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702节

  没人回应他。

  山谷里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偶尔的啜泣声。

  毕竟

  谁吃饱了撑,敢去做造反的事情?

  刘振邦冷笑一声,心里盘算着。

  再过半个时辰,这支队伍就会彻底崩溃,到时候他就能把人全抓回去,既能向王威交差,又能逼问出文册的下落。

  可就在这时,西侧的崖壁后方,突然传来一阵隐约的震动。

  起初只是轻微的“嗡嗡”声,像远处的雷声,可没过多久,震动越来越明显,谷底的碎石都开始微微跳动,崖上的灌木剧烈摇晃,连马蹄声都盖过了队伍的喘息声。

  “怎么回事?”

  刘振邦脸色骤变,猛地勒住马,侧耳细听。

  那震动不是山崩,也不是流民作乱。

  是马蹄声!

  而且是成千上万匹马奔跑的声音!

  “是熊廷弼的人!”

  一名亲兵尖叫起来,手指着西侧的山口。

  “大人你看!尘土!好多尘土!”

  刘振邦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西侧山口的地平线上,扬起了一道巨大的土黄色烟柱,像一条黄龙,正朝着山谷的方向扑来。

  那烟柱越来越近,马蹄声也越来越响,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剧烈,连他胯下的战马都开始不安地刨着蹄子。

  “彼其娘之!”

  刘振邦狠狠骂了一句,眼里的从容瞬间被暴怒取代。

  他怎么也没想到,熊廷弼的大军会来得这么快!

  抓活口已经不可能了,再耽搁下去,他连自己都要栽在这里!

  “弟兄们!不用留活口了!杀!把里面的人全宰了!”

  刘振邦拔出腰间的马刀,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他双腿一夹马腹,身先士卒地冲进山谷,马刀挥舞间,一名来不及躲闪的民壮被当场劈成两半,鲜血溅了他一身。

  骑兵们见状,也跟着冲了进去。

  马刀砍在盾牌上,发出“哐当”的巨响;长矛刺穿人体,带出喷涌的鲜血。

  惨叫声、哭喊声、兵器碰撞声,瞬间填满了整个山谷。

  孙传庭拔出镔铁剑,挡在张炜和朱鼎渭面前,奋力砍杀冲上来的骑兵。

  一名骑兵的马刀朝着张炜劈来,孙传庭侧身一挡,剑与刀碰撞,震得他手臂发麻,可他不敢退,一退,身后的人就会被屠戮。

  张炜躲在孙传庭身后,脸色惨白,浑身发抖。

  他看着身边的官员一个个倒下,看着家眷们被骑兵追杀,却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若不是孙传庭拼死护卫,他早就成了马刀下的亡魂。

  代王世子朱鼎渭也拔出了腰间的短刀,虽然手抖得厉害,却还是朝着冲上来的骑兵刺去。

  他看着一名护卫为了保护他,被骑兵的长矛刺穿胸膛,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却咬着牙没哭出声。

  朱鼎渭心里也知道,此刻哭也没用,只有拼命,才能活下去。

  可刘振邦的骑兵实在太猛了。

  没了箭矢的压制,没了完整的阵型,突围的队伍像待宰的羔羊,很快就倒下了一片。

  孙传庭的胳膊被马刀划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顺着手臂流下来,染红了剑柄,可他依旧死死挡在前面,没有后退一步。

  就在这时。

  西侧山口传来一阵震天的呐喊:“大明官军在此!反贼休走!”

  刘振邦心里一紧,回头望去。

  只见一队身着明军装甲的骑兵,已经冲到了山谷入口,为首的将领举着一面“曹”字大旗,正朝着他这边冲来。

  是熊廷弼的先头部队!

  “撤!”刘振邦不敢再耽搁,对着麾下的骑兵吼道。

  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他狠狠瞪了一眼山谷里的孙传庭,不甘心地调转马头,带着剩下的骑兵,朝着大同府城的方向逃去。

  骑兵们见主将撤退,也纷纷调转马头,仓皇逃窜。

  山谷里的厮杀声渐渐平息,只剩下满地的尸体和鲜血,还有幸存者们的喘息声和啜泣声。

  孙传庭看着刘振邦逃走的背影,又看了看冲进来的官军骑兵,终于支撑不住,踉跄着靠在崖壁上。

  他的胳膊还在流血,浑身都是汗水和血污,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们,终于活下来了。

