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齐国出兵,不仅告知了突厥,还暗中派人前往吐谷浑报信,吕夸大喜,整军经武,在三月初率军攻入周土,为齐军奥援。
原本河东的肘腋之患就已经够周人头疼的了,但毕竟没有通过玉壁,一时间也打不来长安,而吐谷浑侵扰关中后方是迫在眉睫的要事。
周国上下深忌之,宇文护点选兵马,原先新派往河东的追加援军则被唤回一半,交给大司马贺兰祥带领,三月二十三日,派遣贺兰祥抗击吐谷浑。
因此宇文邕这一支军队,原本能够得到新支援的机会就很渺茫,如今宇文深又带走了一半以上,剩余的军队不到两万众。
不仅宇文邕守不住,就连要守几天,也是高殷这边说了算。
放走宇文深等人,也是无奈之法;毕竟他们是宇文护的儿子,就连宇文邕号召各地守军帮忙支援,都隐约暗示了晋公之子也有危险,靠着宇文护的虎旗才能借些力。
真的把他们往死路上逼,周军也一定会拼了命地护他们。
其次,周军再怎么不堪,数量也有五万之众,攻打起来也颇费手脚,而时间就是变数,如果从哪个地方再蹦出一支莫名其妙的军队,或许对齐军也造成不了太大威胁,但没准就会让瓮中之邕逃跑了。
对高殷而言,抓杀宇文邕的机会只此一次,若是让他逃了回去,自己肯定后悔终身。
历史上宇文邕之所以选择小规模的政变,而且是以消灭宇文护肉体为目的的斩首行动,就是因为宇文护的威势已经达到了周国内部的顶峰,如果他再年轻十岁,或者征讨齐国获得军功,那他可能早就篡位了。
即便宇文邕是皇帝,也再无招数从程序上夺回权力,只能强行切断宇文护与他所拥有的政治资源的联系,就像李世民无法通过正常手段谋求皇位,只能发动政变。
而这也意味着,高殷继位后,只要在差不多的时候提醒宇文护读酒诰要戴头盔,那宇文邕的政变很大概率会失败,而周国就会换下一个皇帝,周帝将永远成为傀儡——除非宇文护登位。
所以只要高殷来到这个世界,并掌握了齐国实权,那周国的振兴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了,他有一万种办法阻碍周国的发展,甚至周国能否苟活到那时,都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虽然宇文邕已经不能成为那个赫赫有名的周武帝了,不过高殷仍旧将宇文邕看得很重——若孙权投降,那么周瑜刘备,也只是是汉末魏初的小角色罢了。
世界上只有他知道宇文邕的价值,作为隋唐盛世的转折点和奠基者,用尽礼节对待此人并不为过。
因此,为了让自己不留遗憾,高殷宁愿选择更稳妥的办法,分化敌方、放走宇文深等人,换取他们放弃宇文邕。
相对的,高殷也做出了新的承诺,若是能得到宇文邕,那么宇文护的母亲、他们的祖母阎姬归国,这件事高殷会活动活动。
这个条件是宇文护一系根本无法拒绝的。
此时独孤永业与独孤罗作为中间人,带领三千飞骑吊在宇文深军队的附近,探听周国的消息,确认宇文深暗中向附近周军施压,让他们不准支援南阳堡。
而高殷此时手中,掌握着整个周军在南阳堡和附近坞壁中的资源储备、布防情况、将领信息,这要是都能输,那就只能说这个世界是设定好走向的程序,他这个穿越者跟前辈王莽一样,被位面之子给治了。
其实宇文邕也就比高殷大两岁,二人年龄加起来还没他们父亲的鞋码大,而现在却各自统治着千军万马,在河东决战,间接性的决定着中国未来三百年的命运。
上一世高殷遭遇政变,失权身死,齐国统续由此混乱,继而衰弱。
宇文邕则发动政变,杀死权臣堂兄,收权改革,进而扭转局面,一统北方。
而现在,情况完全颠倒了过来,周国的希望种子将要被高殷掐灭,成为齐国希望的种苗,帮助高殷继续成长壮大。
高殷已经急不可耐地想要和宇文邕分享自己的心情了。
“诸君,前方就是南阳堡。”
将士们沉默无言,他们也看得见,但太子训话时要屏息静气,不要打扰。
“南阳是光武帝刘秀的故乡。我不知道这个地方怎么起这个名字,但光武王业起于河北,我不喜欢关西的周人占据这个地方。”
“给我踏平它。”
片刻沉默之后,换来的是异口同声、震天烁日的呐喊。
“遵命!!!”
