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家父文宣帝 第162节

  “拜见太子。”

  高殷认得这两个人,曹宝和仇光,都是高洋的近侍,也是新近提拔的符玺监:“太子受惊,应当早些休息,怎的会来这里?”

  不仅不符合常理,还不符合宫中条例,高殷过了宵禁时间,随意擅闯,已经有谋反的嫌疑。

  今天可以闯入这,明天就可以闯入昭阳殿。

  “事急从权。”高殷展示自己脖子的伤口:“我怕有人还要害昭仪,特来这里守护。”

  曹宝、仇光面面相觑。

  从时间上来说,他们来的也没比高殷早多少,高殷受刺,随后通知至尊,至尊大怒,让符玺局封锁这里进行调查,高殷则在治疗后就迅速出门来清凉宫,符玺局的人刚刚开始,高殷就到了。

  而现在高殷也不太想和他们讲道理——特别是至尊亲命的下属,他们都接受命令了,还能讨论吗?肯定是执行高洋的命令。

  所以高殷根本不管他们,让牒云吐延带人把显阳殿的女官们都解下来。

  两个宦官吓得手舞足蹈,他们想祈求太子,但太子一身伤,拉都不敢拉扯他的,急得跪在地上不断磕头:“太子,这是至尊下的命令,我们必须要做事啊!”

  “都出去,就说你们是被我赶走的,让我亲自和父皇解释。”

  高殷也有些紧张,宿卫的力量比他所带的人要强,他们只需要把自己的人摁倒,随后围住自己,他也只能被压制住。

  不过敢这么干,真需要很大的魄力,除非高洋下了死命令,否则这帮人就不会采取这么极端的手段。

  他亲自走到青蕊身边,推走了鞭打她的宦官。

  青蕊婀娜的身段增添了许多伤痕,白皙的皮肤多了红与紫的肉色,衣服因为挣扎躲闪被扯坏,和她的精神一样呈现出一种杂乱无章的状态。

  高殷拔出腰间的短匕,他的手也有伤,强忍着疼痛切割青蕊身上的绳索。

  一恢复自由,青蕊就跪在地上,艳若桃花的面庞此刻因恐惧而发颤,紧紧抓着太子的衣角:“太子……!”

  “昭仪如何了?”

  青蕊猛然惊醒,藕臂抹去眼泪:“昭仪在里面,他们没敢对昭仪不敬……”

  “你先进去照顾昭仪,其他什么事都有我。”

  这话带来巨大的安心感,让青蕊连连点头,她扶着树起身,惊惧地看向身旁,不久前还凶神恶煞的宦官们就像被下了定身咒,表情不悦却一动不动,甚至显得无奈。

  太子口含天宪的印象深深烙进青蕊的脑海,她忙不迭地回到宫里去,所有人都被抓出来了,必须要有人陪在昭仪身边。

  “昭仪!”

  宫殿吞没了青蕊的身影,下一刻便传来她的尖叫,高殷顾不得解救其他人,连忙进入宫中,只见段华秀躺在床上,脖颈和手腕都有鲜血流出,地上还掉落着染血的剪刀。

  青蕊疯了一样尖叫,像是主人失去的生命都在她身上涌现了,高殷大喝:“太医进来!给昭仪治伤!”

  见有其他人想要涌入宫中,高殷暴怒:“全都给我滚!”

  太医身经百战,见得多了,娴熟地摆开医用工具,就开始为段华秀治疗,高殷没敢出声询问,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儿,见到段华秀还有气,心中一松。

  随后他心里涌现出一阵后怕:若是自己今夜没来,段昭仪就死了!

  青蕊在床边抽泣,他上前拍抚她的肩膀,拉到一旁坐下,安抚着:“放心,我看见了,姨姊还有气,太医也没说有事,我们慢慢等……”

  “等姨姊醒了,还需要你照顾,你可不能先慌乱。”

  太子的冷静传递给了青蕊,她木然地点头。

  如果昭仪死了,她也要跟着陪葬,现在她们能依靠的,只有眼前这个年幼,但坚毅沉着的少年。

  难怪昭仪如此倾心于他。

  安抚好青蕊,高殷出门唤人,自己的宿卫只叫了康虎儿,其他人则是曹宝和仇光。

  或者说,他是让康虎儿将两人提了进来。

  “看看,仔细看看;小心不要惊扰徐太医。”

  高殷说着,徐太医还挪开了一些位置,让他们看得更清楚。

  其实从现场情况来看,昭仪应该是自戕,但她不会杀人,自己力气也不够,只是割破了皮肤就闭目等死,如果没及时发现,的确会这样香消玉殒。

  但既然发现了,就第一时间得到了控制,结果也就是失血过多,这几日有些头晕目眩。

  但政治上的事情显然不是生理学能搞定的,徐太医默默给昭仪疗伤,将专业的领域让给权斗的贵人。

  高殷轻声发问:“看够了吗?还需要看下去不?”

