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怀玉也只是怕被责任牵连,既然高长恭愿意负责,他也就只能唉声叹气,一边把事情都委托给高长恭。
齐军公然宣布这个消息,让周使那边震恐不已,可还没等到他们,突厥人就打上门来。
一些青年才俊围在齐军营地前,这些都是突厥高官的子侄,或各部族首领的子嗣,都想娶可汗之女从而一步登天,如今区区汉人敢来抢走他们的心头宝,顿时令突厥人大怒。
他们聚拢在门外叫嚣,高长恭披甲上马,亲自出营。
与处罗交往这几日,他也能听懂简单的突厥语了,尤其是脏话。向导虽然不敢翻译,但从音节和表情来判断,他们大致是在嘲讽齐军懦弱,需要正使亲出。
高长恭也懒得跟他们废话,提槊应战,连败七名挑战者,或挑下马俘虏,或打落兵器任其逃窜。
见有人还不服气,他又卸下甲胄,示意突厥人来与他角抵搏击,这又打败了三人,终于无人敢向他挑战。
这场闹剧引来各方势力围观,高长恭敢肯定,可汗和周国的人也在观瞻,所以要彰显出武功,显示齐军之强。
太子破周军,在这里始终还是流言,突厥人的观感不真切,自己要用武力替太子坐实这份功勋。
突厥人在淳朴之中自有一套狡诈法,自知不敌便干脆认输,同时转身嘲笑自己的伙伴技不如人,也坦诚自己的失败,继而为高长恭喝彩,毫不掩饰自己崇拜强者的天性。
处罗也从人群中钻出来了,不知道他何时在此,此刻见胜负已毕,便出来做和事佬,一边替高长恭嘲笑这些废物,又向高长恭介绍起他们来,说着大家都是朋友之类的话。
突厥人给足了面子,高长恭也不至于咄咄逼人,接受了这份和解,于是一场纷争闹剧转变成了伟大友谊的开始,高长恭命人抬出酒水,购买大量食物,就在草地上席地而坐,与突厥人一同享用。
这套做法很合突厥人的胃口,这个齐国使者比他们能打又比他们好看,说什么都是对的,他口中夸赞的太子,自然也成了话题的中心。
当高长恭聊到太子用神火天雷,一日克城的时候,突厥人还不信,觉得高长恭夸大其词。
高长恭可受不了这个:“诸君不信?那我就要为太子正名了——抬上来!”
突厥人面面相觑,只见齐军从营地中抬出一个方正的纸筒,在周围清理出一片空地,齐军给马匹蒙上眼睛,高长恭手持火把,逐渐朝纸筒靠近。
这些严肃的举动将突厥人也弄得紧张起来,好奇地张望、交头接耳,忍不住期盼传说中的神火是个什么样子。
忽然,高长恭丢弃火把跑了回来,在他身后,细线燃烧,很快消失,不多时,从纸筒中不断射出物体飞向高空,而后在空中爆发出绚丽的火花。
第247章 联结
高殷忙得很,从来到这个世界,他就没有休息过。
打完仗回到白马城,他就在想着怎么搞钱,也不能只指望淮南的屯田。
这个时代搞钱还是要弄一些生活必需品,比如利用技术提高产量或质量,像是熬制白糖和细盐也在其中。
而火药这个东西,高殷是不会放过的,棺椁炸药都使用了,在战场上收集到了足够的数据,那么烟花爆竹高殷自己都能手动做了。
这玩意儿虽然目前成本不低,但战略效果极佳,非常适合宣传和造势。
他原本打算在高长恭上路时亲自交给他,谁知道高洋突然起幺蛾子,打得他晕头转向,不得不临时差遣康虎儿带这些东西过来。
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效果十分之好,毕竟这可是凝结了后世智慧的划时代产物,汉朝虽然有含雷吐火的表演,不过那只是粗浅的幻术,从隋唐才开始出现最基本的烟花,此时还绝无仅有。
火光直冲天际,在漆黑的夜幕中轰然绽放,刹那间,金红色的焰火如天狼怒目,炸裂成万千流火,照亮了都斤山的夜色。
草原上的牧民们见到这一幕,以为是神迹,连忙跪拜行礼,口中称颂天神地神。
“居然是真的!齐军真会操纵神火!”
突厥人从未见过如此景象,一个个跳将起来,面面相觑、脸色惨白,火光在脸上绽放华彩,更显出他们内心的纠葛。
他们死死抓住高长恭的手,生怕他消失不见,然后这些火焰来袭击他们。
高长恭谈笑自若,齐军士兵一同和歌,敕勒歌再度响起。
突厥人只是默默地听着,一曲唱罢,高长恭又颂起一首新歌,这首是高殷的新作,还未在军中宣传,只有将领们知晓:
“唱罢阴山敕勒歌,英雄涕泪老来多。”
“生持魏武朝天笏,死授条侯杀贼戈。”
“六镇华夷传露布,九龙风雨聚漳河。”
“祇今尚有清流月,曾照高王万马过。”
接过齐人递来的酒,以天上的焰火、地上的歌声为配菜,处罗一闷入喉,似乎饮尽了齐军的感慨。
他似乎有些理解了,为什么不论是周还是齐,可汗都将他们称作大国。
此时,高长恭忽然流出眼泪,哭着对处罗等人说:“我大齐可算是强国乎?”