第227章 杨忠
齐军只有三万人,前日第一次攻打南阳堡,折损掉了两千伤亡士卒,然而其中多是敢死营士兵,对齐军真正的清华八旗主力无损。
之后又分三千兵半护送半监视着宇文深,余两万五千,虽然数量不如一开始的四万之众,但其中有斛律光所率领的晋阳兵马,战力有过之无不及,人数虽少,但却更能打了。
而周国这边的五万军队,在第一日攻城中伤亡了近四千士卒,宇文深出逃又带走了其中两万人,而今城中还有着两万新兵。
看上去差别不大,但宇文深带走的都是晋系的精锐,留给宇文邕的是一派新兵和老弱病残,实力难济。
因此,虽然城内城外军队数量差距不大,周军具有守城优势,但如果战争只是简单的加减乘除,那就不会有那么多将领翻车了。
站在城头看着调集器械的齐军,宇文邕想起父亲夸奖他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成吾志者,必此儿也。”
宇文邕忽然笑了起来,笑得泪流满面,他也没去擦拭,在众将惊诧的目光中拔出宝剑,指着城下:“齐军将要攻上来,我们该反击了。”
他用行动证明自己的确是宇文泰的儿子,着实鼓舞与激励了一群人,但感动不了齐军的武器。
八架光武砲不间断发射,丢出的石弹遮天蔽日,像是无形的恶魔之手,轻松随意地攫取周兵的性命以作玩乐。
周兵在组织性、装备精良度,以及士气方面都不如齐军,依托着城防,还能抗拒齐军的攻击。
但经典战术的优势就在于套路经过时间检验,老而好用,除了光武砲外,还有三架大型云梯,敢死营推动盾牌车铺土,叠到了一定高度,就让云梯垒上去,这样方便齐军骑士冲锋、攻入城头,即便云梯被打断,也能摔在土堆上减小伤害。
周军蒲一入驻南阳堡,就清理了周围许多建筑和树丛,即所谓坚壁清野,虽然由于时间的关系,依旧让齐军得以利用附近的树林木材制造器械,但好歹制造了一大片没有遮蔽的缓冲区,让周军在这段安全距离内与齐军拉锯。
然而光武砲让缓冲区的意义小了许多,城上的周军人多,就对着那片区域一顿乱轰,打到没有人站着了,就驱使云梯让士兵们登城;
这样周兵不能不救,否则齐军直接入城了,因此纷纷踩着同僚们的尸体,用数量将齐军压回去。
齐军也不是很有所谓,退回去就是。这个时候,周军也没法和他们同步撤退,然后光武砲攻其必救,再度袭击这一片区域,让此处重新覆盖上尸体。
这样根本没法玩了,周军上城头只是白白送命,不上的话,又会被齐军夺克,战败只是时间问题。
而现在周军仍在积极作战,心里对战争胜利还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因此决定改变战法,再度派出人来。
可能是日子过去了几天,也可能这是已经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就像人不能被尿憋死一样,两万士兵,总不能就这样看着城池沦陷,连最后一搏都不敢做。
堡门开启,大量的周军喷涌而出,文王第六子宇文直就在其中,努力鼓舞着将士:“此前失败,都是阳雄等将轻敌!”
