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于现在,高殷对斛律金的惩处都要慎之又慎,以免从正常的处置叛臣,变成了对勋贵的打压,引来反弹报复。
“咸阳王。”
高殷面色沉静如水,冷面之下,散发出淡淡的冰山之气。
斛律金低垂着头,身躯板正,似乎这只是一次寻常的问候。
“当初长广王作乱,曾经有一份名单自晋阳而来,支持其起事。”
这话说得诸将心中大骇,斛律光说那份名单已经不存在了,他亲眼所见!
“上面的人很多,我也不忍心看,就当着明月的面给烧掉了。”
高殷踱了几步,笑笑:“现在想起来,倒是有些好奇,上面有着哪些人的名字呢?”
他环视诸臣:“可有汝等?”
斛律金俯首磕头:“千错万错,都是臣的错。”
其他臣子纷纷跟进求饶——这本就是他们要说的话,只是应该在高演的率领下,求被控制住的高殷“恕罪”,而现在是出自真情实感。
“你们也是被召唤来的,有什么错呢?”
高殷笑着坐回位子上去,他不会正面点娄氏,但话里话外都在影射。
谁都知道他的意思,但也同样不能指责太皇太后,因此这些刁难,最后都会落在高演身上。
“不过真危险呐!朕的辅政大臣差点就被你们除掉了,好在今日宫禁守卫充足,这昭阳殿才没被你们搅扰了清宁。”
四方廊上阶下站着密密麻麻的士兵,若真相信高殷才知道,那高演等人就白长这么大岁数了。
但他们也纳闷,高殷到底是如何知道的,并在这一天设防布局,要知道平日即便高殷招兵训练,也没今日这么多。
“还是要多谢两个人啊!”高殷转头:“请上来吧。”
话音刚落,一人就从后殿被高思好推搡而出,浑身颤抖,跪在地上,披头散发,看上去狼狈不堪,先念了声至尊,又转过头去,看向高演:“常山王!”
是高元海。
“今晨巳时,南安公向刘桃枝举报,说是上洛王颇有些异常,于是朕命桃枝将其执来,这才知道你们的计划。”
高演绝望地闭上双目,当初就不应该相信这个志大才疏的家伙,步落稽这个废物,信的都是什么人啊!害死自己了!
高元海、高孝瑜都是和高湛玩得好的哥们儿,高殷不可能漏过他们,当时也曾犹豫是否要提前敲打,但想了想,高殷还是放弃了,没想到高孝瑜顺便钓出了高孝琬,效果还要更好。
而高元海也不愧是高湛的好兄弟,一被抓到自己面前,话头像断了线的珠子,什么都立刻交代了。
“至于另一人……”高殷转头向后高喊:“出来吧!”
闻言,一名在屏风后等待良久的将领起身,走到诸人面前,在娄昭君、高演、贺拔仁等震惊的目光中朝高殷跪下:“至尊。”
“斛律明月……!”
贺拔仁咬牙切齿,看向斛律金,却见斛律金也是一脸震惊之色!
他们父子在玩什么把戏!
那份名单,如今看来……也许还在着呢!
高演惨然一笑,什么都给他料到了,自己却还蒙在鼓里。
“接近午时,明月入宫求见,告诉了朕一切。”
斛律光起身,转向父亲所在的阵营。
他们离得并不远,数寸之地,斛律光只需要几步就可以迈过去,如今却是父与子、叛贼和忠臣的分界线。
“阿耶……”
斛律光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父子俩四目相对,无语凝噎。
“咸阳王,你养了一个好儿子啊!”
高殷走过来,拍了拍斛律光的肩膀,顿时令他们二人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众人都被这一幕给惊呆了,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斛律光转了个方向,对着高殷连连叩首:“臣有一事请托。”
高殷微微颔首,斛律光满面通红、咬牙切齿着说:“臣愿替父领罪,处不赦亦不悔,还望至尊开恩,留臣父一条性命!!!”
