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则是逼迫高浟交权。无论京畿大都督是谁,其一登位,就会本能地抵抗高殷侵夺他的权柄,此时大概唯一能容许高殷随意侵犯京畿府权威的只有高长恭了吧,高延宗都不一定会同意,但高长恭的资历还不够。
那么先任命高浟为京畿大都督,再通过诛杀其母、淫乱其府的操作,让高浟在悲愤之下交权闭门。
这样高洋便可以以等待高浟收拾心情的名义,让京畿府暂时无主,形成了权力真空,高殷的大都督府就能渗透兼并京畿府的部众。
就像靓坤说的那样:先以大都督府和太子的名义,平时执行巡查、演习等公务,让京畿府派人过来帮忙,帮着帮着就自动变成了大都督府的人,一切顺理成章,之后就可以把京畿府取消掉了,由高殷重新建立一个忠诚于他的军政部门。
同时在高洋去世后,由高殷起复高浟,恩德来自高殷,让高浟只能服从和反抗,端不起皇叔的架子。
所以高殷这段时间也很忙碌,一切都在为将来自己掌权而做准备,有高洋的帮助,这一切不难,但需要下功夫的时间。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特别机密的工作,即便以高殷的身份,做这种事情也是找死,他私下只敢交给李鹤这样的亲随去执行。
“找到合适的人了?”
李鹤跪在地上,恭敬地说:“已经找到了,关押在城外北郊的地牢里,身上的痕迹也被处理过,应该是极其相似的。”
“嗯。抽个空我亲自去看看,这之前,你把他好好养着。”
李鹤再度恭敬的磕头,忍不住心生喜悦,自己能操办这样机密的任务,就连周逸和他那群人都只能在外围为自己做辅助,想是重新得到了太子的宠信。
将来太子续统,自己随之高涨,将来权倾天下,也未必不是难事。
那么除了工作以外,还要给太子找些美女珍宝,供奉上去,更讨欢心啊。
处理完了事情,高殷略作休息,便命人起驾回宫。
高殷回宫,这日又是清凉宫送东西,近来这些事情都是高殷亲自过问,以免外人探晓。
他跟几名侍女入内间,打开来看,是一件绣品,上面是两只鸳鸯。
高殷起了调笑的心思,问起石梅:“这是两只鹌鹑?”
石梅呵呵直乐:“太子别取笑我了,连我都知道这是鸳鸯。”
旁边的几人随之大笑,石梅又接着补上:“想是昭仪见睹太子与妃夫妇恩爱,贤、琴什么的……”
“贤伉俪、琴瑟和鸣?”
“对、对!太子真是神了,昭仪就是这么说的!”
石梅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高殷倒觉得她很直率,这几次青蕊有事不来,就由她和其余几个女官送来东西,在他眼前混了个眼熟。
想是自己赏赐过这女子,让段华秀上心了吧。
她还真是在各方面讨好自己,这鸳鸯绣品什么意思,大家心知肚明,但说成是祝福他和郁蓝的小礼物,也不算有错。
“昭仪还在宫里炖着汤品,晚间还会差遣我们送宵夜过来,希望太子……”
石梅不好说完,高殷知道她的意思,段华秀希望自己晚上别跑来跑去,要么就待在东宫,要么就去她宫里。
想起前天郁蓝对自己的告诫,高殷便说:“我晚上会在东宫看书,到时候你们再送来吧。”
“是。”
石梅的语气似乎有些失落,这倒是挺正常的,仆从随主,她的主人肯定希望自己过去。
高殷拍手,门口的侍卫就传唤婢女,让她们端来一份酒食,高殷对这方面一直都很细心。
宫女分三种,一种是达官贵人的女儿入宫当差,因为后宫的需求很大,多有上层贵族的女性入宫做讲师传授经典或佛学,前魏大臣李彪就有个聪明的女儿,被皇帝征为婕妤,“婕妤在宫,常教帝妹书,诵授经史”,公主、后妃与宫官们都是这类女官的学生,她们地位崇高,也不用做杂活。
接着是各公主妃嫔身边的女官们,这类多数是进入皇宫的贵女们所携带的婢女,俨然是一个大宅门的管家,随着主子一起锦衣玉食,指使宫女们做事;还有一部分是原先的贵族官家之女,由于战败或抄家,沦为官奴,但此前有着优渥的生活和家学,多半能凭着这些身份,混出点人样来。
最惨的则是这些纯粹做杂活的底层宫女,说是人蚁也不为过,为奴为婢侍奉贵人,即便贵人得宠,她们也入不得法眼,因为这和她们毫无关系,贵人甚至也不知道她们的存在,谁会记得干活的牛马?
