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家父文宣帝 第239节

  “嗷呜!”

  “啊!!!”

  高孝瑜惨叫,他的裤脚被咬到了,顿时两三只狼口探了过来,就要把他拖出去咬死。

  场中忽然响起数道高哨,狼群略一迟疑,禁卫们随后涌入场中,将狼群控制住,中止这场屠杀。

  “谢至尊!谢至尊!”

  高孝瑜是第一个出笼而未死的,他被几只狼咬在口中,已经受了些伤,是强壮勇猛的禁卫用力掰开狼口,才救下了他一条命。

  他整个人软成一滩烂泥,唯有呼吸证明他还活着,身上满是血迹、伤口,甚至还有褐黄色的液体在流出,让人看得直皱眉。

  等他回过神来,忽然反应自己的性命是被谁所宽许的,连忙对着高台上的君主行礼磕头,大声呼喝:“月光圣王大慈悲,活臣性命,臣感激不尽!”

  “至尊圣明!!!”

  这场游戏进行了一个半时辰,新鲜劲头过去,许多人也已经看得厌倦麻木了,只想赶快结束。

  但他们不敢表露出这一心态,面上仍带着恭谨谦卑、喜悦未尽的笑容,见高殷并不阻止高孝瑜的行动,于是纷纷转身行礼,一同高呼:“至尊宽仁圣明!!!”

  高殷甚至能通过表情来分辨哪些人是清高文士,哪些人是阿谀之臣。

  至于是故作还是真心,就只有天知道了。

  高殷不想深究,他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个人人承认他为主上的和谐局面,虽然只是暂时的、脆弱的玻璃格局,但会随着他政策的让利与落实,变得越来越坚固。

  正是明白了这一点,高演才不得不起兵。

  哪怕是历史上,高演高湛也是再不起事就没机会了,他们即将被放到外地担任州郡长官,想回朝除了造反,就只能等待圣眷,不知猴年马月;

  而在此世,高湛已死,高演被严密监视,时间和资源比历史上更促狭,从一开始就没机会。

  只是很多人不知道,天保的格局在最后的一年因为高殷的活跃而大变,仍以为还和以前一样,娄氏掌控着一切,现在是需要戳破这个虚伪面纱,让他们认清齐朝新的风气了。

  郁蓝牵住高殷的手,咬着他的耳朵,舌头磨出一阵诱美的音节:“小疯子,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

第424章 株连

  “有点吧。”

  高殷命人将高演、高孝琬等人也从笼中带出,除了这三名宗王,活着的还有鲜于世荣等寥寥几人。

  送走狼群后,禁卫们过来打扫战场,同时分出一半人,包围住了高演等人。

  难道侄儿要出尔反尔,还是要杀死我?

  高演心下微怒,反而仰天大笑。

  “你、你们这是做什么!”

  高孝琬没他那么坦然,他刚从鬼门关上走出来,惊魂未定,此时紧紧抓着高演的衣袖,眼中流出泪来。

  自己是文襄的嫡子,怎么可以……受到这种屈辱!

  “送几位回府。”

  陈山提说着,将高演与鲜于世荣分开,鲜于世荣等人被押着带走,高演急了,立刻大喊:“不、别带走鲜于将军!”

  “这是至尊的意思。”

  陈山提小声提示:“高氏乃皇族,因此至尊格外开恩,我也只是奉命行事,还请常山王不要让我难做。”

  高演不听,仍是伸出手,抓住鲜于世荣的手臂。

  鲜于世荣回头看向自己的主人,惨然一笑,主动拉回了手,随后被诸多的禁卫淹没,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他和高演相离未远,甚至高演还能看见他的鞋履,可一刹那就消失了,高演顿时明白,他再也看不到这位坚实支持自己的忠臣了。

  “走吧,常山王。”

  陈山提靠近,将他的双肩扶住:“请您回去静养,一切都会过去的。”

  接着双掌微微施力,不由分说地将高演往外带离。

  高演想说些什么,眼泪却先流下来了。

  “让我见至尊。”

  “这是至尊的意思。”

  “乞见至尊!”

