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高殷发现了一个好办法,就是将那些不是自己元从派系、又有些才能的臣子丢去这些边地,把苦活都干了,将来还能给一个重新归朝的机会;至于腹诽或者阴谋捣乱的人,总是有的,哪怕一统天下了,也还是会有臣民作乱。
此前设立的特务机构便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帮高殷探查各地各阶层的信息情报,各地官府必须提供限度内的配合,在郡一级还会设立专门的办公所,尽可能压制住这些臣子的异心。
日色迟暮,狩猎的队伍便开始返回邺城,终于在黑暗笼罩苍穹之前进入了城中。
郁蓝还有些意犹未尽,看着热闹的街市忍不住询问:“咱们就这样回宫了?”
这倒是提醒了高殷,他思索片刻,便下令道:“转道去彭城王府。”
立刻就有快马提前一步去彭城王府向高浟汇报,车驾驶入干道,等到了王府,府中诸贵皆出来迎接,为首的便是高浟,在他身旁的是王妃郑冬寒。
高殷的瞳孔微微放大,不过在暗色夜下,没有人能发觉,只当高殷是激动:
“五叔近来可好?”
他三两步走到高浟身前,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这段时间虽然不是不见面,但高殷忙于政务和人事,和高浟特意会晤的次数很少。
“已有后嗣,怎能不好!”
自从生了孩子后,高浟的心情一直很不错,高殷也笑了:“今日正是来看小彭城王也!”
一行人说说笑笑,入了王府。
高浟是高殷如今还存在的长辈中最值得信赖的,这一点体现在他的出身上,他的母亲是大尔朱氏,光凭这一点就不会有太多朝臣支持他篡位,毕竟如今的高齐霸业正建立在尔朱氏的残骸上,尔朱荣的几个儿子被留在国内,作为高家不忘旧主的恩义,但要说让尔朱氏如闪电般归来,段家第一个就不同意。
另一点则是他的性格,明练世务,果于断决,事无大小,咸悉以情,知世故而不世故,历圆滑而弥天真,是宗室里出色的能臣,历史上就连高湛都找不出什么好理由,于是就有盗贼闯入彭城王府,诈成有敕命要带走高浟,而后将其杀死的事情。
高殷倒不至于因为高浟过于出色就想让他死,优秀的人主应当提高自己的上限,而不是压制臣子的上限,况且王有王的才能,只要将人才用对,赏罚分明,作为皇帝就算基本合格,总不必与臣子事事比较。
出于这两点,高殷对高浟的好感度极高,将来若得了秦、蜀、楚、吴等地,少不得把他放过去做一国牧守,如今更是有大事要委托他。
得知至尊要来,王府的礼待规格也是最高档的,无数的奇珍异宝都从府库中拿了出来,任至尊和皇后取用,郁蓝被诸多宝石吸引住了目光,拉着高殷的衣袖感慨:“我们的内库都没有这么多好东西!”
高殷还未开口,高浟便笑着回答:“这些都是先帝赐予臣的,若皇后想要,可尽取之。”
郁蓝来了许久,多少知道要含蓄一些,只是笑着,不说话了,一旁的郑冬寒挪着腰肢过来:“其他地方还有更新奇的玩意儿,还请皇后赏光。”
郁蓝看向高殷,同时郑冬寒也看了过来,并对高殷眨了眨眼睛:“至尊和夫君谈天下事,我们这些女子就谈些闺中话,也让皇后知道我们不是山野村夫,多少有些家底,至尊可应允呢?”
“五婶说得过分了,都是一家人,谈何应不应允的?”