反倒是贵人如果失宠或心情不好,还会拿他们出气,平日里也得不到多少赏赐,
多数人只是混个温饱,在帝国最高贵的地方,勉勉强强地苟活着。
虽然段妃仁慈,在她的宫中这种事情不多,但仍旧辛苦,高殷无法完全帮助这些人,但不妨碍他对她们心生怜意。
如果青蕊亲来,高殷就会让下属塞些包好的食物和礼品,挨个送到她们手中,像是青蕊这类大女官不来,只有几个小宫女的时候,高殷就会让人准备酒菜,不怎么丰盛,但有肉有酒,能吃得饱,给这些比自己还大一点的孩子吃顿饱饭。
等她们吃完,自然会有下属引导她们出去,高殷也不会在这里让她们战战兢兢,看完了绣品,重新放入盒子,便拿到自己隐私之处封锁起来。
现在还没到品尝的时候,高殷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今日他随妃出宫,他去大都督府办事,而郁蓝出城打猎去了,这对突厥人是日常活动,能忍这么多天,已经够给高殷面子了。
她的随从除了突厥人,还有李秀等人跟随着,倒是不怕有什么奇妙的帽子扣在自己脑袋上。
郑春华则是带领着其他人做瑜伽,这也是属于她的日常活动,高殷也不好去打扰。
想来想去,也就剩下一个。
“太子!奴家可是好久没有见到您了!”
刘逸听说太子来了,鞋都没来得及穿,光着脚从厢房内跑出来,白嫩滚颤,摇摇欲飞,扑进高殷的怀里。
才刚开口,她脸上就不断流泪:“奴家还以为,您把奴家给忘了……”
“怎么会?”
高殷抚摸她的头发,心猿开始意马:“实在是事情繁忙。”
“原来是这样……也应该的,您是齐国的储君,肯定有万般事情要您决断,您今天能来,已经是奴家的大福气了!”
刘逸说着,赶走身边的婢女,跪下来侍奉高殷换鞋——这倒是高殷的习惯,他觉得如果进屋子不换鞋,那么屋子里面遍地都脏,何况屋内通常都铺设地毯,穿鞋反而踩脏了。
看着她乖巧的样子,高殷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感,在郁蓝面前虽然也是主导者,但郁蓝可不是能让他心神松懈的人物,就像藏在怀内的利刃,既有安全感,又要小心被刺伤;而跟郑春华的相处,也要守着礼节、端起架子,不能完全轻松。
唯有刘逸,身份低得和石梅等奴仆一样,高殷反而可以尽情地暴露自己内心的阴暗:“卸甲。”
刘逸闻言,迅速拉掉自己身上的衣物,被高殷抱起时,故意小声求饶,这样能让高殷更兴奋,继而让自己得到更多的宠爱。
从刘逸厢房处出来,高殷双腿发软,精神却愉悦而舒爽。
一摸腹部,也是空空如也,想起刘逸也没吃饭,就让膳房给她送去一些精制的美食,高殷自己却坐在殿内,等着段华秀的人来。
高殷叹息,这大概就是想讨好所有人而必须付出的代价吧,为了迎接段妃的宵夜,自己反而不能吃东西,否则一吃就停不下来,比不吃更难受,到了晚上也没有胃口。
“太子妃到哪了?”
