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似乎当年在孩子们面前多次说过?被他记住了?
内心最美好的回忆,也被如今的丑陋所击碎,随着自己被高洋抱起,娄昭君最后的魂魄也被吓散了。
她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高洋搂着母亲,细细品味着久违的拥抱,想着当初父亲高欢的动作,以及自己和李祖娥拥抱的感觉,琢磨着哪里有差别。
母亲的惊骇,让高洋泛起喜悦,自己的小把戏,终究是让母亲吓了一跳,除了自己再无他人。
随后内心又泛起苦涩:母亲是真被吓到了,她真的相信,自己会做那些混账事。
丑陋的想法同时增生出来,若母亲真再年轻个十来岁,自己就……
……
娄昭君睁开眼,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阳光透射进来,天已大亮。
她抬起头,记忆渐渐凝结,告诉她自己是齐国的太后,至尊的母亲,而现在,可能也许是一个下贱的女人。
她身体发颤,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咬着牙,摩娑着检查自己的身体。
既没有多余的疼痛,也没有异样的感觉,除了疲倦和劳累,自己还是和以前一样。
娄昭君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忍不住庆幸,自己过了艰难的一关,又觉得高洋也就不过如此,自己还是和以前一样,将他死死拿捏在手中。
“银蕨?骨勒霭?”
娄昭君大声吼着,这才想起两人昨夜已经被自己杀死。
她丝毫没觉得惭愧,挣扎着起身:“其他人在吗?!”
无人应答。
她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骂宫女还是高洋,拖着疲倦的身子走向主殿。
一路上,她看见宣训宫遍地狼藉,昨夜打斗的痕迹仍是原样,血迹还有些未干。
但尸体全都不见了,把守的侍卫们也离开了,没有半个人影。
她就像是被抛弃在了一个无人的国度。
娄昭君有些惶恐不安,以为自己来到了一个死后的世界,直到在殿前看到一个哭泣的宫女,才感觉安心:原来不是自己独活。
“至尊去哪了?其他人呢?”
宫女只顾着哭,说不出话,娄昭君大怒,刚要呵斥,却见到几滴水落了下来。
“殿顶破了?”
娄昭君抬起头,见到了她此生难以忘怀的一幕:
仁寿殿的所有女官、宫女、仆役,全部被吊在殿顶上,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昨夜被杀的银蕨等人也在其中,她们甚至按照职品排好了序,大女官在前,杂役在最后,平时在地下如何站立,就怎样在殿顶悬挂。
密密麻麻,娄昭君看不见她们的脸,没人能发出声音,却比尖叫和惨嚎更加渗人。
血液从她们身上滴落,落在地上的赤红地毯上,将金凤绣像打得晦暗无光。
第301章 涌动
许多人从睡梦中醒来,才得知昨夜发生了多严重的事。
太子遇刺,西河王不幸去世,凶手出自段昭仪宫中,而天子又将仁寿殿的宫人屠杀殆尽,一晚上峰回路转,葬送无数条人命。
论起来,还是天子的手笔最大,愤怒得也合理,毕竟他的两个儿子一死一伤,他不发脾气,反而不像那个暴君。
至于为什么是仁寿殿,诸臣懂的都懂,高湛就在暗乐,母后出手就是大手笔,可惜差一点,汉种就死了。
发生这么大的事,今早高洋仍按时升朝,没有穿着奇异女装,倒是一副圣明天子的模样,给予了朝臣足够的威压。
事出反常必有妖,人们不安起来,莫非天子怒极,要对朝臣下手?
周围的禁卫越来越多,加深了他们的猜惧,将朝务处理完,高洋没有下令散朝,而是起身:“众卿,随吾去神虎门。”
果然有事。
臣工们唯唯诺诺,跟随高洋前进,文武百官朝着神虎门进发,到了那里,发现上千名的宫人被绑在一起。
他们的哭叫和求饶声交织在一起,洒了一地:“至尊,饶恕我们吧!”
“我们无罪啊!”
这些声音,高洋充耳不闻,朝着臣工们解释:“汝等知道他们犯了何事否?”
臣工们不敢轻言,慌忙摇头。
“呵。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他们都曾经侍奉过魏帝。”
高洋双手抱胸,啧啧感慨:“他们既然如此忠诚,那么就送他们下去,继续侍奉魏帝吧。”
昨夜袭击东宫,分散殿内人注意力的反贼,喊的口号正是为魏帝复仇。
高洋由此展开了大清洗,因为娄昭君的侍者班底也是从东魏时期就开始组建好了,可以牵连的不少,至于死掉的空缺——再从民间重新招人就是。
这些人还只是最外围负责侍奉的低级宫人,至于太子的东宫,自己的昭阳殿,皇后以及昭仪的宣光显阳二殿,还没轮到,高洋打算花上一些时间,让宫内宫外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坐稳皇位。
上千名该死的反贼同党,虽然他们极力说着自己不是,但高洋觉得是就够了。
惨剧开始表演,高洋兴致勃勃地尝试各种杀人的新花样,令整个神虎门尸横遍野。
此情此景,高演也不敢劝谏,因为高洋时不时朝他们这边窥探过来,盯住弟弟们的动作,眼球上密布的血丝,像是一张笼罩他们的血网。
那道眼神里的杀意货真价实。
真抱歉啊。高洋在心里对自己说:母后越了界,因此阿兄也要越界了。
……
高殷此时带人从显阳殿撤离,经此一事,就算不能得到段韶的全力支持,至少希望他不要在关键时刻反自己的水。
只要保持中立,那就是自己的优势。
他走后,段华秀强撑起身,赶走其他人,让青蕊帮她写一封劝说兄长的信。
【太后谋我,不可信赖。至尊铺路,当投太子。】
又写下了一些多余的话,段华秀让青蕊想办法将信送到晋阳,这无关她对高殷的感情了,纯粹是太后把她当工具,让段华秀心里也起了膈应。
回到东宫前,高殷就收到了风,知道昨晚发生在仁寿殿的事情,他面上不显,心里却直呼畅快。
就算娄昭君是太后,她要做事,也需要靠手下人,她总不能自己去和大将们牵桥搭线。
死掉一大批部下,想要重新填补和磨合,需要时间培养。眼下最缺的就是时间,这等于让娄昭君短期内无力行动,即便她重新募得人手,高殷也会往里面掺沙子。
高洋这次好歹奋发了一次,自己登基前,娄昭君的威胁可以说降到了最低点,大大解除了。
只是这代价是用自己的安危和绍仁的命换来的,高殷于心不忍。
李祖娥从宣光殿派人来召他,高殷推脱不去,只说有重要的事情。
的确很重要,刺客石梅还在自己的宫里,高殷赶回东宫,只有良娣出来迎接。
“太子妃呢?”
