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躬身行礼:“我回去向皇后复命,希望您见完至尊后,能有空来一趟宣光殿。”
“嗯。”高殷点头,命人准备车驾,与薇娥一道离开,待进入朱华门,薇娥向左离去,留下李昌仪跟随高殷。
这女人也是个人物,漂亮聪慧,善于书记,而且马术娴熟。当初是高仲密的妻子,正是因为高澄对她下手,引发高仲密献虎牢关投奔西魏,直接引发了邙山之战。
战后,高仲密一家被侯景擒获,送到邺城,李昌仪按律当处死,高澄就穿着华服去见她,问她今日若何?
李昌仪默然无语,只得顺从了高澄。
高澄死后,高洋接位,李昌仪就留在宫内担任女官,皇后李祖娥因为昌仪是同族的姑姑,因此留在身边,对她非常亲近和信赖。
高殷初即位时,杨愔等人密谋将高演高湛调到外地做刺史,怕高殷不同意,于是暗中用书信将计划告知给了李祖娥,想用太后的名义执行,结果李祖娥将书信拿给了李昌仪看,李昌仪暗中告密于太皇太后娄昭君,有这么一个内谍在身边,李祖娥和杨愔等人的密谋也就漏得跟筛子一样,反倒被后发先至了。
不如就趁这个机会,将这女人讨要过来?
第304章 殿中
平心而论,高殷对李昌仪没多大性趣。李昌仪年近四十,虽然仍算美妇,但和李祖娥、郑冬寒这一辈的小少妇比起来,有着一轮的差距。
高殷现在妻妾也不算少,而且日后必然多如牛毛,都照顾不过来了,何况是宫廷里遍地的女官?
他只是不想让这种女人待在母后身边,毕竟母后那里不是自己直控,难免有所疏漏为这女人所乘。虽然说有反间计的用法,可以让李昌仪传递假消息,但高洋一通乱杀后,娄昭君的宫人势力已经衰弱到了最低点,不需要贪图这点小利。
总而言之,还是高殷的势力比历史上大大加强,此消彼长之下,二王和太后就势衰了,李昌仪也不一定保持着此前的立场,可以先试探着问。
“您跟随母后多少年了?”
李昌仪微笑回应:“已将近八年。”
高殷点点头:“那也算久了!不知后来可再婚配?”
这话让李昌仪略有些暗淡,她的前夫投降西魏,而后又成为高澄的禁脔,虽然高澄已死,但毕竟身份尴尬。
当初高仲密投敌引发邙山之战,宇文泰亲率大队东出,被高欢破敌于邙山,结果顺便把高仲密要西去的妻子儿女一起擒获。高欢看在高仲密是高乾、高敖曹弟弟的份上,没有杀掉他们,这是让朝廷把高慎一门发配抄没,李昌仪自己因为被高澄看上,留在了邺城,但子女们到现在都没能回朝,若是重新婚配,也会使得人指责她忘了子女,里外不是人。
而且她想重新结婚,也有一个极大的阻碍。当初高仲密的妻子是崔暹的妹妹,但因为高仲密喜欢上了李昌仪,因此休掉了崔暹妹,自此和崔家结仇。
崔暹是高澄亲信,而高仲密之后又投了敌,因此李昌仪在齐国的日子不算太好过,高洋继承了高澄的基本盘,这一点小仇恨,自然随着崔家来,而没有在意李昌仪的看法;如果不是李祖娥将姑姑留在身边,那李昌仪可能早就死了。
结果偏偏是李昌仪告的密,造成的后患比她丈夫高仲密还大,高欢高澄高洋三人估计永远想象不到,齐国重振皇权的希望,全都倒在了娄昭君、李昌仪、李祖娥,他们的三个女人脚下。
其实从这也能看出李祖娥不太识人,做事也不周全,既没有拉回李昌仪的子女,又将李昌仪带在身边,李昌仪原本的性格就是善于挑拨离间的类型,当初高仲密亲近一个和尚,李昌仪感觉自己被冷落,于是进谗言让丈夫把和尚杀掉。
她还有一个倒霉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弟弟李子旦、李子雄等人因为城池被破,不得已投降了西魏,这甚至早于她丈夫投敌。
也就是说,李昌仪不仅丈夫、兄弟全部跑去西魏了,自己还因为姿色得罪了崔氏,又被高澄玩弄过,子女全部被发配,也是一个苦命的女人,能够以她为主角拍一部苦情戏了。
李昌仪心眼又不大,待在丈夫是皇帝、儿子是唯一适格太子,自己又是皇后,养尊处优幸福得不行的李祖娥身边,只怕内心的嫉妒是成倍增加的,也就逼出了她后来告密的事情。
升米恩,斗米仇,说的就是这种人。
“崔氏可有找您的麻烦?”
