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都摇头,高长恭笑着说:“可试用之。”
说着,亲自用手指沾了两份粉末,各自舔舐,燕都见状,有样学样。
“这是盐!这个是糖!”
燕都还从未见过,这样细腻如白玉粉末的盐与糖,特别是糖。
虽然后世人糖分摄入过多会长脂肪,但对古人来说就是要变得肥胖粗壮,行军时,有足够的糖就能快速补充能量,妥妥的战略物资。
在各国贵族上层,也都以糖为奢侈品,最典型的就是骷髅王袁术,到死都想嘬一口蜜水。
这份礼物极为厚重,诚意已经拉满,燕都也不好意思问是如何制作的,别人也不会平白告诉。
见燕都的神色,高长恭想了想,还是透露了部分信息:“这是太子以秘法提炼而出,年产过万斤。”
这就是纯粹的吹牛了,现在产量并不高,只带来了各一百斤,齐侍也将白糖与白盐转呈给各位贵人尝试,突厥人啧啧称奇,以小见大,可窥齐国国力之盛。
无论是齐使的仪态,还是聘礼,燕都都极为满意,此前争论的贵族们也都纷纷改口,多数赞同与齐国联姻。
但这种事情不能立刻允诺,自己的女儿也还没搞定,可汗心里暗骂女儿不长眼力劲儿,一边说着:“齐国皇帝的国书我已经收到,待商议过后,给出一个答复。”
随后热情地款待高长恭,让他享受突厥人迎接宾客时最高的礼仪。
酒过三巡,诸人都有些酣醉,燕都大着舌头问起:“齐国皇帝是怎样人?”
“是英雄主,继承王业,定鼎齐运,决神机而速若疾雷,驱豪杰而从如偃草,经营四方,抚临亿兆,始以武功壹海内,终以文德怀远人。”
燕都点点头,对这个回答颇为满意,又问起:“齐国太子又是怎样人?”
高长恭沉默:“聪明神武,盖有太祖之风,招延英异,总揽豪雄,拔人物则不私于党,负志业则咸尽其才,能成汉高、晋武之业者,唯太子也。”
翻译向燕都说明了刘邦和司马炎,都是一统中原的英雄,燕都恍惚间清醒半分。
“哦?评价如此之高?因为汝为其臣,故此谬赞焉?”
“亲眼所见,事关国体,岂能论假!”高长恭立刻拔出腰侧短匕,引来众人侧目:“君辱臣死,若有一言虚之,长恭愿死于此地!”
说着,即刻捅向腹间。
事出突然,一旁的处罗赶忙阻止,燕都也说是自己酒后失言,罚酒致歉,才让高长恭收手。
他用的力气之大,任谁都看得见,不仅只有处罗,是三四个附离伸手去阻止才没让高长恭得逞,不过匕首仍划伤了腹部,流出鲜血。
这件事让突厥人更加敬重高长恭了,虽然受伤很轻,但还是让燕都过意不去,握着高长恭的手,叮嘱着:“君负重任,回去好生休息,勿令齐主怨我。”
高长恭哈哈大笑,在处罗的扶助下挣扎上马,捂着腹部离去。
等他离去,燕都抹了抹额头,似乎是有冷汗:“我观其眼中有铁矣!”
突厥贵族们点头,生起后怕之感,他们可不希望齐国使者重伤,这种轻生死的态度也与突厥风俗颇合,不由得对齐国更加有好感。
散席之后,燕都让人撤开身后屏风,露出坐在后面的郁蓝来,苦笑着说:“齐使也让你看了,感觉如何?这样都不愿意嫁吗?”
郁蓝沉默,许久才说:“若齐国太子麾下都是这样的人才,那就必须嫁了。”
“哪能都是?”燕都吐槽着,高长恭这样的人在齐国只要有一百个,就能把他打得找不着北。
“可我们背弃周国,若将来有一日,齐国灭周,如今日一样再背弃我等,又如何呢?”
燕都觉得这种事情太过渺茫,齐国势强,周国坚守,必是长久僵持,若他们突厥再从中斡旋一二,暗中扶持周国,不也能继续保持这样的格局下去?
