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家父文宣帝 第226节

  然而时移世易,天保三年,柔然为突厥所破,阿那瓌兵败自杀,柔然从此衰亡,西部投奔了宇文泰,因突厥的要求,被宇文泰悉数杀死,东部柔然则在郁久闾庵罗辰的统领下投降了齐国。

  天保五年三月,庵罗辰又率部五万反叛齐国,高洋亲自征讨,夜宿黄瓜堆。

  谁知柔然数万骑兵到来,将黄瓜堆包围,但高洋安然高卧,直睡到天亮才起床,神色自若地指挥将士御敌,大破柔然,突围而出。

  柔然人落荒而逃,高洋又不走了,反身继续追击,一路势如破竹。

  这一战中,高洋让都督高阿那肱率领骑兵挡住柔然人逃跑的道路,此时柔然军势还很盛大,高阿那肱因为兵力太少,要求多派一些人马。

  但高洋不但不给,反而减少了一半,高阿那肱无奈之下,只能玩儿老命了,奋勇进攻,居然将柔然击破。

  二十余里的道路满是柔然人的尸体,俘虏三万多人,庵罗辰的妻儿也在此战被擒获,让高洋尝了个遍,首领庵罗辰则越过岩谷,侥幸免于一死,之后不知所踪。

  谁也不知道,他居然潜入了齐国,甚至就在邺都中,如今更是被娄昭君带入宫中,准备成就一番大事业。

  “个中紧要,太皇太后此前已说过了吧?”

  庵罗辰露出笑靥:“知道,感谢娄太后的恩德,早些年若不是她庇佑,我们早就死了,如今这条命能为她献一份力,还能报复英雄天子,实在是……”

  普河野点头:“话不用多说了,现在就从密道进正殿,准备帮太皇太后脱困。”

  话头被打断,庵罗辰略略不悦,但没说什么,跟着普河野的指挥,从这屋内进入地下密道。

  邺都的地道战从三国时期就开始了,击破袁绍后,曹军围攻邺城,就曾用过挖地道的战法,被审配击破。

  很多人都知道高澄的千古名句:“陛下何意反耶?”,但对事情的经过并不是很了解。

  东魏的孝静帝被高澄骂做“狗脚朕”,并让崔季舒殴打孝静帝,崔季舒因此获得了一个拳王的称号,孝静帝郁愤不平,于是念诵谢灵运的反诗。

  大臣荀济知道皇帝的意思,便联络内外忠臣帮孝静帝做事,具体的计划则是在宫里挖几十里的地道,一路挖到高澄的居所,然后冲进去将高澄斩杀。

  计划很完美,但挖到千秋门的时候,地道声就被卫士发现了,高澄于是勒兵入宫,问出那句高氏语录:“陛下何意反耶?臣父子功存社稷,何负陛下邪!此必左右妃嫔辈所为。”

  孝静帝的回答也很硬气:“自古唯闻臣反君,不闻君反臣。王自欲反,何乃责我!我杀王则社稷安,不杀则灭亡无日,我身且不暇惜,况于妃嫔!必欲弑逆,缓速在王!”

  此时高澄的威望还不足以承担弑帝的后果,因此他下床叩头,大哭谢罪,又跟孝静帝喝酒到深夜才出来,三日后将孝静帝软禁到含章殿。

  顺带一提,荀济这个大臣也很有意思,出身颍川荀氏,是萧衍没当皇帝前的朋友,后来萧衍登基,崇信僧佛,荀济上疏劝谏,并讥讽佛法,萧衍气得要杀了他,朱异连忙密告荀济,荀济这才跑去了东魏。

  高澄想把荀济留在身边,但高欢的看人能力着实不是盖的,放话说“我爱济,欲全之,故不用济,济入宫,必败”,结果还真如他所说,荀济到哪都是忠臣,最后因为帮孝静帝修地道这件事而获罪。

  杨愔就问荀济,“哀暮何苦复尔”,国家的荣光已经到了日落之时,何必多此一举,结果荀济回答:“壮气在耳!”