  曹仇二人满头大汗,一个点头,一个摇头:“看、看够了,不需要……”

  “那咱们就出去吧?”

  他眼神上瞟,康虎儿会意,将两人带出殿外去。

  高殷轻轻关上门,转身就大怒起来,抓着两人的衣袖:“符玺局是嘛!很威风是吧!昭仪身边一个人都不留着,觉得是出风头的大好时机是吧!”

  两人头皮发麻,太子的辑事厂隐约有着和他们对抗的趋势,而他们身后是至尊,太子登位还不知要多久,优先服务于至尊,肯定比照顾太子的面子重要。

  因此他们的确有着做个大案,一炮而红的想法,可他们没想到第一次就直接和太子本人对上,而且还差点害死昭仪。

  两人甚至对太子涌出了感激之情:若不是他强行解人,发现昭仪的情况,只怕事后论起来,他们和九族都要被至尊消消乐。

  即便只是为了昭仪背后的平原王,至尊也要给他一个交代啊!

  高殷手上有伤,刺鼻的血腥味扑来,就像是他们的末路,让曹宝和仇光更加恐惧:“我们也不想的,是至尊的命令呀!”

  “父皇让你们逼死段昭仪是吗?父皇是让你们这样做事的是吧!”

  高殷用手指点着他们的脸颊,微微疼,但这种程度反而让他感觉刺激:“是不是啊!”

  两人连话都不敢接,只是哭着说自己错了,希望太子恕罪。

  “现在、立刻,带着人回去向父皇汇报,把这里的情况一五一十地给他说清楚。”

  高殷叫来了牒云吐延,让他派几个侍卫跟着去:“今晚,我就在这里镇守,除了父皇亲至,否则谁都不允许进入显阳殿,打扰昭仪休息!”

  “太后都不可以!”

第293章 路转

  继太子遇刺后,昭仪又在殿内自尽,险险被救活,谁都没想到事情居然会朝着这种情况发展,更不知道未来还会有何事。

  禁卫们也是人,也有感情,也被金钱与关系束缚,高洋和他的百保鲜卑是如此,其他普通的禁卫也是如此,因而即便是深夜,情报也在迅速传向皇宫中的每个角落。

  明镜高悬,柔和的月光洒满了显阳殿,高殷坐在殿门前,忽然说:“你们知道吗?其实月光也是阳光的一种。”

  见众侍卫不明就里,高殷继续说:“其实我们生活在一个大圆球里,太阳绕着这个圆球旋转,我们以为太阳下山了,其实是它转到了圆球的另一边,自然我们这里就变黑了。”

  侍卫们听不懂意思,不妨碍他们觉得太子厉害,高殷也来了兴致,指着月光解释:“而月亮本身是不会发光的,它也不会动,无论太阳在哪里,阳光都会照射在月球上,只不过白天太阳的光芒太烈,我们看不见,而当它转到另一侧的时候,月球身上的光芒才会显现出来。”

  侍卫们半梦半醒,就见到高殷走到月光铺洒之地,举起双手大喊:“所以月光无时无刻、无处不在!只是有太阳在,它的光芒才不显,到了黑夜,才轮到它的主场!”

  侍卫们没有言语,如果他们交流,会有一小半人觉得太子有些疯了,像至尊一样。

  但所有人都会觉得,太子的确有神佛庇佑。

  说完这么多话,高殷的心情舒畅许多,他的喉咙因此发疼,但他不在意。

  最大的危机已经过去了,段华秀的这步棋,虽然危险,却走得极妙。

  原本她的宫里出了刺客,即便不是她主使,但失察之罪是没跑的,着重处理肯定是逃不掉。但现在这样,就能暂时停止对她的调查,只等高殷接位,就能轻巧的抹掉这件事,段华秀只要再撑三个月就能过关。

  当然,对段华秀自己来说,应该不是算计,高殷觉得她多半是因为好意被利用,伤害到了自己,惭愧之下选择赎罪。

  如果段华秀更精于算计,应该会知道,以她的关系,高洋就不可能把她逼得太过分,甚至还要予以安抚和优待。

  因此从各种意义上,高殷都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和高殷的联系变得更加紧密了,而这也让段韶必须承太子一份情。