  陈山提没再回话。

  “鲜于世荣忠而获罪!”高演猛地大喊:“都是我的意思,他、他们都只是执行我的命令,不应当受到如此对待!”

  百官勋戚正要前往昭阳殿,对新君朝贺行礼,如今忽然出了这么一幕,让他们颇感意外,却也知道如何对待:不要理会。

  人群皆向北行去,无人反应高演,仿佛他已经成了空气,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有人回应。

  娄氏的时代结束了,她的子嗣也失去了力量,现在是乾明元年。

  陈山提憋住笑意,将高演扶上马,前方自有人牵绳,四五个骑士靠在高演身边,确实是密不透风的保护。

  永徽、永馨更关心自己的兄长,可人群熙熙攘攘,禁卫遮住了她们的目光,她们只得前往昭阳殿,走完最后的仪式流程。

  等再出来,那处已经无人,谁也不知道文襄的两个儿子去了哪里。

  及至散朝,许多人才松了一口气,对他们来说,难捱的一日终于结束了。

  对另外一些人而言,噩梦才刚刚开始。

  “诏曰:鲜于世荣、赫连辅玄、刘洪徽、王松年……等臣狼顾鸱张,包藏祸心,其罪滔天,实负皇恩……今据《齐律》重罪十条之三,叛,坐以谋逆大恶,除以死刑,不在八议论赎之限。着即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这算是从程序上补完了对鲜于世荣等人处刑的手续。

  而后高殷再度发布命令,根据户籍簿册逮捕参与政变之人的家属,对他们进行族刑。

  后世对古代帝国的印象里的重大刑罚,应该就是“诛九族”或“株连九族”了,不过这两个是不一样的概念。

  九族的说法不一,有说上至高祖下至玄孙的,也有说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的,总之范围都很广阔。

  株是植物的根茎,往往在地下生长得错综复杂,替植物扎根,取这个字,就是用来形容将一个家族连根拔起,株连并不是诛杀,而是罪及的意思,大概就是你家出了这么个王八蛋,那你也就跟着倒霉,但还不至于一起掉脑袋,往往是坐牢或者流放之类较轻松的刑罚。

  而这也和连坐不同,在北魏时起被叫做“缘坐”,即因血缘亲属家庭关系而实行的株连,连坐则是从秦朝就已经有的概念,指的是株连邻居或者同事,两者概念不同,在这种政变的谋逆大案里,更多的适用缘坐。

  毕竟因为一小撮非法反动禁卫而连坐所有禁卫,哪个皇帝都吃不消。

  不过通常来说是不会诛九族的,从秦朝开始的习惯就是夷三族,具体的操作手册是罪犯的父亲、儿子应死尽死,母亲女儿妻妾姐妹这些妇女免死,但要没收部曲、田宅和资财,同时没为官奴婢,只有家族中年过八十的男人、六十岁以上的妇女还有残疾人可以免罪,若是有女性出嫁,则按照夫家的人算,不跟父家一起遭罪。

  某种意义上,也是斛律家命好,斛律武都娶了义宁公主,就冲这一点,高殷都至少要保下斛律光来,否则义宁公主还要更惨一些。

  这里面还涉及到了一个亲亲相隐的问题,即知道家人犯罪,是否要告发。

  这隐约顶到了国与家的矛盾点,到底是我爱我家,还是更爱君国?通常而言,帝国是鼓励臣民告发的,毕竟这有助于巩固统治地位,然而从汉朝开始,为血亲复仇就是天然的正义,汉朝是以孝治理天下的,而后代的中原王朝也都参照了这一点。

  那么这落到法律中,就有了一个极大的矛盾,如果我知道我家的人犯法,到底要检举呢?还是不检举呢?

  若检举,就违背了孝道,不是孝子,而根据不是孝子一定不是忠臣的逻辑,这人连自家都不爱,还会爱非血亲的君王?一定是谄媚君上的小人!

  若不检举,那么提前预防犯罪事件就变得困难,而且将来治罪,那些罪犯的家人喊无辜又怎么处理?让他们自认倒霉吗?