高殷在郁蓝的臀上轻轻一拍,反震的弹性让他颇为受用:“皇后可随王妃去,见到什么好事,也回来同朕说说。”
郁蓝欢呼着,带着大批婢女随亲切的郑冬寒去了别院。这场景让高浟颇为欣喜,谁都知道至尊宠爱皇后,而皇后是突厥人,想是不太懂掩盖神色,看她此时欢快的样子,平日至尊应是对她说了不少自家的好话,才能让皇后如此期待。
“女子就是爱像这样吵闹,但没了她们,生活又少许多趣味。”
高殷自嘲:“可能因为是突厥人的关系吧?我倒羡慕起皇叔和王妃的相敬如宾了。”
“哈!听起来皇后也有不敬之时。但至尊与皇后年纪尚轻,纵有些许出格,亦是出于缘性率性直真,有大空灵秒性,与月光圣王自是天作之合。”
“待会皇后回来,劳烦五叔再说一遍,我倒要看看她是脸红害臊,还是洋洋得意!”
叔侄二人说笑着来到一处清院,使侍从摆好棋盘,便对弈起来,一边谈着朝中的庶务,似乎那些烦恼都化作了棋盘上的星点,落子便压得消散;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宗王重臣,两人相视一笑,以天下为棋的感觉格外强烈。
“说来,我有件事,还想委托五叔。”
啪嗒!
“说来听听。”
“我去晋阳之时,欲将邺中国务委托于五叔,五叔能替我守之否?”
高殷说着下了一子,又迅速拿起一颗,眉头轻皱,专心剖析眼前的棋势。
“……”
高殷这一手,顿时令高浟举棋不定,难以落子。
第543章 造谣
二月十八日,齐国车骑将军陈昌率领齐军和陈军交战。
不过这是明面上的说法,齐军的确有打到陈国边境,但陈昌本人其实“坐镇”在历阳,有高浚高涣两大宗王以及诸多的鲜卑和汉人勇士辅佐于他。
陈昌坐于军帐诸位,帐下都是彪勇猛悍的武健之士,让陈昌心中升起无限的安全感,也忍不住在心中哀叹:若这些人真的都是自己的臣下,那该有多好啊!
只不过从面容上来说,就有许多武将注定无法支持陈昌做梦,在陈昌面前,似乎鲜卑人的脸永远挂着三分嫌弃,陈昌相信,不是十分只是因为自己挂了个车骑将军的官位,让他们有所忌惮。
相比之下,汉人将领在这个军帐中的比例颇高,几乎四成都是汉人,虽然他们也不是非常认可自己,但至少会掩饰一下,礼节周全,让陈昌很是受用。
“请车骑示下。”
高浚坐在陈昌右侧,笑着请示,陈昌回以更浓烈的谄媚笑容:“一切听骠骑大将军的吩咐。”
高浚略略推辞,陈昌一再坚持,不得已,高浚才接过指挥之权,开始给诸将分配任务。
“前哨详报军情!”
“陈贼率军二万,由征南将军欧阳率领,于蔪县与开化县布防,已占据四鼎山、九公山、紫薇山。”
“只得二万?”
齐国的军队兵马一向不少,毕竟从淮南的地接近白捡,又有诸多南人逃来,死了也不心疼。陈昌此次从邺都来此,所率领的军队有五千的晋阳兵马,以及两万五千天策府新军,再加上来淮南处高淹供给的一万五千,合起来已经达到了四万五千之数。
若是再加上高浚高涣所统领的四万齐军,已接近十万之众了,虽然说水份很大,打不了吃属性的硬仗和吃专业能力的水仗,但气势按照规模保持着惊人的态势,这种情况下,陈军居然只派两万来迎敌?
当自己是什么了?百保江东兵么?
右侧的高涣微微皱眉:“有些不对……”
“哪、哪里不对?还请镇南大将军指教!”