话音未落,斛律光便解下头盔,头颅重重磕在地上,一代名将的鲜血流淌在昭阳殿,娇艳的红色小湖映衬着诸人的目光。
过了数十息,高殷身边的将领如暴显、高思好、高景安等人纷纷跪下,无声地替斛律光求情。
“……先起来吧!”
高殷亲自上前将斛律光扶起,同时用袖子替他擦额止血,但血液沾满了斛律光的面颊,看上去像是一个血人。
他的脚步有些虚浮,两名禁卫上前扶住,高殷负手思索、踱步,慢慢坐回位子上去,似乎在考虑是否释放斛律金。
这当然是有代价的,做什么都会有代价,如果特赦斛律金,那总会有野心之辈觉得造反也能留得性命。
现在是强化高殷个人威望的时候,但若杀了斛律金,又会让人觉得无情,要在孝道、皇权、忠诚和威望里寻找到一个平衡。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没人敢逼迫皇帝早做决断,渐渐地,气氛开始紧张纠结,哪怕是下面事不关己的大臣们,心里也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捏紧。
不知过了多久,高殷缓缓开口,结束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国有诤臣,不亡其国;家有孝子,不灭其家。”
顿了顿,高殷继续说着:“斛律明月忠于国家,又愿意代父偿罪,既是忠臣,又是孝子,朕以为,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他站起身,走到两人面前:“朕有诏,斛律父子听宣。”
金、光父子连忙跪拜,摆出最恭谨的姿态。
“诏曰:斛律金、斛律光、斛律武都等,褫夺官爵,尽黜为民。斛律金特许留居本第,闭门省愆。其族属人等,各降官三等,削爵二级,停俸三载,以肃纲纪。”
说完,高殷拉起斛律金,将他的手放到斛律光手上。
“明月,带汝父回去吧,日后好好看护汝父,若其踏出府宅半步,定斩不饶!”
“臣谨遵命!”斛律光泪流满面:“至尊圣明啊!!!”
一旁的文官记录完毕,诸臣行礼,高呼:“至尊圣明!”
这个惩罚放在平时颇重,但对于造反来说已是轻得不行,若是放在太祖身上,那一族被杀光都很正常,新君实在是仁厚之主。
只是对斛律武都而言就有些倒霉了,人在家中坐,罪从天上来。
那些追随高演政变的臣子情绪激动,喊得极为大声,这意味着他们也有可能被特赦。
数十名禁卫陪同斛律父子离开,和杨愔一样,斛律金除了没有住在小院里,已经是个政治上的废人了,日后高殷不开恩赦免,他这辈子也就待在家里自娱自乐了。
但这样仍是宽容了许多,参与政变的哪个不是帝国勋贵,无非是想跟着常山王更进一步而已,现在看到斛律金得到的优厚待遇,心中浮想联翩,甚至觉得新君太过软弱,下次也许还能一定。
第418章 凌虐
“至尊,您身上的袍服……”
齐绍走近,提醒高殷,他的衣服上沾了斛律光的血。
据说斛律光被高纬杀死后,从他的咸阳王府中流出血,一直流到了齐国太庙,暗示社稷将倾覆。
如今他的血液沾满自己的手,是预示着将来也会死在自己手里么?还是说自己已经得到了他的赤心忠血呢?
高殷脱下外套,交给齐绍,忽然想起了甚么,又将袍服取了回来,将其展开,欣赏上面血作的红画:“此明月之血,勿去。”
齐绍敬畏的点头,接过袍服匆匆而下,韩宝业带领另一批侍者,当场给高殷换上新的红袍。
“至尊,臣等有罪,甘愿受罚!”
待罪叛臣们似乎找到了献忠密码,纷纷学斛律光说话,唯有贺拔仁一声不吭。
他被按在地上,竖直起上半身,高殷走到他面前:“太保,怎么不说话?是看不起朕吗?”
贺拔仁抬起头,不屑的哼了一声。
一记膝撞,狠狠地顶在了他的面上,将那张努力支撑的骄傲砸了个粉碎!