  之后又自辩说:“我年纪摧颓,功名不立,舍儿女之情,故起风云之事,故欲挟天子,诛权臣。”

  也不知道杨愔听了什么感觉,更不知道多年以后,杨愔站在高演等人面前大呼“尊天子,削诸侯,赤心奉国,何罪之有”的时候,会不会想起高澄带他去参观荀济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高澄还想留荀济一命,又问了同样的话:“荀公何意反耶?”

  荀济回答:“奉诏诛高澄,何谓反?”,于是被杀。

  不过荀济虽然死了,但他修的地道仍在,这点恰能让娄昭君好好利用起来。

  从高洋登基开始,娄昭君就计划着将来夺权之事,因此在宫内加修了大量地道,宣训宫的宫人被杀,让这些密道更难为人所探知,即便高长弼率领禁卫把守,也不能全数掌握宣训宫的弯弯绕绕。

  毕竟这可是从东魏时期留下来的皇权遗恨啊!高澄终究没有杀死孝静帝,但高洋接班后不仅篡位,最后还杀死了孝静帝,而现在娄昭君用他留下的密道对付高洋之子,某种意义上,也是孝静帝的复仇了。

第404章 出笼

  东柏堂是邺城的重要建筑,原先是曹魏的听政殿,也是高澄遇刺的地方,历史上北周灭齐,而后杨坚篡周,尉迟迥起兵反杨,最后兵败自杀也是在这东柏堂。

  如今它的名字叫北宫,离太子东宫不远,以前高殷时常在这里举行宴会,但禁止高孝琬来此,理由是他的父亲死在这里,儿子不能在此寻欢作乐;这里也是燕子献给娄昭君寻好的归宿之地,如果顺利,那么娄昭君将迁徙到这里,被高殷的东宫旧势力所覆盖,看得死死的。

  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因为距离东宫近,而东宫需要宿卫,因此北城有着储存兵器的武库,在高殷登基后,他的东宫宿卫就被严挑细选,升入了禁卫体系,不合格的则遣散或留在东宫守空屋,等待将来的太子,成分可疑的窦孝敬等将领或失踪、或意外身亡。

  而这恰好就给了娄昭君机会,收买这些她原先早已渗透过、有交集,如今又失了势的东宫旧人事半功倍,又通过他们,暗中从北城里偷窃武器,储藏在地下的密道中,现在正好给柔然人们装备上。

  大齐的兵装穿在庵罗辰身上,让他精神振奋。

  原先他被高洋、高阿那肱等人追杀得狼狈不堪,几近死亡,好不容易才绝处逢生。结果现在他深入齐国的皇宫,将要挥刀砍向高洋的子嗣,这让他兴奋不已,直感慨这是上天的恩赐。

  太后承诺事成之后,会赐予他官禄爵位,释放此前被俘虏为奴的柔然人,帮他在草原重建国家,这是庵罗辰无法拒绝的诱惑,也曾经慎重的问过:好处说完了,代价呢?

  无非一死而已。庵罗辰握紧环首刀,等待着太后的指令。

  高长弼奉命在宣训宫巡守,不过他的士兵只有两百人,像高澄、高洋那样率兵入宫威逼皇帝,甲士也是二三百人,但他们是包围了单个宫殿,人手绰绰有余,就像高演派二十人就能管住整个宴会场,而且他们是临时性质,当天来当天走,不过夜。

  但高长弼这二百人,既负责日常的护卫和监视,又要分遣巡逻几个重要的殿巷,兵力捉襟见肘,因此一百五十人主要完成监视娄昭君的任务,围在宣训宫,而整个仁寿殿就是剩下五十名士兵的工作,这样运行了一个多月,很少出错。

  今天,这种运转被打破了,三百多名禁卫闯入了宣训宫!

  “谁?!”