  情分这种东西,在意的时候价值连城,不在意的时候分文不值,若段韶铁了心的要站在娄太后身边,那就毫无意义。

  可若是段韶想要跳船,这情分可就是最好的投名状。

  谁是齐国最希望太子出事的人,大家都很清楚。

  高殷计算着赌桌上的筹码,分析哪些人是盟友,得出一个初步的结论,心下稍安。

  负罪感立刻席卷而来,令他想起死掉的绍仁。

  平心而论,他和这个世界的弟弟们都不熟,实际上,高音对所有人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感。

  没吐露自己是穿越者这件事,就是最好的证明,这既是他的凭依,也是他最大的秘密,是高音觉得自己与众不同、改变世界的底气之一。

  目前,他也只是按照之前高殷的习惯继续保持关系,除了应对高洋——因为原主那一套很明显对精神病人不管用。

  他作为成年人,人情应对与交往比原主熟络得多,而这个时代讲究的就是长兄如父,绍仁将他看作大兄与半父,是很合理的事情。

  然而却因为自己的原因,将绍仁牵涉了进来,可能这也是残酷的政治旋涡中不可缺少的环节,但高殷还是有些无法接受一个孩子如此轻巧的死亡。

  他又想起了石梅。

  那种恨意,高洋应该杀死了她很重要的人吧。可笑的是自己甚至连是谁都不知道,如果不是石梅行刺,自己可能一辈子也没意识到,无数的尸骸都被堆积在王座之下,被他们高氏的翘臀所掩盖。

  那石梅这样的人,就应该接受自己亲人的死亡吗?

  到底是自己要心安理得的接受,从而让石梅也一样接受?又或者自己对绍仁的死亡表示愤怒,因此也要承认石梅的愤怒理所应当?

  还是说……发动自己的权力,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愤怒天经地义,而石梅的仇恨不值一提?因为自己是月光王,是贵人,而她不过是一个随处可死的卑微小婢?

  回忆史书,似乎真的很少有人为石梅这个阶层的人说话,麦子熟了三千次,笔刀皆刻天家事。

  帝国的本质就是上层利用权力和暴力,对底层进行剥削,这是它存在的意义,因此这种事情不可避免。

  如果高殷要成为一个合格的掌舵者,就要尽快习惯这种事,甚至要背离道德,对下层的人蚁敢于反抗表示愤怒,她们存在的意义就是让自己活得更好,这才是他这个阶层的常理。

  可如果这样,那当初六镇为什么要造反?为什么就不能为了大魏皇帝乖乖被奴役至死呢?

  穿越者跨越千年的视野,让高殷有些悲凉,这样的制度延续下去,也只是诞生出新的汉晋魏罢了,哪怕是后来的唐明,也逃脱不了奴役的循环。

  他不过是又一个暴君而已。

  同样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自己几乎接受了那一套“上位者的道德”,也就是双重标准。

  没办法,谁让石梅的祖先当初不努力,自己的祖先也是从底层打拼起来的。

  既然世界分出了尊卑,主人和奴仆就不会有同样的罪。

  眼前的既定事实让他安心,哪怕他以原主幼小而富有同理心的思想来看待,也觉得理所当然。

  石梅这种人的贱命,再来上数万条,也比不过齐国一个小小的皇子。

  只是绍仁因她而死,却又显出石梅的能力与意志来,如果说高氏代表了天命,那她似乎也代表了些许民意,而且还成功了一些。

  可惜,史书上应该是不会记录她的事情的,即便是为了遮丑,齐国的史书上也只会记载西河王高绍仁“暴疾,薨”。

  高殷揉搓着眉心,大概是今晚事情太多又太漫长,让他有时间想这些有的没的。

  他从子时三刻坐到寅时四刻,夜风凉了许多,他感觉有些冷,但看着周围的侍卫无所谓的神色,又有些不好意思。

  这种夜班想必他们是执勤惯了的,自己不行,果然封建帝国还是不能太平等。

  命人取来袍子裹上,又烧起了火炉,高殷仍然寸步不离殿门口。

  隐约听见声音接近,高殷站起身,是一队百保鲜卑,领头的还是那个熟人,娥永乐。

  也不知道高洋是不是故意的。

  “太子。”

  本来是去接走太子,被太子妃骗到了宣光殿,又遇上了符玺局的人,正想去显阳殿,又收到至尊的命令让他们回去,看着至尊将仇光吊起来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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