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家父文宣帝 第141节

  高洋眼睛微眯,这个词让他很是忌讳,可又不得不提。

  高殷斟酌词语,缓缓说:“我国也不应大举用兵。”

  “噢?为何?”

  “兵乃凶事,陈氏据有江东,仅历三年,但国险而民附,若我进攻,他们败则必死,那肯定要拼死顽抗。加之南朝据有长江天险,近百年来,北国林立,旧魏太武帝还能抵达瓜步,饮马长江,然而最终也未能夺取建康,儿以为……”

  高殷如履薄冰,尽量不刺激高洋的神经:“应当将重点放在经营土地上,让南人见到我齐国更加安定,把淮南管理得更好,使得他们思慕而归北。”

  高洋嗤笑:“照汝所言,则北国早一统矣!”

  “此前力度不够。旧魏残暴,故不得江南人心,应当效仿羊叔子平吴策。”

  这是最后西晋平吴时的故事,见高洋不太理解,高殷只能解释:

  “当初晋将羊祜进据险要,开建五城,收膏腴之地,夺吴人之资,石城以西,尽为晋有。于是吴人降者源源不绝,羊祜使怀柔计,对吴人讲信义,交战前都约定好时间,从不突袭,抓住吴人子嗣也会送还,斩杀敌将则厚礼殡殓,路过吴土而收割稻谷,都会计算价格还以绢布,如若打猎时猎物先为吴兵所伤,则先送还给对方。”

  高洋都听傻了,这简直是神话故事,如果大家都这么有礼貌,那还需要军队做什么?

  他甚至有些感动,居然在高殷身上看到了以前儒弱天真的模样。

  于是他破口大骂,同样在寻找以往的感觉:“何迂腐之言!天下交兵,先为力胜,如此行事,自以为可得人心,实际上错失战机,徒令其基稳固矣!”

  高殷起身行礼,继续劝说:“我国的难处在于周国,克周而得关中、巴蜀,则魏业已成,齐室可兴,当效晋武挥兵南征、一统天下。”

  “南国经历侯景之乱,已孱弱不堪,再给他们五十年也难以恢复,何况我等也不会给他们这个时间。”

  “且东吴全据长江天险,尚且不能抵御晋国,何况现在荆州还在王琳手中,他与我们为盟,一道向江东虎视眈眈?”

  “因此周国才是我等的宿敌,当周国覆灭,南国也便唾手可得,无论是王、是陈,都无力回天,只得以百城献降矣!”

  经过高殷的梳理,高洋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根本不想打陈国,只想灭周,让王琳和陈蒨在南方对耗。

  这其实隐约否定了高洋此前的战略目标,而且事实还证明高殷是对的,这让高洋颇为不悦。

第256章 党争

  这几年不断有南人涌入,因此南人来此投奔也是正常的事情。

  可要做到高殷所说的地步,到底是有些梦幻,谁都知道好,但就是做不到。

  这需要一个极为清正和克制的将领坐镇淮南,不贪功、不豪奢,甚至要有些没脾气,但又需要足够的威望镇住底下将领。

  齐将就不需要多想了,而投奔来的梁人,又不好给他们这么高的位置——一个类似的已经在荆州拥立小皇帝了,实际上就是割据军阀。

  所以唯一可以相信的,只有……

  “只有宗室。”

  高殷进言:“汉有诸刘、魏有诸元,当遣宗室大将镇于淮南,屯田备战、广结南人之心,为将来做准备。”

  重用宗室是南北朝的主旋律,虽然有八王之乱和萧衍代齐这种事情发生,然而这只是果子落在了宗室身上。

  宗室、外臣、外戚、宦官……哪一个都不可以尽信,但也不能放弃任何一方,而且在早期的割据时期,宗室才是最可信赖的。

  高洋闻言,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点头。

  过了一会儿,才问向高殷:“汝以为,谁可当之?”

  “请托平阳王。”

  高淹是高欢第四子,也是此时的京畿大都督,和高殷有着简单的接触,而今是时候替他谋取出镇一方的权力,进而换取他的支持了。

  高洋点点头,高淹是庶子,而且性格沉稳宽厚,确实令人放心。京畿大都督的兵马被他掌握了一段时间,也该换人了。

  淮南此前是梁朝故地,汉人的影响力不小,而高殷一系是齐国内部汉人的代表,淮南隐约为高殷的自留地。

  所以让高淹过去,一方面是给他地方兵权,另一方面也是把他收入高殷班底,加上高殷这次战功赫赫,会有不少人支持太子,进而协助他控制全国。

  不过想放高演高湛是不行的,一个是没有必要,另一个是把这些鲜卑勋贵的代表人物拉到地方去,很容易被看作是流放,引起激烈的反对。

  而京畿大都督一职,就由高欢第五子、彭城王高浟接任。

  今日要聊的公事也基本上结束了,高洋的语气慵懒起来。

  “二士争衡,如之奈何?”

