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炼愣了愣,看着卢剑星的背影,嘴角的自嘲渐渐淡了,他摸了摸腰间的绣春刀,低声应了句:
“知道了,大哥”。
说完快步跟了上去。
靳一川在后面看着两人,悄悄松了口气。
他最怕沈炼钻牛角尖,有大哥在,总能拉他一把。
另外一边。
大同总镇府的正堂里。
王威坐在主位上,脸色不是很好看。
“你的意思是说,左云县的民变,已经脱离了我们的掌控?”
王威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怒意,目光像刀子一样剜在刘振邦身上。
他原本的计划是让流民闹一闹,逼熊廷弼仓促来大同,再借流民消耗熊廷弼的兵力,自己坐收“平叛”之功,顺理成章接过大同总兵的印信。
可现在,流民竟成了气候,还出了个叫张天琳的领头人,连县令都杀了,这哪是“闹一闹”,这是要反!
刘振邦站在堂下,他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喉结滚动得格外明显,连额角的汗都不敢擦:
“回岳丈,确实如此。
那张天琳不像是普通流民,属下派人去查过,他早年在陕西就跟着饥民闹过事,懂些拳脚,还会排兵布阵。
这次他不仅杀了郭广,还放了牢里的囚犯,现在左云县的乱民都喊他‘张好汉’,连周边的逃兵都往他那儿凑,人数怕是快三万了。”
“哼!”
“三万?!
我让你去‘推一把’,不是让你养出个反贼!
现在好了,左云县的乱子怕是要捅到陛下跟前,熊廷弼还没来,我手里的兵就得先拿去平叛。
我苦心攒下的那些兵力,难道要耗在流民手里?”
刘振邦见他动怒,连忙往前凑了两步,声音压得更低,眼底却闪过一丝阴狠:
“岳丈莫急,乱子闹大了才好。
咱们要的不就是‘平叛’吗?
不出兵平叛,如何‘死人’?”
他特意把“死人”二字咬得极重。
“那些吃空额的编制,总得有个‘战死’的由头才能消掉。
还有杨肇基留下的那些亲信,不借流民的手除了,日后您掌了大同兵权,他们也是隐患。”
王威的眉头动了动,攥着镇纸的手松了些。
他当然懂刘振邦的意思。
借平叛之名,让杨肇基的人去当炮灰,既能清除异己,又能把空额的“亏空”算在“战死”上,一举两得。
可他还是有些迟疑。
“井坪路的孙镇、平虏城的马荣、右卫城的朱崇威,这三人都是杨肇基的心腹,手里各有几千兵,要是他们真把流民平了,岂不是反倒让他们立了功?”
流民虽多,却多是乌合之众,真对上边军的精锐,怕是一触即溃,到时候功劳归了别人,自己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刘振邦早料到他有此顾虑,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凑得更近了:
“岳丈放心,咱们不把他们一起派出去。
先派右卫城的朱崇威,让他带三千人去左云。
那朱崇威性子急,又想在陛下面前邀功,肯定会急着进攻。
而张天琳那边,刚占了左云,正是气盛的时候,定会拼死抵抗。
到时候两败俱伤,咱们再出兵‘收拾残局’,功劳还是您的。”
他顿了顿,又补了句。
“就算朱崇威运气好打赢了,他手里的兵也得折损大半,日后再想跟您作对,也没那个底气了。”
王威眯起眼睛,手指摩挲着下巴上的短须,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这计策确实阴狠,可还不够保险。
他突然想起什么,眼底闪过一丝更冷的光。
“方才听你说,张天琳派人来要兵器?”
“是!”
刘振邦点头。
“他要一千把刀、五百张弓,还说不给就不‘听咱们的安排’。”
“给!”
王威突然拍案,语气斩钉截铁。
“不仅要给,还要多给,给他一千五百把刀、六百张弓,再送五百石粮过去。”
刘振邦愣住了,眼睛瞪得溜圆:
“岳丈,这……这不是助纣为虐吗?
张天琳有了兵器,岂不是更难对付?”
