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得立刻率部去大同,再晚些,指不定他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他在宣府见惯了叛兵的嚣张,生怕大同再重蹈覆辙,到时候又是一场血战。
熊廷弼却突然笑了,他走到窗边,重新放下竹帘,将暑气挡在外面,语气里带着几分运筹帷幄的从容:
“急什么?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马世龙愣住了:“经略公的意思是……”
熊廷弼缓缓说道:
“现在去大同,王威见我来了,定会收敛锋芒,把尾巴藏得严严实实。”
“他藏得深,咱们查起来就难,到时候顶多治他个‘包藏逆属’的罪名,斩了他一人,可大同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
他的女婿刘振邦、那些被他收买的卫所将领,还会留在原地,日后仍是隐患。”
“可若是再等等,王威见我迟迟不去,又有代王撑腰,定会更放肆。
他会觉得自己有恃无恐,会露出更多马脚。
或许是克扣军粮更甚,或许是纵容流民闹事,甚至可能和蒙古部落有往来。
到时候咱们再去,才能一网打尽,把大同的乱象连根拔起,像宣府这样,整顿得彻彻底底。”
马世龙这才恍然大悟,脸上的急切渐渐褪去,只剩下佩服:
“还是经略公考虑得周全!
属下只想着平息事端,却没料到要斩草除根。”
“还有代王。”
熊廷弼话锋一转,语气多了几分谨慎。
“他是太祖皇帝的后裔,宗室亲王,虽无实权,却代表着皇家颜面。
能不能动他,怎么动,不是我一个经略使能决定的。”
“若是陛下旨意说‘可查’,咱们才能查;若是陛下说‘需避嫌’,咱们再怎么掌握证据,也动不了他分毫。
到时候反而会被人扣上‘欺凌宗室’的罪名,得不偿失。”
马世龙这才明白,熊廷弼不是不急,而是考虑得更远。
既要除奸,还要守规矩,不能让自己陷入被动。
“那咱们现在该做什么?”马世龙问道。
“两件事。”
熊廷弼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派快马送密折去京师,把王威勾结代王、杀人灭口的事一一禀明,恳请陛下定夺:
代王是否可查?
大同的事,咱们该如何处置?
第二,继续留在宣府,把咱们的根基扎稳。”
熊廷弼将宣府各县县志拿上来,说道:
“你看,宣府的草原上有盐湖,之前被豪强霸占,如今收回来,派工匠去提炼盐巴,既能解决百姓的吃盐问题,还能运到中原贩卖,赚一笔赋税。
城南的铁矿、铜矿,之前因为军户逃散而荒废,现在招募流民去开采,铸造成农具,分给垦荒的农户,再铸些兵器,补充边军。
还有西山的煤矿,冬天可以供百姓取暖,也能给冶铁的炉子供能。
把这些资源盘活了,宣府才能真正自给自足。”
“到时候,咱们不用再靠京师拨款来养边军,甚至还能往京师输送银两、粮食。”
“这才是对陛下恩情最好的报效。
不是平定一场叛乱就完了,而是让宣府长治久安,成为九边的表率。”
马世龙听得心潮澎湃,之前对大同的担忧早已烟消云散。
他挺直身子,拱手道:
“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安排:
派人送密折去京师,再让人去清查盐湖、铁矿的情况,尽快招募工匠和流民开工!”
“好。”
熊廷弼点了点头,重新坐回案前,拿起狼毫笔。
“大同的事,咱们等陛下的旨意。
宣府的事,咱们不能等。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把宣府搞好了,就算王威在大同闹得再凶,咱们也有底气收拾他。”
“经略公英明!”