被高殷这么一问,李昌仪愣了愣,随即垂下眼帘:“怎么会呢,殿下多虑了。”
高殷盯着她看了片刻,眉头微皱:“真的?”
她避开他的视线,低声道:“崔家小姐性子直爽,偶尔说话冲了些,但并无恶意。宫中流言颇多,难免有些琐碎之事,居然干扰到殿下,是下官之罪。”
崔暹自己没有女儿,不过博陵崔氏人多,对叔母的遭遇同仇敌忾,而且崔家还有着一个重量级的外援呢。
“乐安公主可有参与?”
虽然高永徽不喜欢婆婆,但这是家里的事情,嫁过去就是半个崔家人。
而且她还是高澄的女儿,同样看不起这个被自己父皇玩弄过的女人,而在高殷的牵桥搭线下,高澄的两个女儿都入宫担任女侍中,帮李祖娥管理后宫事务,顺手欺负李昌仪也是可能的,而李昌仪不敢让李祖娥为了自己得罪两个公主,估计也是强忍着。
这些内容都是高殷通过辑事厂收来的情报,总结出来的,不过他其实也没特别留意,直到今天薇娥留下李昌仪,他才想起来这件事。
之前没注意到也就算了,现在再不可能把这个毒瘤放到母后身边。
“昨日仁寿殿出了疫病,死去多人,您知道否?”
这是宫中的正式说法,除了太后有贵气护体,仁寿殿的其他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李昌仪感受到了异常,点着头:“知晓。”
“您是我母后身边近人,又是她的姑姑,我也不瞒着您:太后宫中缺人,我会和她推荐您过去侍奉太后,母后不一定愿意,这时候您要自己求这份差事。”
高殷顿了顿,继续说:“我也不让您白干,您的子女不是还在被发配呢?这太不好了,我会赦免他们的罪行,让他们回都。您的女儿,我会安排一个好人家,儿子嘛……到时候您可以问问他,若是想安稳度日,我给他留一个东宫的岗位,跟着我吃饭,若是想建功立业,也可以进我的八旗,不辱没父祖的名头。”
“您看如何?”
李昌仪惊讶得差点从马上摔下去。
“太子的恩德……昌仪永世不忘!”
李昌仪面露感激之色,连连道谢,她没想到太子居然记挂自己这个小人物,内心的深处更是涌起一股奇异的情绪,太子能思虑这么深,对太后……
历史上的李昌仪其实也和太后不熟,毕竟她常年待在李祖娥身边。
她更多是找到机会赌了一把,这样的人惯会见风使舵,期待报恩倒不必,但让她们见到实惠和实力,就很有必要。
这反过来,也是一种威胁,她的子女都在自己手上,不怕她到时候作妖。
“嗯。之后我的侍者丁普会去找您的。”
有些话,高殷自己不好说,到时候要让她看什么、做什么,自然有下级和她交代。
率众抵达昭阳殿,高殷亲自捧着盒子入内,闲杂人等在殿外等候。
高洋身边的禁卫力量加强了许多,不单是忌惮刺客,同时也是提防太子的力量。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高殷昨夜擅自做主,也引起了高洋本能的提防,没有一个实权的皇帝想被赶下来,哪怕自己病入膏肓、太子是唯一希望,他们也想将权力攥紧到最后一刻。
百保鲜卑左右分作数列,形成牢不可破的城墙,哪怕周国率十万大军包围这殿,他们也有底气护着高洋突围。
高洋称霸天下的底气就在于此,只要有这支军队,他仍是天子。
“儿来也。”
大殿上的人发话,高殷不得不跪拜:“孩儿来迟,望父皇恕罪。”
“呵,孩儿……汝是哪个儿!!!”
周围的百保鲜卑,齐齐拔出宝剑。
第305章 服丧
这当然出自高洋的要求,一是向太子展示自己的力量,二是向禁卫们表达亲密,和太子比,自己仍更亲近他们。
高殷别无他法,选项只有一个:“儿知错。”
高洋怒气未消:“汝知道什么错了!”
“错在儿未死。”
就连一旁的禁卫都有些惊讶了,敢这么顶撞至尊的不是没有,只是他们大多已经不能再开口。
太子虽然初战告捷,但对这些士兵来说仍是新丁,只不过与一年之前相比起来,如今太子的改变倒是让他们微微侧目。
而对高殷来说,一味的退让和认错没多大意义,他和绍仁都是受害者,只不过他运气稍微好一点。
因此,高殷现在的心态就像一块滚刀肉,爱骂就骂,反正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高洋也明白这个道理,他甚至气的不是高殷,而是这个贼老天:好好的一家人,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高洋想冷笑,顺带威胁两句,但转念一想,这对自己的继承人又无用,于是沉默。暴戾缓缓褪去,片刻后,高洋开口:
“汝没事吧?受伤多严重?”
