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馆内已经准备好了一架几近移动房屋的大型车驾,突厥公主坐在车内,旁边除了她的婢女,还有数十名身着皮甲、腰佩弯刀的突厥武士,他们面容肃穆,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随后紧紧盯着彩礼不放。
不过随着高殷的侍者们靠近,递上各种财钱礼品,他们的神色顿时轻松下来,互相用眼神传色,那种表情,连粟特里最精明的商人都自愧不如。
他们让开一条通道,让太子的队列可以靠近马车,婢女们摆放几凳,高殷抓住车身,毫不费力地登了上去。
珠帘随着车身微微晃动,踢踏出悦耳的铃音,仿佛是对高殷冒犯的邀请。
珠帘并不密闭,可以从外面窥见,一个身姿挺拔高挑的美少女坐在其中,双手紧张的闭合,放在大腿内侧。
高殷从一旁取过秤杆,勾起珠帘,见到的仍是阿史那郁蓝,只是仿佛换了一个人:
她身上佩戴着金制方玺、朱红绶带、三彩水玉佩,头上插着金布摇、九枝钗钿,身穿青色、绘制着鹞雉的褕翟衣,俨然高贵无比,仅看脖子以下,实在看不出是个草原人。
她的面容没有中原女子那般白皙,但有着阳光亲吻过的健康肤色,双腿修长紧致,一双杏眼大而明亮,熏染的眼影拉长睫毛,带着几分草原儿女特有的野性,让她经过点缀的红唇,更加有着生命力与诱惑力。
按照礼制,她还应该戴着假发髻,但允许金步摇插在头上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乌黑的长发仍是无数细辫,阳光从窗外打进来,让她的头发像是缀满了金屑碎钻。
更多的阳光随着高殷一起挤进来,二人都肯定他们会永远记得这一刻,因为这一刻的时间静止住了,高殷保持着勾起珠帘的姿势,郁蓝则静静地看着他,两个孩子都没有说话,只有温凉的流火在他们身上盘旋燃烧。
不知道过了多久,郁蓝先笑了起来:“怎么了?我穿得不好,脸上有东西?”
不知道怎么的,高殷面上一红,居然有些害羞:“不……是你太漂亮,我有点陷进去了。”
郁蓝冷笑,露出她深藏唇齿间的小虎牙,她什么也没说,却提醒了高殷要做什么。
他走过去,将手伸向坐在蒲团上的少女:“把手给我。”
依稀间,他记得自己似乎也对其他人说过。
少女一把抓住,像是恶作剧一样,用尽力气将自己拉起,也是将少年拽过来,两人撞在一起,身上玉珏相击,发出清脆欲裂的声响,与主人发自内心的轻笑相得益彰。
阳光全部照射在高殷的背上,郁蓝躲在阴影里,伸出双臂,抱住高殷,这还是她对高殷第一次主动亲近。
毕竟今天是婚礼。
这么想着,高殷伸出手,同样要搂上去,却听见郁蓝忽然发问。
“你能一统天下吗?”
高殷张了张嘴,按照他的性格,会想确认这个天下代表的含义,可女孩的心跳传入他的身体,他不能露怯。
“能。无论是什么样的天下,我都会去夺取。”
“不是为了我?”
“你也是天下之一。”
“哼……”
郁蓝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发出一声闷气,随后说:“哪怕是我父汗的草原?”