高殷问起来,侍者们出去打探,说已经进城,大概再有半个时辰就能回到东宫。
也不知道她打到什么猎物,有没有给自己留一些。
高殷反而羡慕起郁蓝的生活来,除了不能随意和人链接,其他地方倒是轻松自由,哪怕她拿着猎到的野兽进宫来炙烤,别人也会以突厥人这个身份,一边嫌弃一边理解,而他就不行。
第288章 鲜仇
“以后还是找些托词,经常跟她出去游玩吧。”
带领军队狩猎倒是一个很不错的理由,只不过最近不能用。
高洋虽然在历史上十月十日去世,但不能保证这个世界会不会因为他的影响而改变。
在史书的记载里,高演是“崩”,高洋是“暴崩”。
而且高演那种摔下马的纯外伤,不仅治不好,还说成了“暴疾”,那高洋这个“暴崩”就比高演更有意思了,他的死亡,或许比高演还要意外。
高洋后五年纵酒狂欢,肆意享乐,死亡是正常的,而且不能确定他何时会死,所以历史上他能自己准确锁定是十年十月十日,反而像是史家借着他的口,传递某些真相。
若是讲究起阴谋论来,那便是:正因为高洋醉酒疯魔,什么时候死都有可能,因此娄昭君下了手段,让高洋骤然猝死,但高洋毕竟是一代雄主,死前留下了遗诏,布好了局,破坏了娄昭君想让高演篡位的计划,成功让高殷继位。
不过这一切都没有证据,掩盖在迷雾中,成为历史的意趣之一,而且此世也不会如此发展了,高殷的势力可比历史上强劲很多。
只是高殷仍旧对娄昭君无限提防着,把她视作一个为了权力,敢于对当朝天子、自己的亲儿子下手的猛女。
有一种说法是娄昭君的基因不太行,导致高欢的其他儿子都很正常,就是她亲生的这几个都有性格缺陷。
高澄高湛不需要说了,高洋那更是需要被研究的齐国精神病人,就连公评最好的高演,也有着登基之后殴打臣子,被臣子指责和先帝一样的事例。
所以被娄昭君这种病毒母体所盯上,高殷不敢松懈,若是他这时候出城狩猎,娄昭君抓住机会杀死高洋,然后闭锁城门、裹挟群臣,再让高演前往晋阳强行登基,那他高殷此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全都白费。
在自己登基前,高殷都要和高洋待在一起了,至少不能离太远,随时能见到面。
齐国对眼前局势有数的上层,都知道现在是太后和太子两派着力的关键期,决定着齐国,乃至中原未来上百年的命运,所有人都静待着时机。
侍者进来通报:“清凉宫又差人来了,说是送宵夜。”
高殷等的就是这个,将书放到一边,心下不由得一松:“让她们进来吧。”
侍者应声,走出廊中,直至殿外,对在此等候的段妃侍女说:“尔等便随我入宫吧。”
侍女们躬身应是,今晚值夜的恰好是左卫坊率窦孝敬,由他的部下带着宫女们入殿。
石梅地位不高,拎的也是最重最难拿的汤品,她的体力又不能一直支撑,只得尽力抬起,走得极慢。
“走快点,切记不要让汤洒出来,不然太子没了食欲,昭仪发怒,我也被你牵连了!”