高浚在原本的镇南将军上加了一个大字,以示对此前阻截陈军的表彰,而封给陈昌车骑将军这个官职也是很有考量的,陈霸先早年与王僧辩争权,虽然废掉了王僧辩屈事齐国所立的萧渊明,拥立萧方智为帝,然而过后同样向齐国求和,说到底,陈霸先在意的不是屈事齐国,而是主理人不是自己。
因为这个功绩,陈霸先任尚书令、都督中外诸军事、车骑将军,领扬、南徐二州刺史,这其中的尚书令与都督中外不能给,但车骑将军和二州刺史是可以给的,这也是一种政治表态,即陈霸先当初求和,位至车骑将军,是对他忠于梁室的最高赏赐,其后篡位自立的那个陈霸先便不是梁臣了,而接受齐国车骑将军的陈昌,代表着那个忠于国家的陈霸先后嗣,只不过去掉了梁国,直接效忠于齐国,减少了中间商。
虽说这一举动对陈军颇有杀伤力,哪怕齐军不习水战,都能在江面上和陈军打得有来有回,明显感觉到力度不比以往。
“但只派出两万兵马阻截我国十万大军,陈军还是太托大了一些。莫非是疯了?”
高涣思索着,从军事的角度来判断,陈军实在太不明智,他们真以为能打出第二次建康之战吗?
倒是南朝在侯景乱后一直处于国力衰卑的状态,这陈氏开国就有暮气,等灭了周国,陈氏便轻松可取,甚至不用和司马晋一样熬上十数年,若是这么想,或许还真是,陈人在齐军的攻势下绝望了。
“若真是如此,当年又为何要顽抗?彼等野心勃勃,做一弹丸国主胜过天朝上将,纵士心胆丧,然朝中高士必不肯降。”
陈氏才开国四年,高浚判断他们还有着顽抗的心思,想了想,忽然明白过来:“彼不是不欲与我军决战,而是要先铲除后患!”
“命陈境内的哨子速派人马去打探,陈军应当派了更多军队去攻打国内各镇了!有得消息,随时报来!”
“喏!”
前哨官领命而去,高浚又下令:“如此,当先与贼夺取山陆阵脚,把他们逼回对岸,则攻势便在于我军。”
将水面掌握在自军手里,就能顺流而下去援助那些对陈氏不满的割据州守,即便陈军率军在水面上阻拦,那也是要额外付出兵力的,对齐国来说刚好可以练新兵,为各割据诸侯奥援,同时借陈昌的名义搅乱陈国内部。
“军将费连毅!”
一将出列,身上甲叶铿锵:“末将在!”
高浚拿起令牌:“率精卒两千,去争夺四鼎山,命汝三日内攻克,而后准备攻打蔪县!”
“遵令!”
接着又唤起一人:“幢主王璋!”
“王璋听令!”
“汝率善战水师五百,于江面阻截陈军。”
“遵命!”
“切记,以干扰为主,就当自己在练兵,勿要贪功莽撞,若败军归来,定斩汝头!”
“呃……遵令!”
高浚和高涣连连下令,一时间将诸多军务分配完毕,帐内文武渐少,都各去执行了。
陈昌看得越发焦急,只觉得自己和戏台上的倡优没什么两样,他忍不住转头看向高浚,指着自己:“镇南大将军,我呢?可有军务让陈某去做?”
高浚愣了愣,迅速换了一副脸色:“当然,肯定有军务给车骑的!”
肯定没有!
陈昌心中微恼,他虽然年轻,但也不傻,高浚刚刚那样子,是真把自己给忘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这也太欺负自己了!
陈昌的表情浅,一下被高涣看出来,他忍不住笑着:“莫非车骑欲亲上前线战阵,做个骁勇猛将?”
陈昌还在怒中,忽然意识到了高涣的威胁,顿时小脸煞白。
高浚瞥了七弟一眼:人家只是个孩子,你别吓他。
想到自家英明神武的至尊,高浚愈发同情起陈昌来,都是嫡长太子,却不同命啊!
高浚食指敲了敲脑袋,对帐内剩下不多的文武,其中一名沉默寡言的男子说:“请君派人渗入陈军和陈境,散播流言,就说……”
他思索片刻,随后继续道:“陈霸先虽为篡臣,毕竟亦为一国之主,岂能为近侍所戮,国祚令宗贼窃取?”