“如果他碍了我的路。”
这话比刚刚更果决,但郁蓝没有生气,只是静静地趴在他的怀里。
“妆都花了。”
她抬起头,脸上的妆容变得凌乱,其实她没有用过水彩打扮,因此第一次见到镜中盛装的自己,居然感觉不适与恐惧,现在反而觉得稍好一些。
“反正一会儿也要重画,再——唔~……”
两人十指相扣,郁蓝浑身瘫软,如果不是高殷紧紧抓着她,她几乎就要像水一样化掉了。
过了许久,两人牵着手,从珠帘中走出,接受最后的夕阳,以及众臣的祝福。
所有人都深刻地记得这一幕,在将来会无数次向旁人诉说,不仅是因为未来帝后的尊贵,还因为流泪的鲁国公。
宇文邕的泪莫名其妙止不住的宣泄,就连他自己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这副场面流传甚广,甚至画下了图像,成为周国臣服于齐国的征兆之一。
第279章 享用
为了不那么麻烦,郁蓝就坐在马车边缘,突厥的侍女们不懂化妆,带着齐国宫人骑在马上,用别扭的姿势帮可汗之女补妆。
这样稍稍花去些时间,随后她们骑马离开,可汗之女拍打身上的灰尘,穿上罩衣起身,走到太子的身边。
这套连招令一些古板的官员连连摇头,直呼礼崩乐坏,然而无人在意他们的意见,众人夸赞太子和太子妃的雍容华贵,车驾转动三圈之后,御者代替高殷驾车,缓缓行进,驶离了四方馆。
就像水滴落进油锅,顿时人声鼎沸,少年贵人们牵着手,接受邺民的祝福。
一路上是遍插羽貂的仪仗,侍者们播撒钱币,邺民们争相接受祝福,笑着闹着,为这场盛事留下自己的痕迹,众人携手,将太子与太子妃的尊贵抬举到最高处。
这条路走得漫长,直到车驾驶入皇宫,邺民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去,这么轻松愉快而又安全的盛会,已经很久不见了。
细思想来,这一年类似的盛会总是与太子有关,跟着太子的士兵们有肉吃,他们这些小民也能混点残羹,偶尔还能像今天这样,赚得盆满钵满。
突厥人除了婢女,男人都被带到偏殿去赴宴,大的仪仗队停留在外围,小的仪仗队跟随太子,御者驾车带太子与妃去往东上阁。
到此以后,小的仪仗队也停住了,高殷与郁蓝从车驾上下来,去掉鞋子,踩着道上的席子,走入昭阳殿。
“你们中原的仪式真麻烦。”
郁蓝小声说着,摇晃的配饰遮掩她的声音:“我们突厥可是看上了就直接在一起,从没搞得这么累。”
“你是说不想我守礼?”
高殷说着,手就往郁蓝的后腰摸去,被她瞪着拍了回来:“你敢!”
“我就喜欢你生气的样子。”走的这一路略有些无聊,高殷乐得和小蛮腰拌拌嘴:“这是最后一个仪式了,走完过场,你爱怎么生气,我都受着。”
即便是生活在草原的女子,似乎也重视仪式感,尤其是一生一次的婚礼,郁蓝虽然嘴上抱怨,但还是保持着规矩的动作。
二人走入昭阳殿,女师帮郁蓝去掉罩衣,殿内是列位王公,皇帝高洋和皇后李祖娥坐于主位。
李祖娥心里难受,这个场面,原本应该是留给自家侄女李难胜的,结果却被一个突厥人捷足先登。
然而毕竟这是长子的大事,自己不能失了分寸,她只得端起假笑,迎接一个不喜欢的儿媳。
高殷牵着阿史那郁蓝迈步而过,在场的所有王公,年岁都比他们大得多,此刻却只能俯首跪地,恭迎两个年轻人。
走到前列,高殷如同迎娶郑春华一样,行完祭祀,而后向高洋行三拜。
此刻高洋站起身来,亲自给高殷斟酒。
他看向一旁的郁蓝,对她的仪表也还算满意,随后告诫高殷:“承我宗事,勖帅以敬。”
“臣谨奉制旨。”
随后高洋回到主位,李皇后起身,同样向阿史那郁蓝叮嘱话语,无非是让她端庄恭谨侍奉太子,郁蓝学着高殷的样子回话。
李祖娥看着她头上的辫子,心里更生气了,但这种场面,她终究压下了怒气,心想突厥人就是这样,自己忍一忍。只要难胜入了高殷的后宫,有自己在,将来不愁李氏难行。
其实如果高殷迎娶的是李难胜这样的正常太子妃,就不会在此刻进入昭阳殿,因为正式的册封环节,从纳采那时候就已经向太庙告祭完毕,迎娶的过程只是礼成。
高殷接到李难胜后,就可以直接回去东宫,与太子妃畅谈三日,才出来朝见皇帝皇后,并接受百官祝贺。
在郑宅内举行的仪式其实也是如此,高洋如果不去郑宅,那么接完郑春华,高殷也是直接将她带入了东宫。
但阿史那郁蓝所代表的是突厥,两国联姻就不能这么单纯了,而是要造势,让所有人都知道,高殷身后站着的是强大的草原人。