“当然算,能驱动天火,必然是当世第一强国!”
“是啊,吾族的巫觋都做不到这种事,可想而知,齐国皇帝才是真正的天子,和我们的可汗一样,都是天与日宠爱的儿子!”
突厥人的信仰还处在一个很初期的阶段,不仅崇拜母神,也崇拜天神和日神,可汗牙帐东开是为了拜东出之日。
除此以外,突厥人还普遍崇拜火焰,火是圣洁之物,死亡者焚烧尸骨能够净化冥灵,因此突厥还盛行火葬。
无论是装备还是财货,突厥人都比不上齐军,战力也被高长恭碾来碾去,几乎没有尊严,而烟花这一手最终一锤定音,给在场的突厥子弟留下了齐军有神灵相助,齐军不可亵渎的神话印象。
而且有了上面的印象打底,昨日高长恭所说的太子梦突厥圣山、受突厥先祖指点的流言也就越发可信了,这还要跟齐军过不去,那就是孙子打爷爷,倒反天罡了!
于是在场的突厥人纷纷吹捧起齐军来,极力贬低周国使团,其中还夹杂了些许真情实感——周国的讨好对象主要是可汗,每次都带两千多人的使团,但财货资粮又没有齐国多,让处罗这些中间商分不到多少油水,还要看在可汗的面上关照他们。
“突厥之领土,东自辽海以西,西至西海万里,南自沙漠以北,亦是此世大国。”
这话突厥人爱听,乐呵呵的点头,又听高长恭说:“两大国本无仇隙,只因周丑跳梁,横生间端,互相攻伐,彼此怨视,徒令关中群宵雀跃。”
突厥人完全忘了当初齐军要保护柔然而与突厥交战的日子,不断点头,连声称是。
“我主量中土之物力,结突厥之友谊,如今我奉天子之命,携重礼而来,是要将两国王血融为一脉,使草原与中原永为兄弟之邦。”
话语图穷匕见,有人仍皱眉,但吃人嘴短,闭口不言,而多数人已与高长恭共情,神色专注地倾听着——其实在场的人这么多,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能娶到可汗之女的希望很渺茫,可汗更不会为他们得罪大国使者。
高长恭眼泪流得更多了:“临行前,至尊嘱托甚重,若此番不能求得可汗爱女归齐……我又有何面目回去复命!还不如就死在这里!”
高长恭作势拔剑,处罗第一个阻拦,许多突厥人也在劝慰,让他不要悲伤。
比一个帅哥还要让人动容的,是楚楚可怜、含泪请求的帅哥。比这还要更难以拒绝的,是这个帅哥不仅有钱,而且出手阔绰,一掷千金,只为求得他们的友谊。
这比什么都要让突厥人得意。
当然,高长恭是男人,可是在突厥男人眼中,他除了是个男人,其他地方跟女人没有什么不同,听着他的话语,男人们骨头都要软了。
“我既然吃了你的酒,当然就支持你了!”
“是啊,齐国的太子我没见过,但我见到了真性情的英雄,明日我就去和可汗说,请他将女儿配给齐国!”
豪气干染,酒劲上头,突厥人也是什么都敢说,这种言论引来许多人的支持。
但明日一醒酒,也就会随着尿液一起排出体外,需要奠定这种关系,于是高长恭按住肩膀上的手,含泪点头:“能得众兄弟的支持,我高长恭死而无憾!”
突厥人闻言嬉笑,气氛活跃起来,高长恭大喊:“点起火把!”
随着诸多火把扬起的,还有千面五色牙旗。
夜色作为修饰,使得旗帜朦胧旋离,在火光中忽明忽暗,随着夜风猎猎翻卷,如山峦云雾、波涛汹涌而起伏。
突厥人被这一幕给惊呆了,单一面他们多数人都有,但上千面,只有可汗与叶护,在出征之时才能拿得出来,每一面旗帜都由丝绸或绢布所织制,尽显华丽与阔绰。
“突厥既为万里大国,在这王庭所在,想必旌旗如云,远胜我军之数。今日良辰美景,何不将两国旗帜尽数展开,比比哪边更显壮阔,也好为这酒宴助兴?”
突厥人犹豫不决,处罗此时迈步而出:“旗帜之精美华丽,我国确实不及也!”
这是实话,不少突厥人黯然失色,甚至有些恼怒,就算是实话,也不可以乱说。
可随后他们又见到处罗转头,对着自己人大吼:“可草原健儿,自有大漠风骨!精美不足,以勇烈补之!”
说着,他大手一挥:“来人!去我的营地,将我部旌旗尽数取来!让齐使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旌旗如海!”
第248章 游说
“处罗说得对啊!”
“别让齐人小看了我们!”