  高长弼精神紧绷,急忙拉响炮召唤巡逻的士兵,将手放在刀柄上。

  韩凤举起一份帛书:“至尊有命,令你我换防。”

  高长弼命人上前去取,韩凤拒绝:“至尊的亲令,你要让他人来拿吗?若是被撕毁破坏了,我也有罪!”

  高长弼犹豫片刻,见韩凤翻身下马,朝自己走来,走到身前便停住脚步。

  这是要宣诏的意思。

  高长弼的双手离开刀柄,命令士兵一同跪地行礼听宣。

  他们低头的那瞬间,韩凤将手中诏令一丢,直接冲上来。

  韩凤气力过人,善于骑射,穿上甲胄,说是铁甲虎熊都不为过,他伸出左手环在高长弼的脖子上,扼住他的咽喉,右手拔出反手拔出右侧的兵器,迅速划了一个迅捷的刀圈,大喝:“谁敢来,有死耳!”

  兵甲之声让宫人惊慌失措,以为最终时刻要到了,一个个向外窥探,见到黑压压的禁卫进来,更是惊骇欲绝。

  她们分不清韩凤和高长弼,碍于视角,也没能见到韩凤的行动,韩凤身后的士兵一同压上来,在他们看来,韩凤就是来攻打宣训宫的逆贼。

  “太、太太太后……门外有变,有人要杀进宫来!”

  娄昭君安坐床榻上,闭目养神,身着祭祀与朝会时的禕衣,头插假发簪金步摇,看上去年轻了二十岁,普河野还在一旁帮忙装饰八雀九花十二支钗钿。

  听到宫人的颤音,娄昭君暴喝:

  “慌什么!”

  随后缓缓睁开眼,眼中放射的坚毅和冷静,安抚住了宫内不安的氛围。

  “去把门打开,放他们出来。”

  娄昭君下令,普河野后退,带领几名宫人打开各处的暗道入口,光明透射进地下,得到指引的柔然人们咬着刀刃爬出,源源不断汇聚在宣训宫内。

  宫人们害怕地躲到角落,仍是逃不过柔然人的眼神扫射,淫丑的目光上下游走,甚至有柔然人要靠近办事。

  一只靴子丢了过去,那人转过头来,见到怒气冲冲的庵罗辰,立刻清醒过来,急忙回到伙伴中间。

  庵罗辰瞪了他一眼,随后快步走到娄昭君身边,跪下行礼:“多谢太后赐予的机会!”

  “去吧。”

  娄昭君不想多说,庵罗辰也知道事情急迫,连忙招呼士兵出宫。

  高长弼被钳制,但士兵没失去斗志,仍与韩凤军战作一团。然韩凤人多势众,宣训宫的守卫被压制,不时还有鲜卑人弃刀投降。

  副将大喊:“莫慌,快传令,说韩凤谋反!”

  麾下士卒得令,就要逃出宫去,但宣训宫内外,忽然涌出披甲持兵的凶恶士卒来,高长弼的人见状,大惊失色:“是蠕蠕人!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这下更让他们失去战心,加上韩凤的人马争夺并控制了四处宫门,这些人逃不出去,纷纷弃械投降。

  为了减少娄昭君的策应,高殷派给高长弼的多是汉人,因此韩凤哼了一声:“哼,汉狗就是没用!”

  又下令释放其中的鲜卑人,询问他们是否有帮助过太后,有的直接释放,拿起武器,加入韩凤的队列。

  “韩凤,你要做什么!至尊,至尊不会放过你的!”

  韩凤回头,没有回答,只是露出一抹冷笑,命人将高长弼绑起来——他毕竟是宗室,不能轻易弑杀。

  随后整理了一下衣冠,紧张地打开殿门,单膝跪在地上:“太皇太后,臣护驾来迟!”

  “辛苦你了。”

  娄昭君持杖走出宫殿,假发让她年轻了二十岁,甚至还点了红唇,韩凤恍惚之间,还以为看到了幼时的渤海王妃。

  他摇摇头,将那副场景逐出脑海,咬牙说:“臣等尽本分而已。此刻该若何?请太皇太后示下!”