“噢!”
“天哪!!!”
众臣惊呼,刚刚高殷殴打王松年的时候看到的人不多,现在却都亲眼目睹了新君的行动,刚刚还觉得新君温厚的印象,被这记膝撞踢到了九霄云外。
郁蓝的嘴噢了一声,随后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小疯子总是让她出乎意料。
她转头看向高演,这个比丈夫年长十来岁的男人,按理说应该更镇定,此时也对这个状况毫无预料,慌乱的样子和其他人没分别。
这让郁蓝暗自得意,果然,自己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高殷抬起腿,众臣才发现他的腿上绑了两块圆铁,刚刚韩宝业帮他更换衣服,顺便就系在了他的腿上。
“真是颗好脑袋。”
高殷抓住贺拔仁的头颅,贺拔仁立刻就想反抗,但是他的手脚全部被禁卫们按住,以大力钳制着,他甚至没法扭动身体来甩开高殷。
“昏君……”
“话太多了!”
高殷扶好贺拔仁,然后膝盖连绵不绝地撞击过去,将贺拔仁的五官活活膝击到碎。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
高殷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正常的成长着,虽然因为男性的身体发育,有了一些正常的使用武力、锻炼肌体的倾向,但到底能控制,基本上也不怎么喜欢打架和凌虐。
刚苏醒的那会儿,对此也没什么感觉,兴许是身体太幼小,甚至觉得用力去和成年人较劲是件很愚蠢的事情,自己力气还很小,敌不过。
然身体渐渐成长,身心两侧都在体会男人的责任和权利,那种熟悉的暴力倾向再次诞生,特别是这个时代无人会阻止他,甚至还有一个罪恶至深的灵魂期待着他创造更多的残暴。
在今日,在这朝堂之上,他解决了高殷这个身份最困难的历史难题,权势达到了巅峰,而且还拥有了无限的随意处置的权力。
统治东国两千万人口的贵族、勋臣、百官,都只能看着自己这个少年肆意张狂,无力阻止!
这种意识让高殷感觉很好,真的很好,贺拔仁的反抗和骄傲更是撩起了高殷的情调,他现在、只想、用尽全力,把这个该死的在元宵节上顶撞的一直跟自己作对的娄太后的死忠给打成一条死狗!
“这!是!高家、腿法!如何?如何啊!”
贺拔仁的头脸像是被摔碎的西瓜,红色的汁液蔓延得比斛律光还要多,但没能激起高殷的敬服,反而生出更多的暴力欲望。
他愈发上头,松开了贺拔仁的头,转而拉起他的手臂,同样用膝撞,像掰开饼干一样,撞成两段。
“呜啊!!!!”
贺拔仁大声怒吼,刚刚意识已经模糊,但痛感又将他拉回现世——自己纵横沙场数十年,从未被敌人伤害过的身躯手臂,现在却被这个汉种硬生生踢断!
他想挥拳,但另一只手被死死握住,高殷有些累了,于是赤红着双目下令:“把它扭断。”
咔嚓!
一声脆响,换来贺拔仁更剧烈的痛苦,愤怒、屈辱、悲哀、惨痛交叠在他的心灵上。
贺拔仁想说话,想痛斥昏君,但细密如钻骨的疼痛又让他意识到,自己的牙齿已经被踢碎了,他的脸肉没有完整的一块,甚至舌头从脸颊的空洞里露了出来。
“呜呜呜……”
声音既是哭诉,也是指控,然而这里的所有人,都是高殷的人质和帮凶,他们沉默着,坐视至尊行使他的权力,处置叛臣的权力。
高殷抓住贺拔仁的头发,像遛狗一样将他四处拖行,还被拖出殿内,来到殿外的台阶上,在百官的中间让他爬上爬下。
贺拔仁被牵动伤口,疼得吱哇乱叫,想爬起身,但后边的禁卫总是及时踢他的腿后窝,让他重新跪爬,没多久,贺拔仁的膝盖就磨损得渗血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