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家父文宣帝 第263节

  斥候进入牙帐,跪在地上,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

  “新的中原军队已经到了?”

  斥候磕了两次头,保持着跪拜的姿势:“是的,南方的齐国已经派出了军队,正在前往白狼城的路上。”

  “哼……有多少人马?”

  斥候摇摇头,男人又问:“主帅是谁?”

  斥候再次摇头,男人皱起眉头,很快又松开:“算了,中原的情报获取困难,你不知道也正常。阿鹿桓派你来,是让你做什么?”

  “我们的俟斤想让胡剌俟斤出兵,一同联手,击溃这支军队。到那时,中原将成为我们的牧场,鲜卑人变成我们的奴隶,百年前的大仇,可以趁着这次机会一起报复……”

  “够了够了。”乌维对这些不感兴趣,“七年前,太行山那边逃过来一些族人,跟我说是中原的皇帝打败了他们,好不容易得到的代郡之地也丢弃了。现在他虽然已经死了,可谁知道齐军衰弱了多少?才不过七年,就想攻入中原,做梦呢!”

  斥候磕了磕头,继续说:“我们的俟斤就是知道自己力量不够,才来邀请胡剌俟斤,若能击破这支齐军,不仅能获得巨大的威望,同时还能获得中原精良的装备铠甲武装自身,到时候,阿会氏就不能骑在我们头上了。”

  乌维沉默。库莫奚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的,如果是遭遇外族入侵,还能团结一致抵抗其他种族,但现在是各自出兵劫掠,抢夺资源——事实上,即便是这样都没能统一意见。

第469章 入寇

  库莫奚分别有辱纥主、莫贺弗、契箇、木昆与室得五部,还有阿会氏凌驾于五部之上,是库莫奚的主要力量。

  其中木昆与室得两部的野心不大,也不想招惹中原,派出的兵马很少,此次出来劫掠的主要就是辱纥主、莫贺弗、契箇三部,阿会氏则在弱洛水驻扎,观察着战局,随时准备一同攻入中原。

  算下来,他们三部的兵马已经接近两万五千人,而且不是步兵,以骑兵为主,放在中原也是一股不可小视的力量。若是能够从契丹再借到兵马,那三万的骑兵,足以睥睨天下!

  “……而且齐国如今的情况很糟,英雄天子新死不久,他的十五岁幼子继位,据说是个汉种,许多鲜卑人都对他不满。”斥候接着说:“齐国内部并不团结,这是天赐给我们的机会!”

  “可我听说,他和西边的周国作战取得了大胜,勇武不输给英雄天子。”

  “阿鹿桓俟斤说是假的,英雄天子想让他的孩子继位,所以给他立功的机会,那些仗都是部下替他打的,现在的皇帝只是坐在安全的营帐里,领取功劳而已。他杀了许多臣子,齐国人都不服他,部下也不会替他打仗。”

  乌维点点头,他的心里也是这么觉得的,只是本能地不想小觑对手,尤其对方还是中原强国之主。

  可这也意味着,一旦打败齐军,那么幽州丰裕的钱粮,秀丽的汉女,就将任他们掠夺了吧?

  不仅如此,那肥沃的土地,也会成为他们的牧场!甚至于他们有可能,成为下一个……拓跋氏!

  一想到这,乌维猛地站了起来,这比什么都要让他亢奋。相比之下,失败的风险在至高的利益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不,不如说,这是天给与的一场试炼,若是能够通过,他们就是天命垂青的英雄民族!

  “阿鹿桓的意思我知道了,我会向胡剌转达的,你回去复命吧。”

  斥候磕头行礼,被人带了出去,乌维在帐内用小刀割取肉吃,一边饮酒。

  等了许久,一名身穿裘褐的壮硕男子进入营帐。帐内有火,颇为温暖,因此他摘下皮帽,扎成辫的头发披散到肩背,坐到乌维身旁,自己拿起一把短匕,同样切起肉来。

  “莫贺弗部的使者来过了?”