前方的女官呵斥,却并未出手帮忙,石梅小鸡啄米般点头,远远地吊在后方。
女官冷哼,转过头去。
经过拐角,石梅忽然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停住。”
前方的同伴已经不见踪影,周围只有这个男人,石梅不知道这个人就是窦孝敬,但见到他打了三个手势,正是约定好的暗号。
石梅的手僵住,将食盒极力举向窦孝敬,脱力的双臂在空中不断晃动,隐约渗出血色。
底下有一股巨力将食盒顶起,窦孝敬接过,轻轻打开食盒,上一层是莲子冰糕,下一层是安神补脑汤。
窦孝敬扯动指间的细线,从他的袖口中洒出来一些粉末,分别流入到糕点和汤品中,随后竖起手腕,停止下药,又迅速将盖子盖回去,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超过三个呼吸,香气没能逃离就重新被他封印。
“走吧。”
窦孝敬将食盒放在地上,退后数步,消失在长廊的黑暗中。
石梅如梦初醒,疼痛向她确认刚刚的一切都不是梦,今夜就是她复仇的时机,无论成败,她都活不过今晚,也没有了回头路。
早就为此做好了准备,但石梅仍旧感觉神晕目眩,她深呼吸数次,脑中不断压榨着当日姐姐死亡的场景,回忆那新鲜的仇恨,胸腔也渐渐迸发出更多的力量。
“你在磨蹭什么?小心我回去告诉昭仪,让她打死你!”
女官探回头来,对着石梅轻喝,石梅低着头,唯唯诺诺:“就来了。”
女官骂骂咧咧地过来帮手,对这个粗使宫仆的变化浑然不觉。
太子高殷作为国之储君,他的饮食管理机构也非常完善,有专门的部门和官员进行负责,分别是典膳局、食官署、太子内官与典仓署,其实就是负责皇帝饮食的尚食局微缩版。
其中食官署主要负责饮膳的制作,典仓署是仓库管理,为太子进奉膳食,并先行尝之的工作,主要由典膳局的典膳郎和太子内官的司馔负责。
理论上,所有到高殷眼前的饭菜,都要经过检测,防的是饮食在流转过程中有人下毒;不过规定虽然如此,但实际运行却不是这么一回事。
之前的高殷虽然对下毒这件事无所防备,但他是遵守礼节的,一定会走流程,让典膳郎和司馔先用,因此数年来安然无恙。
不过有些是无法提前试吃的,比如宴席上准备好的菜肴,以及李皇后、段昭仪时常送来的宵夜;因为她们都清楚之前的高殷有通宵看书的习惯。
这样的读书法不仅是一种政治姿态,也是因为原主真喜欢读书,但这样对身体发育不好、容易饥饿也是事实,因此头几年的原主还会照旧走流程,而后几年高洋发癫后,原主也开始上起孝经的课,认为这样对父母长辈赐予的食物多加怀疑是不对的,除了按照父皇的指示,对仁寿宫送来的东西严加防范外,对宣光殿、显阳殿没什么戒心。
李祖娥送来的倒还好说,她十指不沾阳春水,送的东西都是让底下御膳房的女官们做的,可以随意试吃,而且实在不需要提防;但段华秀那边就比较尴尬了,她送的往往还会加上她自己亲自下厨做的几样小菜,又要精致和多样,因此分量就不大,吃完也就顶个饿。
不过是越到后来,她做的菜就越多,这几样东西明显就是给高殷本人用的,高殷也不好把她精心制作的菜肴分享给其他人,若是让女官们报告回去,说不定会让她难受。
但现在的高殷是个疑心病很重的家伙,行百里者半九十,若是仗着有历史光环,不慎栽在这些新出现的阴沟里,那就得不偿失。
因此高殷启动了典膳郎和司馔的工具人职责,即便是段华秀做的宵夜,也要陪着尝一口,反正自己上位,有一万个办法哄好段华秀,小心驶得万年船。
以往的流程不用这么复杂,光是验菜是否有毒,就已经耗去了一炷香的时间,再加上司馔们试吃并等待发作的时间,菜容易凉了,还耽误她们回去报告的功夫。
段昭仪的宫女顿时奇怪起来,她们和东宫关系良好,太子没架子,也让她们将东宫当成半个家,直说以往都不需要这么麻烦,七八张嘴同时问起,东宫官员无奈,只得重申这是太子的命令,才勉强弹压住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