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大寿看着沈炼的背影,眉头微皱,但并不慌乱。
他所部虽然只有三千人,但守住府城数日,应该没有问题。
不过
事情的发展,还是很快的超过了祖大寿的预料。
他才把防务布置下去不久,城墙上的夜风就突然变了味。
不再是单纯的寒凉,反而裹着一丝隐约的血腥味,从东南方向飘来。
他皱着眉走到城垛边,朝着东门的方向望去,夜色里本该沉寂的城墙,竟隐隐闪过几点刀光,像是暗夜里的鬼火,透着不祥的预兆。
“不对劲。”
祖大寿心里咯噔一下,刚要吩咐亲卫去探查,就见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上城来,甲胄上沾着血,声音发颤:
“协镇!
东门……东门出事了!
有大批官军进城,说是‘奉王总兵之命协防’,结果刚进城就动手了!
游击将军李信想关城门,已经被……被他们杀了!”
“什么?!”
祖大寿浑身一震。
王威的动作比他预想的快太多。
想来,是在劝降张天琳的同时,便派人造访各城门,借着“协防平乱”的名义混了进去!
沈炼争取的那点时间,根本不够他把消息传到每一处防线。
就在这时,去西门传令的亲卫也跌跌撞撞地回来,半边身子都被鲜血染红:
“协镇!
西门也破了!
他们拿着伪造的镇守太监令牌,骗开了城门,现在正往府衙冲!
咱们留在西门的弟兄,就剩十几个了!”
喊杀声像滚雷一样,从东门、西门、南门同时炸开,瞬间撕破了大同府城的夜。
祖大寿站在北门城楼,看着东南方向的火光越来越亮,那是叛军在焚烧民房、劫掠商铺,偶尔还能听到百姓的哭喊和士兵的怒骂,心一点点沉下去。
他麾下的兵力本就不多。
三千人分守四门,北门留了一千二百人,其余三门各六百余人。
如今三门失守,那些弟兄怕是早已战死沙场。
“将军!东门方向有叛军冲过来了!”
守卒的喊声将祖大寿拉回现实。
他抬头望去,只见一队身着官军甲胄的士兵,举着火把朝着北门冲来,为首的正是王威的女婿刘振邦。
他手里提着一颗人头,正是东门游击将军李信的首级,脸上满是狰狞的笑意。
“刘振邦!你竟敢通敌叛国!”
祖大寿怒喝一声,声音震得城墙上的火把都晃了晃。
他猛地拔出佩刀,指向冲来的叛军:“火炮准备!火铳手列队!谁敢靠近城门,格杀勿论!”
城头上的十门弗朗机炮早已装填完毕,炮手们听到命令,立刻点燃引信。
“轰!轰!轰!”
火炮轰鸣声震耳欲聋,铁弹砸在叛军阵中,瞬间炸开血花,冲在最前面的几十名叛军当场倒下,剩下的人吓得连忙后退,躲到街道两侧的房屋后面。
“放箭!”
祖大寿又下令。
弓箭手们松开弓弦,箭矢像雨点一样射向叛军,惨叫声此起彼伏。
刘振邦躲在一根石柱后,看着城头上严阵以待的守军,气得咬牙:
“祖大寿!识相的就投降,不然等总镇来了,定要你碎尸万段!”
祖大寿冷笑一声,根本不搭理他。
北门是大同府城最后的屏障,一旦失守,城里的百姓、代王府的宗室,还有那些来不及逃走的官员,都将落入叛军之手。
更重要的是,北门之外就是许家庄堡,熊廷弼的大军随时可能到来。
只要守住北门,就还有希望。
“协镇!叛军又冲上来了!这次他们带了云梯!”
守卒的喊声再次响起。
祖大寿探头一看,只见叛军推着十几架云梯,朝着城墙冲来,后面还跟着数百名流民军,手里拿着刀枪棍棒,虽然杂乱,却透着一股悍不畏死的狠劲。
“火油!”
祖大寿大喊。
守卒们立刻将早已准备好的火油桶推到城垛边,朝着云梯泼去。
“点火!”