  乌维点头:“他想让我们一起出兵,攻打齐国城池。”

  “那就去呗!”肉有些烫,胡剌被烫得龇牙咧嘴,连连吹气,才小心翼翼地放入口中:“冬天已经到了,我们没有足够的粮食和布毯,仍会死掉不少人,还不如就这样死在战场上。”

  “况且就算我们不抢,等齐国回过气来,会放过我们吗?”

  胡剌举着肉片,它已经被烤熟,脂油向下流淌,像是琥珀色的宝石,空气中弥漫着馋馋勾人的肉香。

  “这么肥美的东西……难道只有中原人能独享?我们就不能享受享受?”

  乌维再次点头,饮了一盏酒,随后将碗摔在地上。

  “那就这么决定了!明日与莫贺弗会合,朝着齐地进发!”

  胡剌将肉放入口中,闭上双目,感受着肉筋炽热的跳动,微微点头。

  乌维忽然又问起另一件事情:“契箇部呢?我没见到他们的使者。”

  “不用担心。”胡剌摇摇头:“他们已经进入齐境了,反正也阻止不了,就让他们先去验验齐军的成色吧。”

  …………

  乾明元年十一月初六,边境燕乐县有敌来犯,大股胡骑沿着渜水,自鬼方西侧朝着大兴、方城等多县入寇。

  “防虏!防虏!奚贼又来了!”

  齐国长城上,镇将怒吼着调集士兵进行防御,对皇帝耗费巨资修筑的长城,镇将具有极其强烈的自信。

  高洋虽然残暴,却是个懂得该对何处下料的皇帝,将齐长城的防御体系设计得十分严谨和完备,以十里设置一座烽火台,在要害州镇一共建立了二十五戍所。今日三县共五十里,燃烧起了七座烽火台,浓厚的烟雾在这冬月格外醒目,百里外就能让人感受到胡虏的劫心。

  高洋不仅对长城上心,而且吸取了六镇的教训,给边将的待遇十分不错,普通的士兵也穿着不逊于将领的两裆铠甲,身躯上的铁片折射冬阳,灼灼发光,既保证了战斗力,也维护了高洋作为皇帝的威望。

  契箇部的俟斤那律贪婪地注视着长城上的齐人,即便是一个边军,身上穿戴的甲胄都远远好过他们的皮草,不仅让库莫奚人心中产生自卑的情绪,还触底反弹,生出了残忍的决意:杀死齐人,夺走他们的一切!

  攻坚并不是游牧民族擅长的工作,契箇部先是占据了附近的高山,登高眺望长城内的情况,再根据守军人数规划接下来的进攻路线。

  “俟斤,城上或有七百军士,个个穿着锐甲,看上去不好攻打啊。”

  那律的部下皱着眉头,对那律进言,那律冷哼一声:“可不正是!若好攻打,轮得到我们么?胡剌和阿鹿桓早就赶在我们前面,把好东西都抢走了!”

  “现在机会是我的!”那律双目发光,仿佛眼前的长城只是摇摇欲坠的烂房子,他踹上一脚,就会骤然倒塌:“若是长城上有七千人,我也就不打了,七百……怎么能阻止我们一万之众!”

  “俟斤,可齐军不只有这七百人,烽火台已经点燃,他们的援军就会立刻赶过来!”

  “我知道!所以动作要快!”那律揪着胡须,志得意满地说:“齐军哪有大军可以应援,要阻碍我们,得组织五千以上的兵马,七日之内定然难以集齐……只要在四日之内破了这段长城,我们就还有时间,在里面抢够过冬的钱布,再从容撤回弱洛水!”

  “到时齐军还想追,我们也不是吃素的,就在弱洛水迎战,像当年打退鲜卑人一样,把齐人再打回去!”

  部下听着俟斤的分析,心中逐渐生出胆气:是啊,齐军的策应又不会这么快!

  “派人在长城附近游走,发现哪个地段容易攻打就回来报告,我们从那儿突破!”

  “同时组织骑队,对城墙上的齐军进行攻击,消耗消耗他们!”

  “再把奚车组装起来,做出攻城的器械,逼迫齐军出来与我们野战!”

