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就罢了,他还见到有远处有几名士兵正拨开一具,往外掏摸东西,像是在……
“这也是手段?”
见斛律光惊讶的神色,斛律羡点头:“若非如此,打不下来龙头。”
其实一路上,有曲沃的守军和溃逃的败兵,说齐军驱使亡灵攻城,斛律光都没太相信,只以为是谣言。
现在他有点怀疑了。
斛律羡指着城墙上高大的投石车,向他介绍:“那是光武砲,太子的发明,这次攻城,多借此器之利。”
看得出,斛律羡对太子颇为佩服。
进入内城后,斛律光的部下交由城内军官去安顿,斛律羡带着兄长去见太子,一路上能见到齐骑四处巡逻,偶尔出现一队人马,将某族抄家,百姓们脸上有着抹不去的惊慌不安。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斛律羡干笑:“周国经营很长时间了,咱们占领还没多久,需要时间来磨。”
“这么说,太子要留人驻扎?”
按斛律光的想法,其实拆掉也可以,至少节省成本,若设置重镇,周国日后将试图夺回。
自晋阳到这里,那也是上百里的路段,某种意义来说,就是在这里建了一个挨周国打的城池,麻烦不说,还要时常添兵。
斛律光毕竟是晋阳勋贵,本能的不希望外镇再多一个军镇,任何新增的军镇都会无形中削弱晋阳的重要性。
在这方面,他们就几乎是齐国内部的小突厥了,周国打不出来,齐国的战力又受限于他们,打不出去,那勋贵们的地位就能一直保持着。
高殷可不允许这种事情再度发生,经营龙头城,也能扩展白马军镇的范围,将山西西部这一大块,都划作自己的后花园。
“太子,斛律明月到了。”
高殷点点头,走出屋子,见到斛律兄弟行着军礼,口称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还是有些不服啊。
第205章 战略
毕竟算自己半个未来岳丈,丈人见女婿不顺眼正常。
高殷快步走近,握住斛律光的手,笑着说:“殷等候朔州多时矣!”
斛律光渐渐习惯了高殷这个态度:“未能赶上龙头一役,与太子并肩作战,光实属惭愧。”
这话还颇有些幽怨,高殷只能回他:“兵贵神速,朔州自晋阳而来,更加辛苦,殷便代劳这些小事。”
听高殷说得轻描淡写,斛律羡忍不住眯了眯眼。
战绩就是一切,这么大的军功还在谦虚,往好听了说是谦虚,往坏处讲就是在装暗逼。
不过他是太子,装得了这个逼,他们还要连声称颂。
说完了客套话,斛律光从怀内摸出一封信来,恭谨地递上。
“这是临出行前,至尊让我带给太子的密信,嘱托我必须亲手交到太子手上。”
说到高洋,场中的氛围就有些阴冷,高殷莫名有些心虚,自己扯他虎皮的事情给知道的话,高洋不会生气吧?
“麻烦朔州了。”
高殷伸手接过,让侍者侍奉斛律光等人,自己转入后堂,想了想,让其他人帮自己打开信件。
确认没有问题,高殷拿了件薄纱遮在头上,这才开始看起信件。
【道儿亲启:】
【头一遭率军出征,感觉可好?不好亦需憋住,这就是军国事,汝努力讨来的,自当一力应承。】
【突厥联姻之事,已有眉目。汝猜如何?木杆愿意嫁女了,不过要嫁的,却是令阿耶吾。吾娶她有何用!徒令汝母后担忧,故此,汝在河东要给吾打出阵势,让天下都知汝为我子,让木杆献女求亲,知否?切勿去碰玉壁!】
【得胜,吾在晋阳为汝庆贺,若败,则汝自知下场。不多说了,怕汝吓着,自作便好。令阿耶洋留。】
“写的什么东西……”
高殷忍不住笑出来,高洋是个很真诚的人,哪怕在家书上,也在真诚的发着神经。
不过这嫁给高洋,说明突厥人也是真诚的慕强,和当初把公主嫁给高欢的蠕蠕大差不差,游牧民族就是这么质朴而热情,真理只在剑锋之上,拳头大就是一切。
轻轻擦拭眼角,反复翻看数遍,这里面的信息非常重要,他的太子妃终于被国家安排好了,只是还要通过考验。
严格来说,这考验也已经过了,他现在带兵回去就行,但这样的战果对贪心的高殷来说还不够。
他回去的话,今年就再也出不来了,高洋会在今年驾崩,随后他要面对的就是奶奶叔叔和一帮勋贵的挑战,败的结果自然不用说,胜了,也要在国都内消磨异动、巩固势力,所以这次出兵,就是他作为太子,最后一次捞取军事资本的机会。