  杨愔和高德政,既是高洋最亲近的左右手、策划高洋篡位的从龙元老,也是高殷的辅政班底领袖。

  他们最早都是高澄的班底,高澄死后被高洋继承,是高洋统治的基本盘之一,但两人各拥派系相互倾轧,隐约对立,都希望打倒对方继而成为高澄旧系的唯一领袖,而这种情况,高洋也难以制止。

  历史上最后一年,为了稳固高殷的地位,高洋终于选择了一种解决办法。

  怎么办?只有杀。

  既然杨愔和高德政不和,那就从中挑选一个代价更低的出来杀掉,让整个班底保持纯粹,这个价值更低的人,很不幸就是高德政。

  此前高洋并未打算和高殷细说这些,他才几岁,此中之事不足道也。

  但如今上了战场,也通了政务,就不需要自断一臂来完成他麾下之人的团结,而是可以和他商量,看看他怎么想。

  “杨相为国典选人才二十年,颇为用心。然而士多以貌取,时人曰‘贫士买瓜,取其大者’。”

  高洋笑了笑,看来高殷是不大喜欢杨愔的。

  其实高殷对杨愔本人没什么恶感,只是单纯觉得这位杨相的脑子不行。

  高殷登基后,杨愔很快上奏辞去开府的职位以及开封王的爵位,大肆裁撤冗官。

  他当然可以这么干,毕竟以后捞回来的机会多得是,但这样一来,就把许多失去官爵之人逼向了高演、娄后,从这就可以看得出,他考虑事情优先偏心自己,而不是站在君主或国家的角度,有能力但忠诚度不够。

  其次就是莫名其妙恶了高归彦,想除去二王但计划又不周密,结果被二王所察,别人让他不要去宴会,还是他自己坚持去的,当时就被人把眼珠子打掉出来。

  再加上他和高德政搞政斗这件事,明明晋阳军阀的事情都没解决,就开始争夺权力,分不清自己是大小王。

  三件事加在一起,让高殷很不喜欢杨愔,而且杨愔的忠诚也不一定能相信。

  由于掌握人事权二十年,让杨愔扩大了自己的朋党,是高洋亲党中最大的次级派系,又尚了前魏帝之后、太原长公主高静,借着姻亲关系拉拢到了一批外戚。

  虽然这个时代的人看不懂,但高殷可太熟悉了,这个路子不就是隔壁老杨的路线吗?

  试想若是杨愔有女儿,嫁给了高殷,而后生下杨家外孙,高殷再莫名其妙的病危,那大权不就完全落入了这位杨相手中?

  到时候杨隋朝照样诞生,不过不是在周国,而是在齐国了。

  权力的诱惑,足以使一个人面目全非。

  “昔年文襄遇害,兰京持刀入房,屋内有元康、季舒与杨相。元康以身体遮蔽文襄,身遭重创,而杨相与季舒一个逃脱,一个堕入茅厕,方才幸免于难。若杨相当初同样护文襄,只怕便无今日之相位啊。”

  这话说得杀人诛心,彼时已经是正统继承人高澄的臣子,且是已经能谋划篡魏大事的心腹重臣,遇到大事时仍不敢用性命去保护主上。

  那到了高洋这里,他的忠诚是可信的吗?到了高殷这里都转到第三手了,又敢保证他没有异心吗?

  而且这其中还有很让人难绷的一点。

  陈元康护主而死,死前请祖珽写信,说了些家事,还说祖喜欠自己东西,让家属去找祖喜讨要。结果祖珽这个拟人生物直接把信藏起来了,自己去找祖喜要东西,得到二十五锭金子,只给祖喜留了两锭,其余的全部自己拿走。

  同时祖珽还跑去偷了陈元康家里几千卷书。

  最让人难绷的是什么呢?是祖喜怀恨在心,去和陈元康的弟弟们说了这些事情,他们大为不满,于是去找杨愔报告。

  结果杨先生皱着眉头说,这种事情暴露出去,对陈元康又没好处,把事情给压了下去。

  所以说杨愔这个人实在是太极品了,几乎是刻薄寡恩的代言人,君主被刺杀,前同事护主而死,即便自己做不到,杨愔也该尊敬佩服陈元康,何况这件事完全是陈家受害。

  结果人一走,茶就凉,一点同事爱都没有,这样的人,高殷可不敢相信。

  高洋还从未从这个角度考虑事情,被高殷这么一说,顿时回忆起了他好大哥的死因。

  虽然利好高洋,但高洋还是颇为悲怆的,站在君主的角度,他可不希望自己是那种死法。

  高殷说得很对,如果臣下关键时刻不能尽忠,那他就不配得到国主的宠信与扶持。

  高洋轻哼一声,命人取来纸笔,写了些东西,并没有给高殷看。

  虽然他相信现在的高殷有能力去处理,但自己先帮他料理了,就会更轻松,只是不再像历史上一样,杀死高德政了。

  高殷接着进言:“请召杜辅玄还朝。”

  高洋微微侧目,又有些不悦:“汝何以用他?”