“毁什么器械?不毁了!我们直接突击齐贼大营!把齐主斩杀!”
他举起兵刃,对着士兵大声疾呼:“国家兴亡,正在此时,随我建功立业,必为汝等请为国公!”
周军上下发出意义不明的怒吼,接近万人的部队涌出,这已经是城内最大一股抵抗力量了,可以说消灭了他们,南阳堡就唾手可得。
到了这个地步,周兵仍显示出了关中西国的强力,即便多为新兵,即便装备不够优质,但举动仍表现出进行过艰苦而有效的训练,队列齐整、行动迅速,杀散了推动盾牌车的齐军,又如潮水一般远离器械,目标只有齐军阵列。
这样的打法对齐军的伤害反倒大一些,在城内,周国只能做缩头乌龟,被摁着头打,还是高殷想要今日下城,齐军才给面子的登城,否则用石弹继续轰击就是。
在巨大的战力差距面前,周军无论做什么,都改变不了最后的结局。
“射!”
高殷下令,康虎儿挥舞大旗,飞鸦军疾驰着给周兵来了一波箭雨,无情的铁雨射杀了众多周军步骑,而后回撤、转身、继续抛射,如此反复,几乎要用箭矢将这片土地铺满,而周兵只是其上不美观的摆件。
即便是这样,周兵纵列也没有溃散,而是继续挺进,齐军的具装甲骑终于迎来最合适的战场,他们忍不住发出一声赞叹,摩拳擦掌,驱动坐骑冲向周兵。
到了这个节点,再恐惧也无益,周人怒吼着冲上前,被齐骑撞飞一二三四人,仍旧涌上更多的士兵。
贫穷有贫穷的好处,之前东西二魏交战,西魏将领就有过多次装作小兵躲过东魏搜捕的记录,宇文泰甚至要装俘虏。
现在齐军不会犯这个错误,根据情报,周军余下的重要将领被一一指出,继而安排轻骑抄近、弓手射杀,目标是打坏周兵的战线指挥。
万人描述起来很简单,但实际的场面却是接近铺满整片战场,城内还继续添兵,硬是靠着人数,将战线推了回去。
齐军要挡住他们,也不得不付出更多的人马,纵然周军一时被杀伤甚重,但仍在短时间内与齐军拉扯、纠缠到了一起,而齐军大营中的力量变得薄弱。
高殷此时身边剩余的前锋营亲卫,也仅剩下千人,他紧张的盯着战阵。
现在是最微妙的时刻,虽然大局仍处于对齐军有利的态势,天平也渐渐向他倾斜,但谁也说不好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万一地震了呢?
隐约有地鸣声传来,高殷暗恨自己的乌鸦嘴,霉运言出法随是吧?
但他马上感觉到不对,是从南阳堡侧后方传来的动向。
一支新的军队,出现在众人眼前,为首飘扬的黑色大旗宣示了他的立场,将领的名号是……普六茹!
“杨忠来了?!”
高殷忍不住叫出声,立刻发现不对,迅速转为冷笑:“我欲逐鹿,现在又送上一只羊来!”
见高殷镇定自若,齐军将士也没有慌张,而是随着高殷大笑。
笑完了还得派人去拦截,从旌旗数量来看,这支队伍不过五千左右,但却是一颗强效救心丸,虽然还有四里,却让周军士气大振。
战争是男人的游戏,众多男人打上了头,一时间忘却了利益、荣辱乃至生命,只想着拖延到普六茹柱国到达战场,只要柱国大将军发起进攻,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敌军势汹,还请太子退避,臣等挡之。”
斛律光也在战场上,他是点杀周将的主力,所部也在战阵上与周军交战。
在高殷身边的将领纷纷跪地请愿,高殷寄托了他们的荣华,就算自己死了,他也决不能有事!
“我父有百保,我有前锋营,足可相匹。”
时间紧迫,高殷轻呼一口气,迅速说着:“尔等日夜训练,不就为了今日?有你们在,我不撤——不仅不撤,还要继续往前压进!”