随着一声令下,火把被扔了下去,火油遇火瞬间燃起熊熊大火,云梯上的叛军被烧得惨叫连连,纷纷从云梯上摔下来,有的直接掉进火里,变成了火球。
就在这时,北门之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是王威派来的三千援军,他们见城门紧闭,便试图从城外强攻。
祖大寿心里一紧,若是腹背受敌,北门迟早失守。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五百骑兵,眼神变得决绝:“弟兄们!随我出城,杀退城外的叛军!”
“协镇!不可啊!
城外叛军有数千人,咱们只有五百骑兵,若是出城,城里的守军就更少了!”
亲卫连忙劝阻。
“不出城不行!”
祖大寿摇了摇头,语气坚定。
“城外叛军不除,咱们就是腹背受敌!你们守住城墙,我去去就回!”
他翻身上马,抽出佩刀,对着五百骑兵喊道:
“弟兄们!为了大同,为了陛下,跟我杀!”
“杀!”
五百骑兵齐声呐喊,声音震彻夜空。
城门缓缓打开,骑兵们像一把锋利的尖刀,朝着城外的叛军冲去。
祖大寿一马当先,佩刀挥舞,瞬间砍倒两名叛军,身后的骑兵紧随其后,在叛军阵中撕开一道口子。
城外的叛军本以为北门守军不敢出城,毫无防备,被骑兵冲得阵脚大乱。
有的叛军甚至来不及反抗,就被马蹄踩倒在地。
祖大寿率军在叛军阵中冲杀,佩刀上沾满了鲜血,战马身上也溅满了肉泥,却丝毫没有减速。
他心里明白,必须速战速决,否则城里的防线会出问题。
不到一刻钟,三千叛军就被冲得七零八落,有的往西边逃去,有的干脆跪地投降。
祖大寿没有追击,而是率军退回城内,下令立刻关闭城门,加固防御。
他看着身边只剩下三百多人的骑兵,心里一阵刺痛。
这五百弟兄,是他最精锐的力量,如今却折损了近半。
“协镇,城里的叛军还在往北门冲,咱们的火油和箭矢快用完了!”
守卒的声音带着几分绝望。
祖大寿走到城垛边,看着城里越来越近的叛军,又看了一眼城外漆黑的夜色,
熊廷弼的大军还没来,而他们的弹药已经不多了。
“弟兄们!”
祖大寿转过身,对着剩下的守军喊道:
“北门是咱们最后的希望,也是城里百姓最后的生路!就算拼到最后一个人,也要守住这里!”
“只要守住北门,熊经略的大军就会来援,咱们就能打败叛军,保住大同!”
城内。
一刻钟前。
大同镇监府的朱红大门外,马蹄声骤然停下。
沈炼翻身下马,他甚至来不及拍打身上的飞鱼服,便朝着府内狂奔。
穿过栽着石榴树的庭院,绕过挂着“肃政”匾额的回廊,沈炼直奔正堂。
此刻张炜正歪在铺着云锦坐垫的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枚羊脂玉如意,案上摆着刚沏好的雨前龙井,氤氲的水汽裹着茶香,与外间的紧张气氛格格不入。
听到脚步声,张炜眼皮都没抬,慢悠悠道:
“沈千户深夜造访,莫不是熊经略那边有了新消息?”
“镇监!大事不好了!”
沈炼冲到案前,气息急促,声音带着几分嘶哑,
“王威反了!他勾结张天琳的流民军,恐怕意图不轨,咱们再不做打算,大同府城就完了!”
张炜捏着玉如意的手指猛地一顿,终于抬眼看向沈炼。
他见沈炼满头大汗,飞鱼服的袖口还沾着几滴暗红的血渍,不似说谎,却仍带着几分疑虑:
“王威反了?
他吃着朝廷的俸禄,握着大同的兵权,疯了不成?
王国樑造反的下场,他忘了?”
“是真的!”
沈炼急得往前一步。
“恐怕这会儿,乱军就该过来了!”
他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震天的喊杀声。
张炜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窗边,撩起窗纱往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