  娄昭君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贪婪地吸取着新鲜的空气,与以往所呼入的无太大不同,但自由的感觉充盈肺腑,让她几乎要升到天上去。

  不过现在还不能去见丈夫,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扫视殿外,清理高长弼的守卫,略微有些死伤,但很快又有投降者补充了进去,韩凤率领的三百禁卫与庵罗辰同样接近三百的柔然人,让她有了些许本钱,但仍是不够。

  于是她转过头,唤起一个名字:“昌仪。”

  女人疾步走近,发出一阵急促而短暂的脆响。

  “立刻去宣光殿!”娄昭君的声音像绷紧的弓弦,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就说我病重,恐不济,速请太后与至尊过来!”

  “是。”

  李昌仪猛地抬起头,眼眸深处,只有一片熊熊烈火在燃烧,仿佛要焚尽一切。

第405章 万胜

  阴谋的风暴席卷皇宫,昭阳殿却仍是平和景象,高殷独坐于御书房内,随意翻看着奏章,尽管他的心思根本不在上面。

  忽然有侍者来奏报:“刘桃枝已经归来,正在殿外等候,求见陛下。”

  “让他进来。”

  高殷终于来了些兴趣,他直起身子,对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感觉到陌生。

  后人回望历史,常惊叹于那星河般璀璨的魔幻时刻——每一秒、每一人、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深意,值得反复玩味与钻究;然而在当时的亲历者眼中,这一切往往只是沿着既定轨迹、按部就班推进的沉闷日常,浑然不觉自己正身处漩涡中心,更无从知晓将在后世掀起怎样的巨澜。

  看过剧本的高殷甚至对将要发生的事情感到乏味和无趣,只感慨仇恨往往比爱要更有生命力,高湛的鲜血没能让娄昭君清醒,她还要拖拽着高演一同坠入地狱。

  她是旧时代的残党,乾明朝没有承载她野心的船,是时候终结这份幻想了。

  “可是尚书省有变乎?”

  至尊的预知,让赶来汇报的刘桃枝微微一怔,随后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恭谨俯首,点了点头:“是,臣等收到消息,说常山王带领甲士作乱,囚禁了百僚。”

  许多舞姬乐师没逃出来,这本身就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更不用说高殷早知道他们要作乱,派人每日远远盯梢尚书省,有异状即刻通报,第一时间就掌握了讯息。

  “唉,朕早就知道皇叔不安分,但还是心存侥幸,希望他能做我的孔明,辅佐我治理国家,留下一段千古佳话。”

  高殷起身,缓缓踱步:“也是朕思量不周,还是给了他机会,竟然闹到了这个地步……”

  “这不是您的错。”

  娥永乐带领刘桃枝进来,此时见至尊内疚,立即出言宽慰:“先帝与至尊待我等都是千好万好,百死而不能报,何况帝室之胄,更该感恩。”

  “常山王是您的骨肉至亲,竟行反事,是自绝于天地,至尊不应当愧之!”

  高殷抚额,扶起哀伤,好一会儿才点头:“娥卿真乃肺腑之言,若满朝文武皆能如卿这般公忠体国,朕复何忧!”

  娥永乐不好意思地笑了,向高殷汇报军队的准备。

  从高殷登基开始,昭阳殿就日常召唤各路军队,来宫中演练武备,今日更是召集了万人,说是要举行一场大阅兵。

  哪怕是上过战场,杀人如麻的刘桃枝,此刻也不禁流下冷汗,不仅是因为新至尊有如天眼般的先知洞察,更是因其心狠手辣。

  至尊早就察觉常山王有异,却不加警告,只是暗中做好防备,等着常山王自己跳入陷阱。

  如此也还罢了,毕竟常山王真有反心,但可朱浑领军和燕侍中可是先帝托孤辅政的大臣,至尊居然一字也未提醒,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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