  那律连下数道命令,部下像是上了发条,迅速让库莫奚士兵如同齿轮一样,将战争准备起来。

  长城并不是完全连贯的,而是一段一段的错落分布,就像人的牙齿,虽然排列整齐,中间也总有空隙,因此只要有耐心,胡骑也总能像牙签一样,找到薄弱之处攻陷,闯入境内肆意杀掠。

  城墙大概高三到四米,这对小股的胡骑是不可逾越的天堑,但对成建制的部落军队却不难攻击,历史上的每一次游牧民族大举入寇,其实都是找到长城的空隙,或干脆攻克了这一段长城,从而撕开了口子尽情掳杀中原百姓,抢够之后再从此处撤出,中原人只能一边安抚百姓,一边重新修筑防线。

  因为奚车的存在,库莫奚算是游牧民族中比较善于攻打城池的了,不过他们的目的,也是为了骗或逼迫齐军出城,这毕竟是游牧民族的老本行。

第470章 骑贼

  “齐国人,滚出来,没有卵蛋的才不敢和我们交战!”

  数不清的库莫奚士兵联挟成队,大声说着中原人听不懂的胡语吸引他们注意力,接着趁机射出箭矢。

  大部分齐军都不会中这一套,或者迅速躲避开来,同时还以热情的谩骂和同样犀利的弓矢。

  但数量一多,终究会有少部分倒楣蛋被射中面门或要害,被同僚抬下去,让库莫奚人发出大声的嘲笑。

  更有些士兵直接从城墙上摔了下去,倒在库莫奚人面前,库莫奚士兵此刻便会兴奋至极,冲上去将齐兵杀死,割下他的头颅挂在马身上,同时扒走他的甲胄,将染血的装备穿在身上,对着城上的齐兵耀武扬威。

  “可恶!”齐卒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僚被大卸八块,纷纷赤红双目:“军主!”

  “别中计!奚贼是想把我们引出去!”

  “若只是一千,甚至是两千人,我都带着你们出去拼了。”镇将手持宝剑,指向远方:“可你们看这烽火台的规模,上百里……说明此次奚贼入寇规模甚大,恐怕要有万人!”

  闻听此言,齐卒顿时垂头丧气,以他们装备的精良,对上库莫奚这种虏贼,哪怕不依托长城防守,也能够歼灭四倍的敌人。可一万人,就是十倍以上,战死还是小事,丢城失地,让胡虏入了国境杀民掠财,那才是抄家灭族的大祸!

  而且,上万的骑贼……

  齐军的士气渐渐衰弱,镇将见状不妙,立刻安慰着:“放心好了,烽火台已经点燃,后方知道形势严峻,他们必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赶来支援!”

  “到时候我们还能跟他们出城去,杀贼立威!”

  “噢!!!”

  士兵们跟着将官一起大喝,镇压心中的不安,只是仍有着许多疑问,国内的援军真的会及时赶过来吗?

  “至尊可没那么好心。”

  一名士兵小声哼哼,他原是贺拔仁的旧部,受到常山王事变的牵连,被发配到辽西,此刻嘟囔着:“没准他正打算让我们这些人送死,即便没死,战败或者逃亡,都有理由将我们斩尽杀绝,彻底清除常山王一党……”

  “胡说,至尊是月光圣王转世,怎么会放弃我们这些子民!”

  “难说!他又不是鲜卑人,现在没准躲在皇宫里享乐,和先帝一样,忘了我们这些为他守边的苦命人!”

  这话让周围的人色变,连忙捂住他的嘴巴:“别说了,你不要命啦!”

  然而城上不只有他有这种想法,流言沸起,士兵们只能逼迫自己不去多想,默默祈祷着援军早日到来。

  库莫奚的攻势,大体是绕城试探,摸索薄弱之处,而后利用奚车佯攻;哪怕知道奚车只是迷惑他们的攻击,齐人也不得不对这进行重点打击,还是那句话,如果无人阻止,那只要有充足的时间,一群孩子也能突破城门。

  有的时候,还必须组织精锐出城杀掉工程兵,毁掉攻城器械,才能暂时松一口气,高殷在稷山战场上就经常利用这一手来引诱周军出城,再派精锐骑兵上去和他们交战,以优势兵力吞噬他们。

  现在库莫奚使出同样的战法,他们有上万人,而城中守军只有七百人,能在城墙上坚持就已经够勉强了,更不要说冒险组织精锐出城截击。

  好在齐军在长城上屯驻了足够的防御设施,像是滚石和木擂、金汁、铁蒺藜,给城下的库莫奚军队也造成了不小的麻烦,让他们直呼长城是块难啃的骨头。

  就这样,在库莫奚发现薄弱、选定主攻点,开始全力攻打的两日后,也就是初八时,齐军仍旧在坚守着。

  “奚贼又要上来了!”

