,就像已经下聘悔婚、辱足灭门一样,现在联姻之后关系更应该融洽,不然便会比联姻之前还要麻烦。即便突厥在军力上不如齐国,甚至现在的齐国完全可以做到一打二,可对方联合起来,哪怕最终得以获胜,时间等成本也会变得极大,变得不划算。
因此只需要付出一定的钱财和自身礼节上的妥协,就能平白套入一个新生强国的帮助,这个道理齐国上下无人不知,高殷也早就对母后叮嘱过,忍耐下皇后,他自己也会尽量让皇后消停些。
加之高殷又承诺会尽快给李难胜提拔成高位妃子,李祖娥才忍下这股气。
只是得知郁蓝撕掉了自己的指令,她仍是忍不住大怒:“这个狄妇!恃宠而骄,自以为无人能治矣!”
这涉及到天家和外国,众婢不敢多言。若是国内的不受宠的皇后,进言攻讦也就进了,没准真能操作一番废后,但现在这位关系敏感,又颇得至尊宠爱,光是靠近都要被灼伤,何况找她的茬呢?乱说话的傻子,只怕将来怎么死都不知道。
李祖娥见到她们噤声,顿时失望:“我贵为太后,居然无一人愿意发声,让我被她欺辱吗?”
多人的目光投向大女官薇娥,她是李祖娥多年的心腹,甚至将娥字赐给了薇娥,因此,即便自己觉得不妙,薇娥也要硬着头皮上:“若与其生间隙,只恐至尊不悦。”
这对娄昭君都是一个难题,何况是深爱高殷的李祖娥?针对郁蓝便是给高殷惹麻烦,她顿时丧了气,喃喃自语:“可怜我这太后,却好像变成娄氏了!”
说着微微啜泣,众婢女见状,不得不同悲戚起,宣光殿蒙上了一层颓丧之气。
薇娥见状,于心不忍,又忍不住说:“太后切勿妄自菲薄,再怎么说,您都是至尊的亲生母亲,这大齐国的太后,皇后不过是从北边来的小小狄蛮,靠着父威才得以入侍宫中,难道还能重要过您吗?”
这话李祖娥爱听,一边保持着哭色,一边微微点头,说着什么“唉哪有这么简单”的话,暗示薇娥会说话就多说点。
“您乃是大国宗母,度量宽弘,不与她计较而已!”
奉承话说得差不多了,薇娥眉头一松,欲退至众人身后。
可李祖娥不满足于此,眉头一皱,问着:“若是我欲计较呢?”
……那便是宫斗了!
话已出口,便不容转圜,宣光殿的风向立刻有所转变,有喜者,有恐者,有幸灾乐祸,乃至还有人想着如何把消息透露给娄氏。
李祖娥盯着薇娥,诸多的压力来到她身上,许多复杂的目光也随之钉了过来,薇娥略泛起后悔之意,怎么说了浑话呢?可这话不正常吗?还是自己在心中隐约鄙夷皇后?
立刻的,薇娥给自己找了个合适的借口:是太后见皇后不悦,否则不会显出如此敌视之意。
况且是皇后骄横在先,哪怕是官司,打到至尊那儿也有道理,至尊总不能对太后做出过分之举,而太后也能保下自己。
就如同娄氏……
压制住最后那一道杂念,薇娥轻启红唇,只觉得喉中干渴,说出的话不似自己的本心,像是鬼怪的低吟:
“臣有上中下三策,愿太后明鉴。”
李祖娥闻言顿喜,连连点头:“好!好极!速……”
刚想让薇娥倾吐而出,又忽然皱起黛眉,看向其他婢女:“中才人以下,出殿外候命。”
温软的应声此起彼伏,携着彩带和香气飘至殿外,很快殿中只剩下女史、女贤人、书女等三品之官,虽说太后身边的女官品级偏高,但卡在这个等阶上,说明太后对此事格外在意,只有三品以上的心腹可知。
饶是如此,太后也没有屏退所有亲信,而是选择了可信之人一同讨论,不敢再单独听人进言。看来姑母的事情,对太后打击不小啊。
看向一旁的华贵装饰物,薇娥头上忍不住渗出冷汗。
“说吧,薇娥,让大家都听听,顺便集思广益。”
看李祖娥一脸要拯救至尊的表情,薇娥微微躬身:“是。臣之下策,即是请皇后来此拜见太后,顺便以……”
“以什么?”
薇娥迟疑数息:“以太后的姑母如今之态,教育一番皇后。”
上来就是大雷?这话出口,其他人便屏息静气,这个词在宣光殿已经算是禁语了,能使用它的只有太后本人。
太后本人却神色自若,转头看向一旁,露出玩味的神色:“这倒是一个好计策,算不得下……还有呢?中策若何?”
薇娥拜了一拜,继续说:“中策自然是秉持中庸之道,以礼义教化诸女。您贵为太后,统领后宫、引导众嫔比贤追德,自在礼法之内,即便是皇后,也不得不俯首听命。且至尊平日多对皇后训诫宫规,与太后您缓和关系,皇后必然要听信至尊教诲,因此……”
“今日是至尊纳娶之日,后宫多添五妃,论情论理,您都该对新妇们教育一番,使她们知晓天家威严。若举办一次宴会,比如赏花、品茶会之类的,使皇后和诸妃都入席听训,再加以器重和栽培之名义,让皇后作画奏乐,或写诗撰文,那么……”
话说到这里便停下了,薇娥迅速瞥了一眼周围同僚,见她们脸上神色各异,以惊讶为主,又看向李祖娥,只见她颇为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