高殷摇头,表示没有大碍,接着就将供词呈上,随后打开木匣:“这是刺客的首级。”
如果高洋发问,高殷就会解释一二,至少让高洋知道仇从何来。
但高洋没有,叫高殷将首级递到近前,自己从里面拿起。湿漉漉的头发沾了他一手,高洋左顾右盼,实在想不起自己在哪里得罪了她,他也不内耗,随意丢在地上,像是踩西瓜一样蹂躏至破碎。
接着他哭了起来:“绍仁居然就死在这种人手上……”
嚎啕了好一阵,高洋才心满意足的收回眼泪。
其实他当夜就已经知道了事情发生时的具体经过,高殷的表现可以说已经到了最好,至少没有把绍仁的尸体摔出去,而是尽力护持。
生死见真心,何况他没有必要去这样设计自己的弟弟,还是一个庶弟;不如说,也许正因为高殷的确有着天命,天意护佑着他,才让绍仁出现,替他挡了这一劫。
高洋心中甚至觉得庆幸,还好死的是绍仁,如果失去的是高殷,他几乎就没有希望了。
“日后要找人延续绍仁的香火。”
高殷恭谨顺服:“将来儿会在子嗣中选一个,继承西河王一脉。”
高洋点头,他泪迹未干,走近高殷拉着他的手,高殷的手被包扎好了,他就微微用力,捏着皮肉,感受亲子的伤痛:“也辛苦汝了。”
高洋用手指在他的手腕划了一个段字,高殷心领神会。
“父皇,经过孩儿的审讯,刺客有所交代,都记录在了供词里,其幕后的主使,当和长广王有联系。”
高洋闻言,微微一凛,不过须臾之间便恢复气度。
除了禁卫以外的侍者都不在,高殷只得亲自念完供词,百保鲜卑训练有素,没有窃窃私语声,高洋才有资格代表他们整体的态度。
“事情真如汝所言,那就难以收场了。”
“孩儿也不相信九叔会做这种事情,应该是他被下边人所蒙蔽,遭到有心之人利用,进而有所牵连。”
“难得汝还为他说话。”
高洋与高殷一唱一和,高洋以手扶额,遮掩自己的脸色:“都下去吧,朕要和太子说些私话。”
禁卫们行礼撤离,很快,大殿中又只剩下父子二人。
“汝说里面会有人告密么?”
高殷斟酌着:“想是有。毕竟我在大庭广众下呈送供词,告密者自觉人数众多,容易传扬,难以追溯到自己身上。”
高洋点头,接下来盯紧一些,看看自己的禁卫中,有哪些人心向二王。
这次刺杀,让高洋倒是想明白了一点,家人很重要,但也分主要家人和次要家人。
现在高殷和李祖娥才是自己的主要家人,既然分出了主次,那么必要的制约措施就不可少了,高洋不再心怀侥幸,觉得家人们能够和睦相处。
自己在时都做不到的事情,交给高殷未免太为难了些。
高洋接下来的话让高殷颇为紧张:“昭仪似乎很亲近汝呀?”
“昭仪疼儿,知道孩儿近来劳累,所以多送些宵夜让孩儿补身。”
“嗯,就是这样,才让贼人有机可乘。”
高洋当然相信段华秀,他已经多年未过去了,之前是怕她怀孕,现在则隐约觉得她和高殷太过亲近,下意识地不想靠近。
若他们真有些事,自己该罚还是不罚?
就像这次,自己一时怒极,差点毁了昭仪,事后他也有些后怕。段韶的妹妹若是因此事而死,自己无法向段韶解释,只怕太后麾下本就庞大的勋贵集团会抱团起来,同仇敌忾。
因此这种事情,高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然默认。
这也和北朝的风气有关,几百年来战乱频繁,广生子嗣繁衍人口就是恢复生产,因此战乱时期,对女子婚嫁的要求就不那么严苛,而且从汉代开始,女子本身就可以离婚而后另嫁。
段昭仪如今二十六岁,正是当打之年,而且没有子嗣,这种年纪放在一般女子中,即便是上层贵族,也可以夫死再嫁,甚至高淯的双胞胎妹妹高静就先嫁给了孝静帝元善见,元善见死后又嫁给了杨愔,可见旧的皇后终究不如新主一直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