  杜弼字辅玄,很早就追随高欢了,算下来也是三朝老臣,不过在篡魏的事情上反对高洋,因此被高洋嫌弃。

  之后高洋还问过杜弼,治国应该用什么样的人,杜弼直接来了一句鲜卑人是拉车的马客,治理国家还是得用我们中国人。

  作为精神鲜卑人,高洋大为光火,但没杀杜弼,光从这次没杀就足以看出杜弼的资历是有多老,堪比东吴的张昭。

  然而这次不杀不代表下次不会,杜弼不仅怼高洋,也怼高德政,这些臣子无一例外在他眼中都是垃圾。

  更因为杜弼与晋阳军方渊源颇深,态度上又曾经反对高洋篡位,属于站队错误的失败者,因此被赶到了海州做刺史,他的长子次子四子也都各自贬走。

  所以他历史上所谓的“喝酒喝多了,越想越气,就派人去杀了杜弼”,多少有点遮掩和抹黑的意思,实际上是感觉杜弼是汉人,却属于晋阳一党,和太后关系也好,会压制住高殷班底的高德政、杨愔等人。

  所以高洋先杀了高德政,让高殷派系暂时矛盾消散,全力辅佐高殷应对晋阳的挑战,而后又杀了杜弼防止他干扰汉人世家。

  可惜杨愔就和他选人的标准一样,取其大者,中看不中用,把高洋苦心设计的托孤局,硬生生盘成了孤儿局。

第257章 捞钱

  “杜辅玄才华横溢,为官又清洁仁恕,敢言直谏。我欲请他在刑部担任一职,即便不能厘清齐国贪败,多少也能遏制些许。”

  见高洋不屑,高殷语气更加恭敬:“诸官贵贪财,贪的是国家的财物,若不早做改革,只怕国无资用。”

  高洋心想你还好意思说吗?养军和娶妻,最近花钱最大的就是你了,现在又跳出来要一个杜弼,无非是想借我的虎皮,给自己打个招牌,什么犯颜谏上,力保忠臣,太子唱红脸,让自己唱白脸。

  很有一点“老登爆金币”的意思。

  高洋不想在这种小事上和他纠缠:“随你吧。”

  “多谢父皇。”

  高殷下拜谢恩,父子二人又闲谈了片刻,随后高殷离去。

  接下来的日子,对高殷来说算是风平浪静,但并不清闲,反而十分充实。

  赛马的那一套,他也搬到了晋阳,虽然规模不比白马宏大,但胜在制度新奇,没多久,就成了晋阳勋贵们的热门活动。

  作为活动的主办方,太子经常露面,他身穿鲜卑族的传统服饰,而后在身上设计更好看的披挂外套和翻领上衣,追求的就是比服装的舒适度和华丽值。

  他是太子,是全国仅次于天子太后与皇后的贵人,本身就会有一群人对他进行无脑的拥护,凡是太子所追求和喜爱的,就会有人争相模仿、竞购,不为别的,只为和最高权力稍微擦上一些边,那这份模仿就有着成就感。

  因此高殷无论是写小说,还是穿新奇服饰,自然都有人会追捧,他便趁此机会大量倾销早就准备好的商品。

  其实与国家收入比起来,这点钱算不上什么,对于普通人而言或许改变了命运,可以养上数百士兵,但国家可不缺这么点;然而通过这些脉络,让高殷从白马带来的商贩得以融入晋阳的商业活动中。

  也有一些商人是从晋阳转向白马的,但白马毕竟初建未久,晋阳还是老牌大城市,想要拐走商人,还是需要高殷这边小小的推动一把:让白马镇的商人为他宣传,使晋阳商人知道白马的政策和待遇更加优渥,商人逐利,就会主动奔赴有利可图的地方。

  再给勋贵们设计一整套的VIP会员制服务,只要出得起钱,就有更高档更新潮的玩意,从而大量回收他们的货币。

  接着就是科技的力量。高殷麾下以綦毋怀文为首的工匠们,在常平五铢的技术基础上,根据灌钢、坩埚炼钢等办法在官坊内加急打造新钱币,分层熔炼、控制铜银比例,进而制造出含银含锡的高档铜币。

  这批新钱被打上了“天保”年号,而且也不叫五铢,号天保通宝。

  历史上,五铢钱的寿命自汉朝开始,到隋朝也接近寿终,但隋朝也只是重新规定了五铢钱的样式,废除此前的各种凌乱款式与私铸之钱,而到了李渊,他登基的第四年,建立了通宝的钱制。

  此前汉初,使用的是平板范竖式浇铸法,一次大概铸币60枚,到了王莽时期,而到了王莽时期,出现了快速成熟的叠铸法,一次可以铸造铜钱184枚,效率提高了三倍。

  大概王先生真的是穿越者。

  而到了北魏,使用的便是翻砂法,效率更加提高了,而且北魏皇帝确实不太会搞经济,但懂得放权,认同民间私铸钱币的合理性,激发了普通百姓的创造力,翻砂法就是在民间被发展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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