“这就要靠你了,为我突厥,务必使齐主倾心,尊汝父兄,有大小机密,也需秘报回来。”
郁蓝不说话,只是沉默,燕都知道这种事情难做,却有些得意,当初汉朝就是用公主们控制匈奴的,而今师汉长技以制汉,他却比匈奴单于做得更好。
“不好了!”
忽然有人进入禀报,打断父女的谈话,燕都皱眉:“何事?”
“齐、齐使率兵,攻杀周国使团!”
“什么!”
燕都错愕。
……
醉醺醺的高长恭回到营帐,立刻变得清醒非常,这点酒还醉不倒他。
何况他穿了特别制作的衣服,饮酒时将酒倒入袖中,通过特制的长管,流到大腿内侧的皮囊袋子中,宽大的礼服遮掩了这一切,而突厥人身上的酒味比他还重,浑然不觉。
“传我将令,全军集结,准备拨发!”
齐军兴奋地低吼着,承命去做准备。
游怀玉迷迷糊糊地赶来,他是真喝了不少,见状被吓醒了三魂。
“怎么回事?!乐城公,您要做什么!”
高长恭穿戴战甲,丢出一句话:“杀人。”
第251章 汉使
“杀谁?!”
“周国的人。”
穿戴完毕,他翻身上马,刚要拉扯缰绳,被游怀玉握住手:“别!您三思啊!在突厥牙庭杀人,是打可汗的脸,他会生气的!”
“没事,他总会消气的。”见将士们还没收拾完,高长恭还有些闲心解释:“周人也不是易与之辈,只怕会重申前盟。”
“突厥可汗也会待价而沽,通吃二国,高价售女,若迁延时日,只怕事情有变。”
这还不是真正的原因,高长恭知道,迎娶可汗之女是要借助突厥的力量稳固自己的地位,因此越快越好,太子可等不起。
即便燕都颇有意向,也会本能地待价而沽,走正常流程只会被拖着。
“今日我态度恭顺,饮酒大醉,又受了伤,想必突厥人无有防备。”
“他们自己也喝了不少,皮酥筋软,想必难以起身,我若攻打,他们一定会紧张是否内部作乱,以护持可汗为主,必不会干涉我等。”
之前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让燕都对齐国的好感更深、倾斜度更高,现在差不多了,就应该狠狠推他一把,他会本能地抓住最有利的一方。
舍我齐谁!
游怀玉无法辩驳,只能反问:“这可是您自作主张,太子知晓否?!”
高长恭从怀中掏出那卷《汉书》,游怀玉接过翻阅,面色变得难看。
傅介子,常惠,郑吉,甘延寿,陈汤,段会宗……这些全都是汉朝的使者,也是凶名赫赫的凶人。
傅介子在宴席上斩杀楼兰王,常惠组织联军攻打龟兹,郑吉设置西域都护府,段会宗率兵平定乌孙内乱。
最凶猛也最有名的还是甘延寿与陈汤,二人共同诛灭匈奴郅支单于,又斩阏氏、太子、名王以下一千五百一十八人,同时留下了千古名句:“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放心,我又不斩可汗,只是杀些西贼,壮我国威而已!”
高长恭抬起头,明月高悬,乌云半掩,微风吹起发梢,朦胧的月光让高长恭不住感慨:“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好时节!”
太子的意思昭然若揭,游怀玉知道难以阻止,但还是尽责地劝了最后一句:“临机决断是您的权力,只是您要知道,若违至尊之意……”
“怎会违背至尊之意呢?”
高长恭笑着看向周围,士兵们准备好了:“你看看他们都是谁?”
游怀玉不认识,但见到穿起的甲胄,觉得眼熟,猛然惊觉:“百保鲜卑!”
“正是!若我不杀,才违了至尊之意呢!”
高长恭戴上银面,纵马出营,身后军队沉默地追随着;一千百保鲜卑,换算下来,可谓十万大军。
千军万马从身旁掠过,自己像是洪水中的孤舟,游怀玉只觉得怅然若失,为军势所牵引。
他忍不住踏前数步,满腔的情怀已在喉头,终于怒吼出声:“上下同欲,君必功成!”