“难对付才好。”
王威冷笑一声。
“你给张天琳送兵器时,顺便‘透个底’,就说朱崇威三日后会带三千人去剿他。
张天琳知道了消息,定会提前设防,到时候朱崇威轻敌冒进,不死也得脱层皮。”
他要的不是流民赢,也不是朱崇威赢,是让他们互相耗死,自己坐收渔利。
流民越强,朱崇威死的人越多,他后续的操作空间就越大。
刘振邦这才反应过来,脸上瞬间堆满谄媚的笑,躬身道:
“岳丈英明!
还是您想得周全!
这样一来,朱崇威就算不死,也得栽个大跟头,那些空额的编制,也能顺理成章消掉。
小婿这就去安排,保证把兵器和消息都送到张天琳手里!”
“慢着。”
王威叫住他,眼神里多了几分警告。
“送兵器的人要找可靠的,别让人抓住把柄。
还有,跟张天琳的人说清楚,要是他敢提前跑了,或是不敢跟朱崇威打,咱们就断了他的粮。
他要是想活命,就得乖乖当咱们的刀。”
“属下明白!”
刘振邦连忙应下,心里暗自佩服王威的狠辣。
既要借张天琳的刀杀人,还要把张天琳牢牢攥在手里,这等心机,难怪能在大同站稳脚跟。
“那小婿告辞了。”
刘振邦撩袍躬身,转身快步走出堂外,脚步轻快得像是捡了多大的便宜。
他只当自己献了条“借刀杀人”的妙计,能帮岳父扫清杨肇基的旧部,日后自己在大同的地位也能再升一阶。
却没看见王威靠在紫檀椅上,眼神却闪过一丝阴毒。
“去吧,办得利落些。”
王威的声音平淡得听不出情绪,直到刘振邦的脚步声消失在长廊尽头,他才缓缓直起身。
这女婿是听话,可野心也像野草似的疯长。
上次借流民克扣军粮,他就敢私吞三成。
这次挑动民变,又想借着“平叛”把破虏堡的兵权攥得更紧。
两个月前,宣府的乱子,王国樑不就是被他那猪队友小舅子黑云龙拖累?
黑云龙刺杀钦差,害得王国樑只能造反,最后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他王威可不会犯这种错,刘振邦这颗棋子,借他的手除了朱崇威、孙镇那些人,等兵权彻底拢到自己手里,就该收网了。
不过
他此刻心中却丝毫开心不起来。
用乱兵做棋子,本就是险中求胜。
左云县的流民原本只是他手里的“引子”,想逼熊廷弼来大同,再借着代王的势力压熊廷弼让步,可张天琳的崛起不是他能控制的。
那两万多乱民里,不仅有逃兵,还有陕西来的旧匪,真要是给了他们兵器,再让朱崇威的三千人去“送菜”,乱民势力只会更壮。
到时候别说清除异己,怕是连他自己都要被这把火烧了。
可他没得选。
杨肇基的旧部盯着总兵的位置,熊廷弼迟早要来查他吃空饷的账,代王那边还等着他再送些好处,不赌这一把,他迟早是个死。
“总镇!镇守太监府的人来了!”
亲卫的声音突然从堂外传来,带着几分急促。
王威连忙收敛心神,重新靠回椅上,摆出副沉稳模样:
“让他进来。”
进来的是个穿灰布太监服的小公公,手里捧着张烫金帖,语气十分倨傲:
“王总镇,镇守有令,左云民变愈烈,限您三日内出兵平叛,若是推诿,公公就要给陛下递折子,参您个‘通匪误国’!”
王威眼底掠过一丝冷笑,早料到这太监坐不住了。
他接过帖子,语气平淡:
“劳烦公公回禀张镇监,本镇早已安排妥当。
右卫城参将朱崇威,已率三千兵马出发,不日便能抵达左云。”
小公公愣了愣,显然没料到王威动作这么快,只能拱了拱手:
“既如此,咱家就回去复命了。”
说罢,匆匆退了出去。
王威看着他的背影,抬手唤来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