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向齐主跪拜!”
齐兵这么说着,揪着众俘虏的头发,向着高台上的贵人致意。
少年贵人负手站在高地看向此处,脸上满是欣慰:“柏谷城已被斛律明月攻破了,真不愧是我国名将啊。”
随后派人飞马送信,命令高孝瓘和斛律光都速来稷王城会合。
三月十二日,齐军已经占领了汾水北部与中部的所有据点,可以合兵在一处,朝着周国援军进发了。
从分兵到现在是八日时间,这八日,高殷兵分三路,在稷王城留下小部分士卒前往周营叫战,其他方面去拔取坞壁。
稷王城士卒主要任务就是虚张声势,也就是嚣张,越嚣张越像是计策,对方就越沉稳,沉稳到坐视齐军清理完坞壁,回师高王堡与敌决战。
高殷临行前将保持着基本军务要求的旗帜留在城中,同时下令,城中军队每日广打旗号,堆叠在前方,使旗帜连天,同时夜晚偷偷撤下最后的一批旗帜出城,白日再进入城中,制造大军源源不绝汇聚而来的假象。
如此,兵少的稷王城反而看上去正在囤积大军,不知道齐军在等待什么,可必有打算,贸然前去攻击,只怕讨不得好。
而且高殷的第二道指令,是不设置路障,反而在齐军叫阵挑战时一直将城门大开,让人在城外都能看见城中无人——因为确实无人。
这种诡异的举动,更让周军难以判断。
宇文邕不敢赌,沉毅的伴侣是深谋,有智的兄弟是多疑,作为元帅,他要负担最大的责任,底下的士兵越是愤怒求战,他就越不敢顺应将心。
田弘的盔甲还挂在城外,天天的看着他们呢!
然而七日过去,就连宇文邕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齐军到底在等什么?为何还不发起进攻?
是想集结出二十万的军队?可那也会与他们一样,将兵力分散在近处的坞壁,总不能全缩在不算庞大的稷王城吧?
又或者……是齐主犯病了?这倒是有可能,高洋的精神状态,他在长安都有所耳闻。
宇文邕没想到自己还要考虑敌将的精神状态,更可怕的是自己怎么想都没意义,疯子嘛,做什么都有道理,除了有道理的事。
既然在这里怎么猜都没有用,将士请战之心又愈发强烈,宇文邕最后还是妥协了:“派人出去应战。”
将士大喜,反倒有些无所适从,为谁出战争论了半天,最后由大汗明出城接受挑战。
他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大汗淋漓,外面可是齐主亲率的军队,若不讲道理,发了疯一般的围上来,他第一个死。
然而更让他惊讶的是,见到城中真有人出来,齐军当机立断,拔了木桩和甲胄就走,根本不和他交战,身后的旗号也纷纷收起带走,留下空无一人的营帐。
“被耍了!”
周兵大怒,忍不住去查探齐军空出来的营帐,却发现骇人之事——旗号再怎么打,若人数过少,仍会被发现的。
但齐军用另一种方式,解决了人手不足的问题:他们将死者的尸体用石灰防腐,再用利木贯穿支撑,亡者僵硬的尸首像是兵马俑一样置放在原地,到了夜晚就将其放倒,天亮再竖起,活人与死人相互凝视。
与他们白日对峙的所谓齐军,是早已死去的同僚,得知真相的周军气得浑身发抖,大热天的全身冷汗,手脚冰凉。
当周军进入营帐时,见到穿着盔甲的羊群、狗群四处奔跑,他们才知道平日齐军营帐中那些逼动静是什么。
“该死的齐贼!他们……他们在附近挖坟!”
周军义愤填膺,痛斥齐军的冷血行径,其中一名将领气愤至极,一脚踢翻了旁边的火盆。
火焰在地上流窜,一路烧向棺椁,随后产生剧烈的爆炸,将这处营帐里的周兵一起掩埋。
“发生什么事了!”
周军大骇,纷纷混乱起来,天雷、神火与齐军突袭的声音不绝于耳。
在撤退的过程中,由于慌乱,又引燃了一批火药,周军纷乱出逃,再也不敢提继续追击齐军的事情,事后统计,今日的混乱造成四百左右的周军死亡,伤者过千,其中死于“天火”的人并不多,反倒是引发的踩踏事件,让不少人死在同僚的铁蹄下。
周军惶惶不可终日,就连宇文邕都感到恐惧:自己在和什么战斗?神还是鬼?