俊俏的高长恭充满英气的挑衅,顿时让突厥人气血上涌,他们都喝了酒,胆气比平时壮了几分,纷纷同意处罗的提议,骑上自己的马回到营地。
醉汉们在牙庭驰骋,路过的人稍稍避让,突厥风俗就是如此,饮马酪取醉,谣歌呼相对,他们已经习惯了。
他们回营后就寻找自家的旗帜,顺手拔起来扛着就走,或有家人上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有些人说不上来,倒头就睡,有些人没能出营,但更多的人取得自己的旗帜,再次赶往齐军营地。
“什么事这么喧闹?”附离们向燕都报告,燕都大惊失色:“这些被马尿灌昏头的野狗!”
不只是他,如此规模的喧嚣在牙庭也是少见,包括周人在内的各方都派出人来,查探此处的情形。
不多时,传回来的消息令他们震撼:那些突厥人将自己的旗帜竖立起来,少说也有上千支,和齐军的旗帜混合在一起,遥相辉映、不分彼此,一帮人在下边继续喝酒唱歌。
这还没完,由于刚刚的烟花与取旗的骚乱,不少人被吵醒,出门来此聚看,这时齐军再次使用莫名的手段,第二次在天空中打上花火,而后是第三次,第四次……
高长恭站在高处,以手指月,向突厥人诉说着齐国的天子乃转轮王转世,太子则是月光童子。
无数突厥人跪拜在地,一边倾听,一边向天神祈祷,就连许多突厥高官都忍不住在心中祈求祝福,月光披在众人身上,齐国的神性在肆意蔓延。
这一幕场景落入到有心之人眼中,贵人哑然,可汗沉默,周人更是大为震恐。
“妖言惑众!”
杨荐是周国副使,喜怒向来不形于色,然而那是受到的刺激还不够,如今他绷不住了:“什么转轮王转世……这种手段只是玩弄人心尔,岂有大国用此鬼蜮伎俩?突厥人何不怒耶?”
另一副使窦毅苦笑:“先不说鬼不鬼蜮,您就说好不好用,突厥人信鬼神,重巫觋,恐怕真认为那些火焰是天神显灵,岂敢相抗?”
“看外面,不知多少人对着齐军营地磕头呢!”
正使宇文兴性格宽厚,当然也可以说没什么脾气,最大的优点就是听劝,正是看中这一点,周国才派他出为使者,以文武辅之。
杨荐掌管文书和交涉方面的事务,是真正的主使,而窦毅则负责武事。
将来窦毅会有一个女婿,叫做李渊。
“如之奈何啊……”宇文兴面有忧虑地感慨着,他此来说是为晋公之子讨得可汗之女联姻,不过周国高层都知道可汗瞧不上晋公,只要别让可汗之女流入齐国就算成功。
但齐军不知是不是吃错药了,新的使者一来,不到数日就弄出了这样的动静,搅得牙庭人心不宁,又给可汗下了重礼,周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可汗的心思晃到齐国去。
“不如末将带勇士,去往齐使营地冲之?”
窦毅拱起双手,试探着说:“若能将齐使斩杀,事情做绝,齐国必然大怒,可汗畏惧,则只能再和我等联合……”
“可别可别!”
见杨荐面露思索之色,宇文兴连忙摆手:“那正使可知是谁?就是在稷山大杀四方,击退杨柱国的高孝瓘,高澄的第四子,不说别的,光是这个身份,齐人就一定要保着他。”
燕都也会力保高长恭的性命,说到底,这类帝室近支最是麻烦,万一出了事,即便齐主不想,朝中也会有人看在高澄子嗣的份上,鼓动他向突厥复仇,兵戈一起,两国难以善罢甘休。
再说了,人家那是临阵挑将的猛人,想杀人家?说不定人家还想来杀你呢!
窦毅不再说话,他只是提供一个想法,至于要不要,那是领导的事情,他尽责就够了。
杨荐悻悻然打消袭营的念头,话题又转回到如何说服可汗上,几人愁得在原地打转,最后只能派人回长安,要求多带金银布帛以诱可汗,自己这边在打打感情牌,跟可汗叙旧,回忆过往的革命友谊。
时间来到第二天,喝酒的突厥人都各自回去了,齐军也再次缩回营地,没有动作,一切似乎都没变,然而变化已经完成。
首先是砸钱,千旗酒会之后,突厥年轻人和齐使的关系变得非常之好,一拨拨的上门拜访,高长恭极尽地主之谊,连吃带拿,让他们都不好意思,又笑呵呵的满载而归;
其次是砸钱,高长恭花重金在粟特人和汉人中收集情报,突厥方面有人出面询问,高长恭只说了高长弼这个名字,也塞了足够的钱,就得到了他们的理解;
最后还是砸钱,周人试图向突厥人中亲近自己的一方求援,然而图利叶护却对此颇为不耐烦,说是可汗最近为两国的事情烦扰,暂时先不要去惹他生气,否则事与愿违。
杨荐也不敢得罪图利,又考虑到步离可汗与周国有着利益来往,不会轻易背离,因此爽快的离去。
图利叶护目送他离去,转身回到了自家营院,只见牒云吐延坐在此处,似笑非笑地看着归来的图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