而且他还没有和斛律光并肩作战,如果止步于此,那斛律光还不如不来呢。
要接着打下去。
高殷没有焚烧信件,而是用香料涂抹,存放到自己内衣里,随后再度出现在外厅,与斛律光见面。
斛律羡已经下去办事了,这个场面像极了当初他去咸阳王拜访的时候,只是现在高殷是主,斛律光是客。
两人同时笑了笑,高殷也没再客套,令人搬来沙盘和小道具。
沙盘这个东西,在东汉时期就已经发明出来了,光武帝刘秀征讨凉州隗嚣,汉将马援聚米为山谷,指画形势,刘秀称赞道“虏在吾目中矣”,这就是最早的沙盘。
不过高殷做得更精巧一些,像是后世的儿童玩具模型,让斛律光看了,面上虽然不显,但心里忍不住称赞。
大家用的都是同样的东西,但细节上,高殷所制沙盘可比他们所用的精妙得多,这涉及到一些美术和设计的概念,高殷虽然自己不是这个专业的人,但他生活在现代社会,又背过公基,无形之中就被影响得懂了一点,这也是义务教育给他带来的优势。
“将军请看,此刻我们正在这里。”高殷放置一个城池模型,代表着他们所在龙头城,在它的西侧,则放置了一块翡翠,代表着玉壁。
“太子莫非要攻打玉壁?”
斛律光试探着发问,这可算是齐国武人的最高野望了,甚至可以说,夺取了玉壁的齐人,就有着冲击皇权的可能。
高殷连连摇头,他是很想,拿下玉壁,那他什么都不用做了,不娶突厥太子妃也没关系,晋阳勋贵自会向娄昭君阐述高殷是大齐唯一且正统的皇帝。
但那是三年计划的一环,除非现在高殷能马上叫来陨石或者核武洗地,否则还没到时候。
如果高洋能再活三年就好了,可恶!
“我想的是拿下柏壁、车厢城等地,清理玉壁周围坞壁群,建立一个新要塞,与玉壁相抗衡。”
有点意思。
斛律光点点头,还好太子没有赢了就上头,这个想法虽然也同样大胆,但可行性不低,筑城十五日内还能骗些周兵出来野战,若周兵真傻乎乎的出来决战,那只要胜了,玉壁就等于拿下了。
但这样的前提,是除了玉壁外,再无其他周军来骚扰,而此刻龙头陷落,周军的援军必然已经在路上,不日就要和他们接触。
“西贼的援兵共计六万,具体将领不明,只知道明面上的统帅是鲁国宇文邕。”
斛律光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反应,经典宗室挂帅,还是要根据主要将领来看待。
即便不知道这个是未来的周武帝,高殷对这支军队的见解,也比斛律光多一些:“宇文邕是贼主宇文毓的弟弟,往年出镇同州和蒲州,今年初入长安任大司空,掌管土木建设、服饰织造、水利建设,想是宇文毓让其弟掌管钱袋,为反抗宇文护做准备。”
大司空一职在北魏和齐国是加官,多为虚号,但在周国却有着实权。
从齐人的视角来看,宇文邕不大可能是宇文护的班底,因为宇文护一旦篡位,那宇文泰的儿子就是眼中钉肉中刺。
“听说他沉毅有智,常为宇文毓亲近,而今我们进兵,以他为帅来援,想必是宇文毓想要令其建功,但宇文毓又不可能指挥这六万兵马的调动。”
不然他就直接政变来弄宇文护了。
“因此主帅宇文邕为宇文毓亲信,而军将却会是宇文护的人,这样首身不协的军队,筹谋得好了,就有可趁之机。”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包括进行战争的个体,军队是由无数复杂的人组成的,比起正面硬撼,用计谋将其分割成数块,才最好下手。
周国这种构成的军队,简直就是风骚的叫高殷去喝糖水,高殷和斛律光的矛盾可没那么大,而且很快就要转化成家庭矛盾了,但宇文氏那是实打实的激烈政斗,貌合神离。
因此高殷和斛律光合兵虽然不过五万,还要留下一万守住龙头城,但他们装备精良,有丰富的作战经验,而在邙山一战死伤惨重的周国推行府兵制,招募的府兵多数都是没有作战经验的新兵——援兵六万?那估计其中四万都是新人了。
也就是说,本质上是高殷、斛律光带着四万精锐去吊打一帮新兵蛋子,装备没他们精良,将帅还是互相提防的类型,这样的军队抗不了压,局势艰刻到一定地步,他们就会迅速崩溃。
这一通分析,斛律光不得不认同,或者说他无法反驳,太子说得头头是道,分析有理有据,谈论的都是斛律光这种武夫鲜少考虑的政治视角。
他忍不住发问:“您如何知道这个宇文邕之事呢?”