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齐主实在不是个东西。
第218章 尚温
齐军一直在虚张声势,直到三月十一日才被周军所察,然而为时已晚。
高殷与斛律光一部再度会师,合兵三万,前往稷山县。
薛羽生等新抓的俘虏,被编入敢死营中,充当前线的炮灰。他们在将来的战斗是很重要的,可以保存齐军宝贵的战力,因此日行四十里,花了二日才重新回到稷王城附近。
此时周军在城内筹谋,从决定主动出击,到抉择攻打何地,又花去了三日。
这么长的时间,和周国的战略有关,援军主要目的是支援玉壁到龙头战线,可齐军已经推到了稷山县附近,此前被稷王城的虚张声势所忽悠住,硬控了七日,最后还被阴了一手,回城整顿,耽搁了时间。
而即便想要主动出击,周军的选择也各有优劣,如果选择推掉稷王城,从玉壁这方一路打回新绛,那太危险了,齐军主力不知道何时会从中段窜出来截击他们,无论是北方的吕梁山脉,还是南方的浍河,都有着齐军进占的消息;
而若是去夺回龙头城,要么分兵去打,一时间拿不下,要么全军前去,那玉壁这边就空了,齐军就可能趁势进打玉壁,乃至进入河东攻打蒲津。
高欢之所以死磕玉壁,是因为他要带着二十万大军进入关中与宇文泰决战,一战攻克西魏,而这样就不可能放着玉壁不管,让他们切断粮道,将二十万大军困死关中。
这里面还有着高欢自己命不久矣,希望能给子孙解决一个隐患的因素,攻打玉壁急切了些。
但如果只是夺回河东之地,就不用特别需要考虑玉壁,以晋阳军的战力,如果有个五万、真是齐主亲统,攻克蒲阪还是有可能的,进而扩散开来,将整个河东重新夺回,不仅能护住河南、与洛阳互相支援,还能窥探潼关或夏阳,进入渭北平原,兵临长安。
即便不打,河东也会如同达摩克里斯之剑,竖在周国头上。高洋虽然快死了,但高殷可是青春年少,坐稳皇位后,有大把的时间屯田积粮,将运城盆地全部收入囊中,而玉壁只要不是搬离了河东,最终也必然被齐军笑纳。
说到底,北齐失败的地方主要还是政治人心,整顿好了,便可扫平天下。
此时已经是三月十四日,周国的选择极其被动,援军的任务是支援,没有被攻打的大城就只能坚守,小股的坞壁又不值得分兵。
最后当他们决定从稷山县往新绛推进时,斥候又传来消息,一股齐军重新入驻稷王城,旗帜大张,看上去不下万人。
“还来这套?!”
周军骂骂咧咧,宇文邕压制不了,他毕竟是宇文泰的子孙,心里也有火气。
虽然心里仍有疑窦,但他从小到大的疑惑多了去了,如今是陷阱也要踩上去。
总不能因田弘死了,就再不敢出战了!
散会的时候,他隐约听见有将领在说,齐军不押着宇文会出来叫战,就是没挑衅到极致,说明是心虚,早就该出兵了。
这种想法让宇文邕苦笑,是有着道理,可战争有道理的地方太多了,前几日他也想到了,可慑于齐军锋芒,还是不敢出战。
午时三刻,周国点齐兵马,总计两万人,浩浩荡荡地出城,行不过十里,斥候再度来报,前方又有齐军营寨。
“我来!”
“末将请战!”
宇文邕点兵点将,三千周兵步骑由宇文深与大汗明率领,前往攻打齐军营寨。
然而此时寨内还真有齐军驻守,甚至火力凶猛,周兵蒲一靠近,就见到寨中尘雾里飞出一支齐骑,蹄声急骤,顷刻间来至跟前,为首的女将面容倾城,手中长槊也足以摧城。
“结阵!结阵!”
见到齐军来攻,宇文深命步卒往前持长矛结圆阵抵御,骑兵在后等待战机。
而齐将左右侧翼各有轻骑放箭为援,虽然比中间的具装甲骑轻便,但逐渐落后于甲骑一个身位,周兵步卒就这样撞上了齐骑。
按理来说,具装甲骑用来冲击结阵的步卒是很吃亏的,因为容易被长枪挑下,哪怕是一个具装甲骑换十几个步卒,也是甲骑亏,此前周兵损失的田弘部五千甲骑,就够周国再攒三年老底了。
然而这一战不同,齐军选择的扎营地自然有着地利优势,居高临下,适合冲锋,在牛顿的辅佐下更好发力作战;
其次,作为攻方,周兵并没有设置路障,依靠的仅有步兵圆阵以及长枪,有少数弓手,但远不如齐军这边的飞鸦军;
最后,周兵素质并不算高,阵中又无大将,而对面是在整个齐国任何时期,都能排上前五名的猛将高孝瓘。
所谓的“猛将拔于行伍”,就是在这种战场焦灼的时刻,勇将用强力与血命打开局面,为自军制造优势。
这三千周兵被高孝瓘这一千五百齐骑强袭冲杀,对方的局面,他想怎么打开就怎么打开。
“不要惊慌!向前冲杀!”