郑春华低头汇报:“刺客和反贼的残党都被关押着,太子妃和羊校尉亲自在监牢门口把守,没让任何人进入。”
高殷点头,侧耳问起:“窦孝敬有没有要进去?”
郑春华同样小声回应:“是有。昨夜送来宵食,又问是否换班,都被太子妃赶了回去。”
“把他的人都赶到东宫外围去!”
娄昭君已经势衰,自然不用怕她的人,之后找个借口就让小窦卷铺盖滚蛋。
高殷带着护卫们进入东宫的监牢,羊烈是太子屯卫校尉,太子三校之一,都隶属于太子左右卫坊率,从职级来说,窦孝敬是羊烈的直属上司。
所以专用羊烈而排斥窦孝敬,太子的意思就非常明显了,他信不过小窦。
不过东宫以太子的意志为主,又有太子妃贯彻,因此窦孝敬的职级变得无用。
而羊烈便水涨船高,经此一夜,他就直接变成了太子所信赖的东宫红人,将来只能依托太子,否则娄太后那边计较起来,他就没退路了。
贵人们的斗争,就是很容易波及到下边的小人物,有人浮就有人沉,时势使然耳。
羊烈也不想让太子对自己失望,窦孝敬明面上的试探都被挡了回去,暗地里的渗透,也没少有,毕竟这一夜太子不在,若是回来审出石梅,上边还可以无事,他们所处的中下层,少不了腥风血雨。
羊烈的办法也很简单,手持宝剑,在固定的地方巡逻,要求是人人互盯,眼神昼夜不离对方,地牢的门口更是被人直接堵死,任何外人想进去,羊烈就直接挥刀。
他见过太子带来的八旗士兵,那些军队让他印象深刻,如果可以,他也希望率领那样的军队,跟着太子出征建立功勋。
所以窦孝敬一晚上想带走或杀了石梅都没有得逞,不仅是因为羊烈看得太死,还因为太子妃。
高殷亲自前来,屯卫兵终于让开一条通路,一直到石梅所关押的监房,高殷猛然发现,郁蓝就坐在石梅眼前,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她的旁边还有几个突厥婢女,一边扇风,一边和石梅大眼瞪小眼。
这也太敬业了。
高殷命人打开门,先看向了妻子:“你就这么看了一整晚?”
郁蓝早就听到了响动,如今以手撑颊,努力不让眼皮落下:“是啊,我答应你的嘛,要替你看着。”
她旁边的婢女接话:“太子要记得太子妃的贡献,多宠爱太子妃!”
这话有些不礼貌,但高殷不甚在意,突厥人淳朴嘛。
主要还是事情办得实在,高殷上前搂住郁蓝:“辛苦你了。”
“别这样,热死了,又臭。”
郁蓝经常出去打猎,运动量大,别说汗臭味,就连燥热和血腥味都习惯了。
但在这种场景前被夫君表示亲密,而且还是自己为他努力做事之后,让郁蓝显得羞涩。
心里想要得到夸奖和赞许的想法得到满足,却显得自己像是为他不顾一切一样,郁蓝有些愠怒,推开高殷:“你既然回来,我就回去睡觉了,呆了一晚上,也累死我了。”
“我送你出去。”
“不用……”
手被高殷紧紧抓着,郁蓝怎么都甩不掉,只好任他拖着。
监牢总有一小段路是全黑无光的,高殷一边说着谢谢,一边搂上了手,直说着你辛苦了,同时吻了上去。
“不要,我还没漱口!”
郁蓝反抗,高殷就抱着她:“那让我亲一下脸颊?你做得太好了,我太感动了,不亲一下,我心里不舒服。”
郁蓝不动了,趁着这个功夫,高殷迅速在她脸上啄了一口:“好好休息,我忙完就回来找你。”
从地牢里出来,是郁蓝赤红的脸,身后的婢女隐约有笑声,郁蓝回过头,见大家一本正经的板着脸。
“哼!”
郁蓝一扭头,甩起头上的辫子,扬长而去。
高殷回到了监牢,侍卫们几乎将这里给堆满。
“都出去吧,我想和她单独谈谈。”
高殷只留下了羊烈、牒云吐延和康虎儿,以及三个记录的书吏,其他人全部守在外围,不准听到谈话。
牒云吐延算是高洋那边的线报,最需要留下来,康虎儿是自己的许褚,留着无妨,羊烈则是新宠臣,需要给他一点褒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