  好在单就这次政变而言,事情比较简单,针对国君发动的政变不在相隐之列,这些参加政变的人员,他们的祖父、父亲、伯叔父们、自己的兄弟、儿子、孙子,乃至一起同居的男性,全部都要处死,伯叔父们和自己兄弟的儿子则流放到边疆去修长城,母亲妻子姐妹女儿放给功臣之家为奴,财产全部没收。

  比较特殊的一点,在于高殷的命令中,若事发之前,罪犯的女性亲属、奴婢以及罪犯的伯叔父子嗣、兄弟子嗣中的十五岁以下的男孩,有人信仰佛教的可以免除流放,能够选择一所寺庙进去修禅礼佛。

  其实只是换了个方法给寺庙当奴婢而已,但多少给他们一个选择了。

  至于处刑的方法,只要判定了死刑,那君主就可以自由决定了,齐国按照高殷新拟定的齐律,死刑一共有四等,按照等级分别是车裂,俗称五马分尸,商鞅同款死法;然后是枭首,也就是砍头悬挂示众,陈尸三日;接着是斩刑,让身首分离,最后是绞死,可以不分开身体。

  就现实而言,刘洪徽等人享受的是最高规格的车裂加强版,百狼啄噬,多数找不到完好的骨头,哪怕头颅也被啃得七零八落的,而高殷下令将尸骨收集起来,重新用钉子拼凑好骨骼,随后将尸骨挂在邺都各城门口和市集入口,头颅则摆放在尚书省,那是他们梦的起点,也是最终结局的归宿。

  摆在太阳底下,就搁那晒着,晒足一百八十天,晒出美味晒出鲜。

  “接下来,咱们就去看看抄家吧。”

  高殷召集了高长恭、延宗、高劢、魏收、祖珽、杜弼、阳休之等臣子,笑着说:“朕还没看过抄家是什么样的呢!”

  众臣面面相觑,不好拂了新君的美意,只得低头允诺。

  阳休之是其中最紧张的,因为在高演政变之前,他就曾经暗中劝说,“昔周公朝读百篇书,夕见七十士,犹恐不足。录王何所嫌疑,乃尔拒绝宾客”,让高演搞事,如今常山王彻底失败,日后追究起来……

  “阳卿。”

  阳休之紧胯提肛,鼻腔窒息,糯糯道:“臣、臣在。”

  “今夕将落,阳卿以为咱们可见七十士否?放心,今日哪怕是去录王府,亦不会拒绝宾客啦!”

  高殷哈哈大笑,笑得阳休之惊慌失措,恐惧丛生。

第425章 高淹

  时间一晃而过,来到了五月。

  这期间,齐国镇之以静,高殷在努力消弭着当日政变所带来的影响,无论此次胜利得有多么完全,被政变都是事实,而这本身就代表着“有人公开反对高殷执政”这一严峻的情况。

  国家作为一种政治概念体,它没有实体,纯粹靠众人的意识和思维在维系着。当所有人都觉得齐国将要诞生的时候,齐国就真的诞生了;而当人们觉得魏国要灭亡的时候,哪怕魏帝还坐在皇位上,百官万民天天对着他喊万岁,那魏国也将不存在了,即便魏齐的可能是同一批人。

  短短一年的时间,还不够将高殷已是齐国正统皇帝的印象散播到整个齐国,总有人质疑、不屑、无所谓,因此新君上位,第一要务就是不要乱操办,刘义符就是乱动给自己动死的。

  然而也不是什么都不做。这半年来,高殷除了清算高演残党外,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革除高洋时期的一些弊政,顺便让李湛、封子绘、封孝琰、宇文邕等人在每日本职公务结束后,就进到东廊一起抄录春秋战国汉晋以来在礼乐、职官、田市、赋税等方面制度沿革的情况,让他们根据已有的材料,计算各朝能收取的赋税和花销,将数据进行量化,以此方便参考。