另外一边。
京师。
时间已经到了天启元年七月。
此刻的京师,像被扔进了蒸笼。
紫禁城里的红墙琉璃瓦吸足了暑气,连乾清宫东暖阁的地龙都透着燥热,案上的奏疏才摊开片刻,墨汁便微微发稠。
因此,朱由校果断换了地方办公。
琼华岛的广寒殿,被一池碧水环抱着,岸边的垂柳垂到水面,风一吹,便带着荷香的凉意,漫进殿内的朱窗。
此刻的大明皇帝朱由校斜倚在殿内的楠木软榻上。
他身上只穿了件月白绫绸的常服,腰间系着玉钩带,没有戴皇冠,发髻用一根赤金簪束着,倒比在乾清宫时多了几分闲适。
软榻旁的小几上,放着刚冰镇过的酸梅汤,青瓷碗外壁凝着水珠。
殿内的侍立的妃嫔,各个姿态万千。
良妃王宛白穿着淡粉宫装,正坐在小凳上,手里拿着把团扇,轻轻给朱由校扇着风,扇面上绣着浅淡的兰草,动作轻柔,生怕扰了他看奏疏。
美人于佩珍则站在案旁,手里捧着一叠刚拆封的奏疏,时不时用银签挑出紧要的,递到朱由校面前。
她穿的葱绿宫装,衬得肌肤愈发白皙,眼神里带着几分灵动,却不敢多言。
更惹眼的,是站在殿角的两个女子。
左边那人身穿石青蒙古袍,袍角绣着银线云纹,发间插着一支珊瑚簪,肌肤是健康的蜜色,正是娜木钟。
她原是林丹汗的侧妃,后来辗转落入皇太极手中,又被明军,送入京师,因容貌绝色,被留在宫中,暂无位分。
右边的女子气质温婉,是同为林丹汗旧妃的苏秦,与娜木钟一同入宫。
两人站在那里,一个明艳,一个温婉,倒成了殿内一道别样的风景。
朱由校偶尔抬眼,目光扫过她们,嘴角会掠过一丝浅淡的笑意。
世人都说帝王好美色,他倒也不否认,只是心中自有分寸。
将林丹汗与皇太极的旧妃留在身边,固然有几分风月心思,可更多的,是一种帝王的掌控感。
这两位女子知晓不少蒙古部落的内情,偶尔询问,能得些边地的隐秘消息。
至于给皇太极、林丹汗“戴绿帽”的刺激感,不过是顺带罢了。
“陛下,江南的奏疏。”
于佩珍轻声提醒,将一封印着“加急”的奏疏递过来。
她见朱由校目光落在娜木钟身上,却没有多停留,便知陛下虽有赏玩之心,却从不会沉迷,当下更敢安心递奏疏。
朱由校接过奏疏,目光快速扫过。
袁可立报称,江南水灾没有停息下来的意思。
雨一直下。
江南各省的灾情更加严重了。
朱由校眉头紧皱,放下朱笔,他对魏朝道:“让人把这封奏疏送内阁,让叶向高立刻安排调粮。”
“是,陛下。”
魏朝躬身应下,唤来小太监,仔细叮嘱了几句,才重新回到御案边上。
朱由校又拿起另一封奏疏,是兵部送来的九边军情。
里面详细写了熊廷弼在宣府的整顿成效:
流民收拢六十万,新垦荒地万亩,连军屯的逃兵都回来了不少。
他看到“宣府可自给自足,无需京师拨款”一句时,眼底亮了亮。
“熊廷弼果然没让朕失望。”
最后,朱由校拿起一封来自天津卫的奏疏,是毛文龙送来的。
奏疏里写着,他原本已率部抵达澎湖列岛,却遇飓风,船只受损,只好退回天津修补。
回程途中还遭遇了海盗,虽击退了海盗,却折损了几艘船。
更麻烦的是,有一艘从天津开往广州的商船,在福建沿海被劫,船上的丝绸、瓷器尽数丢失,船员只逃回来三人,供称海盗中有穿着官服的人。
“毛文龙还说,已派人去福建追查,若真有地方官员掺和,定要揪出来。”
朱由校的眉头拧了起来。
“海盗敢劫官督商船,已是大胆,若还有官员掺和,便是通匪!
让毛文龙加派人手,务必查个水落石出,查到谁,不管是知府还是总兵,先革职拿问,再报朕!”
他最恨的便是官员勾结匪类,鱼肉百姓,尤其是在海疆一带,若是纵容,日后必成大患。
“是,陛下。”
魏朝连忙应声,将这道旨意也记下。
殿外的太液池上,几只水鸟掠过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
朱由校放下奏疏,端起酸梅汤喝了一口,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驱散了几分暑气。
他抬眼看向殿外的荷花,眼神里带着几分清醒。
身旁虽有美人相伴,殿内虽有清凉,可他从未忘记自己是大明的君主。
男女欢爱是消遣,江南水灾、九边安危、海疆平匪,才是他的根基。
此刻天色渐渐昏暗。
过不了多久,就是用晚膳的时候了。
就在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