高殷笑了笑:“夜梦,天授。”
斛律光摇摇头,他不信这种鬼话,只是太子掌握着一张神秘的情报网,这是毋庸置疑的。
等等……连敌国一个宗室的性格和表现都知道,那齐国内的,他不更清楚吗?
斛律光隐约有一种后怕,自己抽中的是太子这支签,也许父亲那边,就有些倒霉了。
第206章 先遣
宇文邕感觉浑身不自在。
这种感觉,就好像被野兽暗中盯着一样,他抚着自己不多的胡子,安抚这种不详的预感。
在出征之前,由于军事调令全出自晋公,走那边的流程已经拖延了许久,直到二月八日,才得以准备完毕,大军开拨,这恰好是高殷率军前往曲沃,斛律光抵达晋阳之日。
周兵的进军路线是从长安东行,沿着渭水行至同州抵达临晋,进而北渡黄河、到达蒲津关,这个过程耗去不少时间,乃至折损少量兵员。
之后再沿汾河谷地向北,到达玉壁附近,从而抵达河东绛州战场。
按照北朝的里制,长安到绛州大概要行军600里,麾下士卒多为新军步兵,日行50里已经是极限,还需要多位老将辅佐,才能勉强维持住这个速度。
饶是如此,到达玉壁城的时间也比预计的晚了数天,二月二十一日才到达绛州附近。
这也和补给有关系,由于经济的落后,周国的屯田发展得更早,屯田范围比齐国更广阔,又得到了河东,并且关中腹地更接近两国交战的前线。
而齐国的运输干线多经过太行山、黄河等险峻自然地,这些因素都让周国的后勤通道较之齐国有着便宜之力。
然而最根本的原因,其实还是周国的物资储备并不如齐国丰厚,齐国可以吃一碗倒一碗,那周国就只能分成上下顿,不仅田租征收多出齐国一倍,且还经常“因粮于敌”,说白了就是去抢齐人的粮草。
对此齐国也是一样的,双方互相截断粮道是日常。
而六万人的资粮不是小数目,邙山之战西魏伤亡的兵员就是这个数字,可以这么下论断:高欢在玉壁的战败,代表着周齐两国进入了相持对峙的阶段,尽管齐国仍占据国力优势,但差距已经不如此前那么绝望;
但若是这六万人再度报销,不仅对周国是第二次巨大打击,且局势将再次滑落到东西前期的态势,齐国将恢复到对周国充满压制力、随时可以灭其国的危险状态。
因此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周齐各自建国后的第一场大战,严格来说也是宇文氏的立国之战,打赢了保十年安稳,打输了数着指头过日子。
若不是齐主疑似亲至,宇文护也不会派遣如此多的军队,若证实非齐主,没准还要遣返一些,保留下足够抵御齐国进攻的兵数就行。
周国朝廷也有人提出异议,表示荆州方面的王琳军有所异动,齐军的进势疑似为其攻打江陵的萧詧而造势声援,不应过于重视,但没人敢确信。
说到底还是周国家底太薄,输不起。
因此作为名义上的主帅,宇文邕充满了压力,皇国兴废,在此一战!
没有上过真正战场的新人,本能地就会想要稳妥,底下晋公一系的将领也都同意——因此周军就在新绛、稷山、河津的沿河防线中,与玉壁并列的郝壁、吴壁、薛家堡、柏壁、横桥堡等坞壁驻扎。
休整数日,一边恢复军力士气,一边打探前线情报。
“曲沃已经丢了?也罢,即便不是齐主领兵,齐军也容易克拔此城。”
宇文邕面上忧虑增添一分,心里却轻松一阵。这是前线要地,不丢才奇怪,齐军先拔这个地方,就说明目的不是速攻玉壁,而是在绛州和他们争夺坞壁阵地,徐徐推进,这种打法更加稳妥,野心却不广。
对于宇文邕来说,更希望齐军直接来攻打玉壁,若能再次打死一个齐主,他们国势就稳了,对兄长的地位也大有裨益。
而且守城战总是比野战轻松的。
“之后齐军往闻喜东南走了?”
是郑伟守御的那座城池,想必是没问题了,宇文邕忍不住笑着:“齐军何日至的?攻城多久了?”
这是最新的情报,还未确认,斥候们也不敢轻信,但上官有问,传令官只得回禀:“齐军二十三日至龙头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