  而前来支援的人,正是京营参将曹文诏,以及其麾下所率的三千骑兵。

  一日前。

  这支骑兵正随九边经略熊廷弼在许家庄堡休整。

  但是锦衣卫送来了王威造反的密信。

  熊廷弼得知此事,便知晓了事情的严重程度。

  大同府城若陷,山西防线便会撕开一道大口子,北边的蒙古部落若趁机南下,后果不堪设想。

  熊廷弼当机立断,便命戚金与曹文诏,分别率领骑兵,先行出击。

  两军行至栲栳山西麓时,夕阳已西斜。

  曹文诏正勒马观察地形,忽听得前方山谷里传来隐约的喊杀声,夹杂着妇孺的哭喊声。

  他当即命全军戒备!并且派出前锋去探查情况!”

  不等前锋回报,那喊杀声便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马刀劈砍的脆响。

  曹文诏当机立断率领三千京营骑兵前去支援。

  好在,还算是及时的赶到此处。

  此刻。

  大同镇守太监张炜狼狈至极:蟒纹袍被划开了几道大口子,露出里面沾满血污的内衬,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

  他见曹文诏走来,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踉跄着上前,对着曹文诏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声音颤抖:

  “曹将军……可算把你们盼来了!

  好险,晚来一步,咱们就都成了叛军的刀下鬼!”

  曹文诏扶起他,目光扫过山谷中的惨状,眉头皱得更紧:

  “张镇监,大同府城情况如何?”

  “陷落了!”

  张炜叹了口气,脸上满是后怕。

  “王威勾结张天琳的流民军,诈开了三门,如今府城已被他们控制,四门紧闭,戒备森严!将军此去,务必小心!”

  曹文诏点了点头,转身对着麾下骑兵下令:

  “留五百骑在此处,护送张镇监与幸存者前往许家庄堡,其余人随我去大同府城,与戚将军汇合!”

  安排妥当后,曹文诏翻身上马,带着两千五百骑兵朝着大同府城疾驰。

  沿途不时遇到小股流民军和王威的步卒。

  这些人是来追击张炜等人的。

  见京营骑兵冲来,这些人被吓得魂飞魄散,有的试图反抗,却被马槊刺穿胸膛;有的跪地投降,被曹文诏下令捆缚在马后,待日后处置。

  夕阳完全沉入西山时,大同府城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里。

  城头上火把光芒闪烁,隐约能看到叛军的旗帜在风中飘动,四门紧闭,城墙上还站着不少手持弓箭的叛军。

  曹文诏勒住马,远远望去,只见城东方向有一队骑兵正在徘徊,正是戚金所部。

  他当即驱马上前,与之会合。

  “曹将军!”

  戚金见他到来,催马迎了上来,脸上带着几分凝重。

  “我已探查过,叛军在四门都布置了守军,城墙上还架了火炮,咱们只有骑兵,缺少攻城器械,硬攻怕是讨不到好处。”

  曹文诏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紧闭的东城门上:

  “没错,骑兵不擅攻城,强行进攻只会徒增伤亡。

  不如先在城东十里外扎营休整,派人去通知熊经略,待大军抵达,再制定攻城之策。”

  戚金深表赞同。

  两人当即下令,在城东十里外的一片开阔地扎营。

  骑兵们卸下马鞍,让战马啃食青草;火头军升起篝火,开始煮制干粮。

  哨兵则分散在营地四周,警惕地盯着大同府城的方向。

  并且探听大同府各处情报。

  夜色渐浓,篝火的光映着曹文诏和戚金的脸。

  曹文诏擦拭着手中的长刀,刀刃上的血渍被布巾擦去,露出冷冽的寒光。

  戚金则站在舆图旁,手指着大同府城的位置,思索着次日的部署。

  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战意。

  王威的叛乱,对大同百姓是灾难,对他们这些久历沙场的武人而言,却是建功立业的绝佳机会。

  “待熊经略大军到来,咱们定要第一个杀进府城,生擒王威!”

  曹文诏握紧长刀,话语之中,满是壮志。

  戚金笑着点头,拔出腰间的长刀,说道:“好!到时候咱们比比,谁斩的叛军更多!”

  翌日。

  熊廷弼主力大军抵达此处大同府城东十里处,安营扎寨。

  连绵的营帐像一片青色的海洋,旌旗在风中舒展,“熊”字帅旗立于中军帐顶,格外醒目。

  中军帐内,地上铺着一张巨大的大同镇舆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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