  裴世矩、高劢、慕容兄弟等还没成年,但颇有才学,也把他们招进宫来,给令牌进出,平日就各择上面一人作为师傅,既给他们拉关系、伸人脉,也是磨炼他们处理政务的能力。

  宰相要从娃娃抓起。

  高殷跨过了历史的考验,也让齐国走向了新的未来,而其他国家的时间也同样在流逝着,他们或多或少,都受到了些许高殷的影响。

  周国在去年兵败之后,曾出现过一段时间“周土将归齐”的谶言,这让宇文护有够紧张的,他虽然大概知道齐国也深陷政治斗争的漩涡,但不能确保高洋会不会为了提高威望而进攻周国,很是虚空恐惧了一段时间。

  而之后,他就知道了那时候击败他儿子和诸多周国宿将的齐军主帅就是齐国的太子、如今的皇帝——这让他心里暗恨,却又不敢发作。

  形势比人强,不得不服啊,而且他老妈阎姬还攥在齐人手里,齐国从高殷登基后,就时不时派遣使者来秀一秀,主要是说他们把自己亲妈和弟弟照顾得有多好,让宇文护既欣慰又难受,急切地想把自己母亲接回来。

  这方面,齐人一直是不急的,仿佛只是为了炫耀一样,摁打太极拳,把宇文护磨得都有些没脾气了,直到陈国的皇帝陈霸先去世,换上其侄陈蒨后,齐人才松口透露了些许:将陈昌、陈顼等一干陈国重要宗室交给齐国,送还阎姬的事情就有眉目。

  这把宇文护架在了火上烤。

  陈昌是陈霸先嫡子,前面三个兄弟早夭,就剩他这么一个独苗,侯景之乱被平定的当年,写小说的梁元帝萧绎就将陈昌拜为了陈霸先的世子,很是看重陈昌,而因为平定侯景的是元帝一系,所以陈昌在陈国有很深厚的支持,这恰好和齐国反了过来——陈国没有强势的太后,叔叔依据国情继位,侄子来夺叔叔的皇位。

  所以历史上陈蒨一定要陈昌死,而且在他到达陈国之前就要动手,否则陈昌一旦进入陈国境内,就有了比陈蒨还要高的合法性。

  也因此,陈昌一直作为对南陈特攻牌,被周国攥在手里,远远威胁着陈蒨,不过效果说不上特别好:因为现在天下四分,周国据关西和巴蜀,齐国据关东与淮南,王琳占荆州,与陈国争夺南朝正统,陈国则泛泛控制扬州。

  因为地缘的关系,齐国和王琳对陈国影响最大,可自从淮南兵败后,齐国对陈国的军事计划就变成了无限绥靖,只要他们不来闹事,自己这方就以接纳南朝降兵、支援王琳给陈国添乱为主,将重心都放在了北方军事上。

  即便高殷在淮南发展垦田、操练新兵,对淮南的注意也远没有对晋阳和邺都上心,毕竟这两个地方才是齐国的基本盘;其次就是高殷在去年于白马城建设的新军镇,对高殷和北齐而言,也都比淮南重要得多。

  淮南目前作为供粮基地的意义比军事重镇的意义要大,而且连高洋都护不住淮南,高殷更不想自己还没建设起来成气候的淮南,被人下黑手给弄没了。

  淮南一直缺少一个统领大局的将领,对于这个人选,高殷心仪的是王琳,以他的才能,给他三年时间准备,就能拉起一支能打胜仗的队伍。

  虽然王琳野心勃勃,又以梁室忠臣自居,但这些都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还是他现在没有跟历史上一样被击溃,还有着自己的荆州小梁国可以经营,没心情接高殷的offer。

  如今坐镇淮南的是高殷的四叔、平阳王高淹,他的出身与威望足够将淮南治理得很好,但要说能不能组织兵马,南征陈国,就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了。

  现在的国情也难以给高淹准备这样的机会,高淹是治世之能臣,但不能打的话也只是守户之犬耳。

  可若是能文能武,南征十分顺利,又难免会给他进化成乱世之奸雄的机会,现在高殷掐灭了高演高湛,但谁又能确定高淹不是这个时间线上的“真高演”呢?万一他打着奉天靖难的旗号,往邺都赶过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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