高殷感觉全身发热,似乎自己的血液正在熊熊燃烧,他走出车驾,骑上战马,幼小的身躯,连最轻便的马槊都拿得吃力,他只能拔出手中华而不实的宝剑,想了想,丢给近卫,转而取了一把小臂长的宿铁刀。
高殷举起这把不合格的沙兵,对着士兵们高喊:“国有明主,朝中必有贤臣;军有猛将,行伍必出勇士!我高氏为何得到天下,为何令汝等奉我为主,今日就让尔等知晓,让西贼震慑,让这忘祖的普六茹忠——记得他姓杨!”
前锋营沉默着,牒云吐延等人护卫在高殷身侧,那股战意感染了他们,仿佛当年的至尊就在眼前,此时多少话语都显得多余。
战争是男人的游戏,此刻像是有一种冥冥的愿力附着在他的身上,推动着他去创造辉煌——或者成就别人的辉煌。
这是不能诉说的话,高殷只能在心里大喊:来吧,杨忠!
他要击败周武帝,跨越孝昭帝、武成帝,也不差你一个隋太祖了!
这是他在历史的悬崖边,向着黑暗舍身的一跃,若过,他成就真齐主;若败,亦不过一死。
不过一死尔!
第228章 冲锋
如果周国是一个闯关游戏,那么普六茹忠就是河东这块地方的总大将。
普六茹忠今年五十三岁,去年升任了柱国,是名副其实的柱国大将,如果独孤信是刘备,那么普六茹忠应该算是他的关羽,忠肝义胆、能征善战,也是因为对独孤信的忠诚,不愿意向害死主君的宇文护低头,普六茹忠才会被赶出中央朝廷,在蒲阪镇守着。
当知道鲁国公被齐军压制在南阳堡时,没有任何人的命令,普六茹忠就已经出兵,共率领骑士五千,每人兼有一匹副马,从偏僻的小路长驱直入。
战报可以说谎,但战线不会,龙头失守、田弘被破,都说明了齐军来势汹汹,普六茹忠相信玉壁的坚固,但他更相信自己的能力可以扭转战局。
沿途中,根据败兵的描述,他确定了齐军兵力不多,离南阳堡越近,就越肯定齐军现在大部在南阳堡与鲁国公交战。
得到消息后,普六茹忠命士兵简单吃些水食、简短休息,随即又要出发。
败兵看着他们进食,忍不住吞咽口水,他们可是好些日子没能饱腹了。
对他们的哀求,普六茹忠下达的只有一个命令:杀。
“不为国事尽力,还来消耗我等军粮,该死!”
当初攻打江陵,普六茹忠下手就格外狠辣,没有因为梁朝收留过自己,就对梁人宽容;如今也是一样,从一个无名小辈成为今日的周国柱石,除了容貌俊美和将帅之才,最重要的还是他这股决绝的心性。
身上血腥还未洗去,普六茹忠便再度上马,士兵们没有怨言,默默追随着并期盼下一场胜利,这样的主帅对同僚狠、对自己狠,自然也就会对敌人更狠。
连日的急行军,让普六茹忠一部人马十分疲倦,但到底是抵达了南阳堡,见到城上飘舞的周字旗帜,普六茹忠心中稍安,面上仍绷得紧,不给士兵松懈的机会。
又见到城下双方士兵的乱战,一眼就判断出两军都到了紧要时刻,己方败相已显,现在就是最好的战机。
“没空休息了,跟着我冲!”
普六茹忠举起长槊,大声呼喊:“我若战死,你们爱去哪就去哪,但只要我活着,就必须跟着我冲,掉队者不死于敌手,我必亲手刃之!”
士兵们没空答话,只是默默地穿戴战甲,准备完毕后,普六茹忠一马当先,冲在阵首,带起一股黑色的潮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