大汗明主动往前压,心中对眼前的齐将颇为轻视,对大多数将领而言,越威猛高大说明越强,而颜值越高,也就越弱。
于是他成为了刻板印象的牺牲品,战不到十合,就被高孝瓘拿下,一槊戳中甲胄,尖锐的槊头直接将大汗明整个人贯穿,热血滴滴挥洒,最后被高孝瓘向周军阵中甩去。
回来时,他的尸体尚温。
“还有谁!”
高孝瓘立槊于天,对着周阵大吼,想是外形没有足够的震慑力,仍有小将上前抵抗他,接二连三被高孝瓘与李秀一起杀得七零八落。
眼见实在顶不住了,宇文深在周骑的掩护下撤离,他的身份贵重,决不能落在齐军手里,因而不可死战。
周军也就没有了主心骨,最大的作用是阻碍齐军进发,在齐军的号令下投降。
从两军交战开始,整个过程不超过两刻钟,战斗就基本上结束了,剩下的时间多是逼迫周军投降、解除武装、收纳降兵。
高孝瓘看得见,对方似乎走了一个银甲小将,这在周国多少是条大鱼,于是又换马卸甲、亲率百名轻骑追出五里,可惜最后见到这支军队遁回了周军大部,再往前就危险了,他才拨马回营。
见到有百人左右的齐军队列,周兵害怕是齐军大部入侵,连忙结阵、设置路障,但对方又快速撤退,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此战,周国三千步骑折损了两百骑,三百骑随着宇文深溃退,余下的步卒被斩杀近四百人,逃走了部分败兵,最后被齐军所俘虏的周兵步卒有一千七百。
而齐军方面的损失不到五十,战损比为一比五十四,可以说达到了半步百保鲜卑的战绩。
“乐城公威武!”
营寨内旗帜挥舞,鼓吹大作,为高孝瓘的战功而欢呼,战败的周兵垂头丧气、不敢抬头,像是沉默的羔羊,等待主人发落。
回到营中,这一千七百俘虏发落到了敢死营,自然有前辈教他们重新做人。
营地内的守将纷纷上来庆贺,乐城公亲冒矢石,跟着他打仗最为轻松,没能随他出师的只能拍打自己的大腿,暗恨没蹭上军功。
“去给延宗传信,就说两万周军进发,我这里破了三千,俘虏近两千,周军人马又折损不少。”
虽然周人有意掩盖自身情报,但一路上齐军所破的周师、抓捕的俘虏不少,通过推算,确认周师不超过十万,大致在六万到七万之间。
这几场下来,周兵被消灭了近万,那么最多就是六万之众,高孝瓘、高延宗等人也已经回师,等候高殷发起进攻的命令。
四万齐军合兵,实际上不弱于六万周兵,若是能展开来进行野战,齐师甚至有把握打个大胜。
高延宗此刻不与兄长一同,而是前往了高欢城附近的坞壁镇守,一边和周兵对峙,一边等候高殷。
三月十五日,他得到兄长的消息,先是大骂:“怎么回事!周军这么没用,居然让兄长打成这样!”
随后大笑:“那我只能建立更多功业,才能超过兄长了啊!传令,咱们明天出营,攻打乔薛堡!”
第219章 誓师
次日,高延宗率领精锐尽出,寨中仅有数十人,攻打周军的前线坞壁。
乔薛堡是周军阵列中最北,也是与齐土最近的坞壁,攻打它,意味着齐军正式发起进攻,拉开大战的序幕。
此时周军已经弄清楚了,齐主可能是在,但二十万大军已经不可能的,以齐军目前展现的兵力,同样不该超过八万,甚至会比他们低一些;
但连日的损兵折将,让周军焦躁不安,希望赶快能打出战绩,才好安抚军心。
前日宇文深灰头土脸地战败而归,在周营内扬起更多的硝烟,对帝党而言,这倒是个小胜仗,晋公的儿子不堪大任,能够压制晋公的气焰;
但相对的,帝党也要拿出成绩来,否则会被恼羞成怒的晋公治罪。
而晋公派系也希望尽快夺取胜利,挽回声誉,因此这已经不是打不打的问题了,而是周军必须打,否则没法向国内的天王与晋公交代。
团结起来的周兵士气高昂,战力旺盛,借助乔薛堡的地形优势,与齐军展开对峙,令高延宗久攻不下。
“混账!白痴!”
高延宗骂骂咧咧,口中不知说的是周军还是自家军队,只是恶狠狠地盯着战阵,牙齿都要咬碎了。
早知道,就跟太子讨要光武砲,把眼前的破石壁给敲下来。
可那东西又大又重,自己率领的多是骑兵,又要快速进军攻取坞壁,哪能带那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