“待吾归来,携汝名留青史!”
远远飘来一句话,模糊了游怀玉的双眼。
突厥人崇拜穹庐之焰,支帐于野地,保留着火种,方便随时点燃。
因此即便是夜色,也有着些许火苗给齐军指引,有突厥人发现了异常,但齐军勇壮威武、数量不小,不敢单独阻拦,而是去报告上官。
行至半途,有少量军队出来阻截高长恭的道路,前锋伸出手,手持一根细长的木棒,点燃上面的引线,冒出阵阵烟花,他们就用这些驱赶突厥人。
突厥人见而惊异,更有小型的烟花被丢入他们阵中,在地上飞舞旋转,惊走人马,不成阵型,高长恭趁势率军突破围困。
高长弼也在军中,穿着熟悉的甲胄,他长叹一声,感觉自己像是又活了过来。
“乐城公,周人在这个方向!”
高长弼、汉人、突厥人……诸多手指都指向这一处,高长恭不说话,身后的齐军已经夹起了烟花炮筒,太子一共带来十三架,此前已经消耗了五架,剩下的全都用在了这里。
“齐军袭营了!”
营帐内的周人大惊,守卫匆忙急报,接着他的头颅便高高飞起,亲眼目睹齐军涌入营帐。
到了这里,齐军几乎可以说是完功了,周人自以为会受到突厥人庇护,防备松懈,许多人还未弄明白发生何事,出营窥看,就稀里糊涂的送了命。
齐军他们再也不掩饰张狂与残暴,无数的烟花四散飞射,在半空中骤然爆响,炸开乌云,迎接明月。
黑白交闪、火光映照,诸人只见银面的将军挥舞长枪,恍如鬼神,熟练地收割周人的生命;他的枪轻轻地来,挥一挥衣袖,也不带走一丝云彩,四溢的鲜血也被他还了回去,只留下无尽的遗憾和感慨。
“快护送宇文正使撤离!”
窦毅高喊着,给了慌乱的杨荐一巴掌,因为白日提了攻打齐营,所以略做了准备,现在不至于被杀得溃败。
将他们赶上马匹,窦毅亲自护送两人走营外小路离开。
他见到了那些齐军,攻势太凶猛了!
此次出使除了必要的护卫,其他多是运输的民夫,以及一些出来见世面的上流子弟,根本没有反抗能力。
护卫的战力不算弱,但在那支齐军面前根本不够看,明明接近四千人的军队,却几乎是顷刻之间,周国使团的营地就被摧毁殆尽;窦毅也只能舍弃这些人,带着最重要的使者们逃窜。
不到半个时辰,战斗就已经结束,齐军尽可能地做到不留一个活口,而后不动他们的财物,只是把死去周人的首级收集起来,垒成一个高台。
围绕着新建筑,齐军拿出火盆,点起火把,将每个周人照耀得红光满面,也照到了周军营外的突厥大军。
燕都出现在大营前,面色难看至极。
他被齐军欺骗了,今日的一切,都是蒙骗他而杀周人的借口!
“高长恭!滚出来!”
听见这声饱含悲愤的高呼,一匹白马载着银甲小将出营,高长恭脱下染血的面具,火光摇曳,在其脸上雀跃,让他充斥着血色的诱惑。
“可汗来得太快了,我还没来得及负荆请罪呢。”
这句话让燕都三尸神暴跳,感受到君主的怒火,身后的附离们张弓欲射。
“不要!”
可汗的女儿出声制止,但没能阻止全部附离,仍有数道弓矢射向高长恭。
他也不躲,反倒伸手阻止身后的齐军上来,箭矢插在身上,血流如注。
高长恭拨马走近突厥大军,这会燕都及时伸手阻拦,见他没有兵器,伤痕累累,一想到刚刚散宴时,他也是这般柔弱模样,不由得气笑了:“君负重托,可有好生休息?不怕齐主怨汝?”
“休息够了,出来散步,不期想遇可汗。若君上有怨,唯死而已。”
“说的什么混账话!”燕都急眼了,指着他鼻子大骂:“汝不怕齐主怨,就不怕我杀汝?汝当真不怕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