陈昌闻言,大惊失色!
高浚看了过来,面容神肃,一字一句道:“据闻陈霸先大病,宫内烛影摇动,片刻后有斧戳地击物之声,当夜,陈氏主霸先死。”
“章太后欲盖之,以重金求请太子陈昌归国,然不知为何,临川王陈蒨似乎早有预知,兵逼建康,回宫夺位,强占陈昌国主位。”
“就这么传出去吧,取个简单的名字,按至尊的意思……就叫做‘烛影斧声’。”
第544章 大名
高殷前往征讨库莫奚是十一月之事,那时候陈昌也拜官得令。不过他作为傀儡,效率自然与真皇帝不同,先是接受军队,等候晋阳的兵力来邺都集合,随后行进至淮南,先是与高淹会面接洽,对粮草与兵甲等后勤之事进行安排,随后再前往前线与高浚高涣接触——哪怕他自己不愿意,得到指令的齐国将领们也会替他自动安排,可以说只要他人在这里就行——到这一步已经花去近两个月的时间,才正式步入率军出讨的程序。
他的主帅之名散播的速度比他自己的行进速度可要快得多。
此时陈军还在与王琳交战,由于此前建康的惨败以及至尊的命令,齐军不曾大举入侵陈国,最多是与陈国争夺江界山岛,把陈军赶回江南,再派出小股部队侵扰陈国的防御壁垒和领土,给王琳做牵扯——倒不是他们不想打,是高殷有严令。
哪怕现在就能攻下建康,高殷也不会选的,一来要进行安抚,同时要趁势吃地,否则吴郡会稽柴桑各地都会猛猛爆兵,只是得一座建康孤城。可若是吃地,就要大举发动齐军驻扎和平定各州反乱,对齐国而言,这个治理成本实在太高了,且需要不断塞进去资源补贴衰败的南朝,至少要持续五年,花费的钱粮在千万石以上,还要让至少三十万的大军驻守于此。
这就能直接扭转整个齐国的攻略方向,从灭周变成灭陈,不仅会造成北部防务空虚,而且会有相当大的资源与军队被绑定在南方。
先不说最终能不能压制各州的异心,哪怕压制了,还要面对一个王琳,都不需要多想,只要自己拿下了建康,王琳就会化身小霸先,瞬间与周国结盟来攻打他们齐国,也就是说齐国要在目前淮南军力尚不强大的情况下先后得建康、平定陈国全境、灭王琳。
这个难度太高了,要知道陈氏就是梁朝出身,四年下来国内也有着一大堆的割据诸侯在跳板观望,对于相性不合的齐国,难度只会更高。
最重要的是,高殷不是亲统大军兵临南陈,吃不到灭国大功,只会肥了高浚、高涣、高淹三位皇叔,还会引起高殷自己的忌惮。
所以现在强取建康,哪怕能灭了陈氏,也是百弊而无多利,不如就先保持这样的状态,等高殷自己在北方对周国的作战中打出优势,至少让周国不敢再干涉南方战事,那时候才可以说有灭陈的土壤。
在这样的指导纲领之下,让淮南各方焦灼、局势混乱,对齐国就越有利,诸将也是按照高殷的规划在走。
那男子点了点头,高浚起身,亲自将其送出军帐,陈昌见状,忍不住皱眉:“不过是一名下将,何以如此隆重?”
旁边的高涣忍不住轻呵,能让宗王都以礼相待的人,岂是寻常将领可言?
难怪至尊要我们看好这个大宝,这个脑子回去陈国,怕是一百条命都死了!
“彼等为不良人,隶属于保安寺,是至尊在天下各处设立的眼线。”
说起来高涣都有些害怕,这个机构的设置,使高殷对各地的掌控力度大了许多,听说当初常山王政变失败,也有他们活跃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