因此高洋又改了一次制度,将小夫妻召唤到昭阳殿来,如此嘱托完毕后,高殷就率领郁蓝坐在旁边,新婚夫妇共食一牲的同牢桌案前,两人各自食用三次饭,随后同样使用司馔递来的酒进行第一次的祭祀、用爵饮第二次的酒,最后用卺饮完第三次酒。
司仪起身,恭敬地向高洋汇报:“礼仪已完毕。”
高洋点头,带着皇后起身,太子与妃同样起身,两个孩子面向于南,王公大臣们先对帝后行拜礼,随后又向太子与妃行礼,最后太子与妃再次向帝后行礼,便缓缓退出。
在他们的身后,王公大臣们拿出礼单,汇报自己向太子与太子妃进献的礼金和财物,这也是一大进项。
高殷不在意这些东西,步履颇为匆忙,与郁蓝上了辂车,然后叮嘱御者:“开快点。”
郁蓝白了他一眼,高殷正坐起来,神色严肃得像是在祈祷。
抵达东宫,下了车驾,郁蓝兴致勃勃:“你的那些女人呢?叫出来让我看看。”
高殷笑笑,今日是隆重的场合,她们自然不会出来惹事,此时东宫只有他和阿史那氏在,郑良娣已经去往偏殿休息。
“我要骑马。”
郁蓝说着,让人牵来坐骑,东宫官员想上前阻止,被高殷制止住了:“让她去吧。”
“这就是我的领地?看起来太小了些。”
郁蓝一边在宫内四窜,一边喃喃自语:“还是刚刚那个地方好。不过没关系,过不了多久,就都是我的了。”
她起了恶作剧的心思,从怀中拿出弹弓,这是刚刚化妆时让婢女帮忙递过来的,强劲有力的双腿夹住马身,郁蓝双手拉扯弹弓,将宫殿上的斗拱、宫灯、琉璃打了个粉碎,留下一地狼藉。
闻讯赶来的宫人们像是群狼,朝着她奔涌而去,郁蓝找到了在草原漫步的快乐,大笑着在东宫转圈,绕开他们的抓捕,又跑向其他地方。
“太子,咱们还是派人把太子妃拦住吧!”
一旁的官员急得不行,高殷耸耸肩:“就让她疯一会儿吧,也打不了多少东西。”
“可这……”
“既然来到了我这儿,也不怕她跑掉——你看,这不是就回来了?”
包围网越来越小,郁蓝可不想落在那些仆人们手中,于是骑了回来。
她浑身是汗,多余的礼服和装饰都被她撕破丢掉了,凌乱的着装在灯火的映射下显出瑰丽的色彩,一时间让东宫官员不敢直视。
“玩够了?”
高殷过去,抓住她的手:“要是还想再逛,我再带你跑几圈,马累了就换一匹,你说停才停。”
“我也想!可是我饿了,先吃点东西吧。”
她从早上准备好,就吃了一点干货,刚刚又消耗了全部的精力,已经力竭。
她坏笑一下,直接朝着高殷摔去,体育生的重量多少是有些沉,高殷接得吃力,使出全部力气才将她的腿臂抬起,朝着殿内走去。
这里就完全是高殷的领域了,他将郁蓝放在长椅上,郁蓝喘着粗气,明亮的大眼睛看着丈夫,看着他用毛巾帮自己擦汗。
不过她真的很热,擦了之后又渗出些许新汗,忽然,她见到高殷用手指点了点额头上的汗水,随后放入口中,津津有味地说:“味道不错。”
“你!”
郁蓝羞红了脸,发出奇怪的叫声,见高殷的大手再度伸来,连忙抓过毯子盖在头上,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没过多久,热腾腾的饭食被送上来,等侍者走后,她猛然掀开,惊坐而起,大口吃了起来。
见高殷斯斯文文地用着筷子,郁蓝皱眉,冷哼一声:“我们突厥人吃饭就是这么豪爽,你现在后悔了吧?娶这么一个女人为妻?”
高殷一边吃着,一边反问:“你们这样吃完,是会洗手呢,还是会舔干净?”
“肯定是擦干净啊!我们又不是……你做什么?”
胡乱咽下食物,又猛灌一口水,高殷擦拭双手,开始脱掉衣服:“我吃饱了,当然是做正事。”
“等等,我还没……”
“没关系的,你继续吃,我忙我的。”
郁蓝转身想跑,被高殷抓住衣袖,扯了回来,将她压在桌案上,嬉皮笑脸着说:“谁让你刚刚到处跑的?现在没力了吧?”
郁蓝的脸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求饶就好像认输了,她嘟着气,左顾右盼:“就在这里?”
“那你想在哪里?哪儿不都一样么?”
两人紧贴在一起,郁蓝的粗重呼吸传染给了高殷,而高殷炽热的眼神,让郁蓝头脑有些发晕:“你就这么心急吗?”
“当然。你就是这样的女子,让我急不可耐,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高殷的确是这么想的,只要是突厥可汗的女儿,他都有足够的耐心,这种情话与以往郁蓝听过的任何表白都没有不同,只是他太近了,近得炽热的体温像是要把自己融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