  一批批库莫奚士兵竖立木梯,强行登城,同时将奚车组装出一条高坡路,让骑兵可以从容射箭,甚至是尝试纵马冲上长城——这效果并不太好,城墙上三五名士兵只要预先提防,就能同时出槊,将这种胆大的骑兵戳死,或戳下墙去,摔个人仰马翻,不死也半残。

  然而这样就使得周围的齐军在应对登城的敌军时,还要抽出部分精力盯防那些骑马而来的库莫奚骑兵,毕竟城墙只有三米多高,一旦给他们充足的跑道,还真可能让他们冲上城墙,骑着马大杀四方。

  这样牵扯了许多齐兵的注意力,让他们疲于奔命,而远处的那律观察着战况,心中同样在滴血。

  这每一个骑兵,都是他们库莫奚族的勇士,磕死在这小小的长城上,怎么能让人不难过!

  可若是抢不到足够的东西,冬天也要饿死许多人,还是会丧失不小的战力!

  既然如此,就让他们死得其所,死在光荣的战场上!

  “继续,加大攻势,快些破城!”

  那律下了令,库莫奚的攻击更加汹涌而凶恶了,城上的齐军只觉得压力骤然变大,就连镇将都不能再保持冷静,亲自上前线杀敌:“杀,杀了他们,阻止他们入城!”

  就这样拼搏了二日,这二日下来,城墙上的齐军已经战死了四百人,这还是在城池加持和诸多防御器械的帮助下取得的战果,活下来的三百人也已经精疲力竭,快要到达极限。

  而库莫奚付出的代价,是奚车损失了二十多驾,包括奴隶在内的库莫奚士兵战死一千二百,带伤的更是多不胜数。

  这让那律惊怒交加,还没开始抢掠呢,就已经折损了十分之一的战兵,这次抢掠无论能抢到多少、抢到什么,都绝对亏本了,需要至少五年才回得过气来!

  齐人的愤怒,比起那律只多不少。按理来说,正常的战线,战死了十分之一的战兵,整支军队就会开始显露败相,死亡三分之一,就濒临崩溃,过半那就绝对会溃败。

  但那是对正常的军队而言。

  如今在齐国长城的军队,在高殷继位、采取更戍法后,不时轮调禁军、天策府军和原本的边防士兵,这让边境的将士成分驳杂,容易爆发矛盾的同时,又出现了以出身和民族抱团的山头主义。

  即便高殷极力在各地宣传着三国演义、后汉演义,以及最近开始命令臣下撰写的《楚汉演义》,给他们宣传转轮皇帝、月光王的神话故事,做忠君爱国的精神建设,取得的效果也没有特别好,毕竟听来的故事,没有比自己切身的民族和出身之别来得深刻。

  因此调和边疆将士的矛盾,也成为了齐国戍边将官的必修课。

  然而有时候,人对死去亲人的追忆,不是从葬礼上开始的,而是之后平凡的某一天,回到家中,忽然发现本该出现的那个熟悉身影已经死去了,唯独风声送来他无声的祝福,勾起记忆里的恸哭。

  宣传也是如此,那些主观意识没能接受的宣传信号,被潜意识收集起来,收藏在记忆的深处,在感受到痛苦和绝望,在人生将死的跑马灯前,像是璀璨的万花筒,在脑海中快速回忆了一遍。

  原来这个讨厌的汉种,看到自己将被库莫奚人给杀死,也会伸出援手。

  那个被我打过的鲜卑人,居然会在受伤将死时,还挣扎着替我挡了一箭。

  这是为什么?齐卒们只是低头,看着围巾和甲胄上沾染的鲜血,忽然有所明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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