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锦衣卫指挥佥事李若星大人的侄女。”
卢剑星呷了口酒,语气里满是郑重。
“李佥事是咱们的恩人,当初若不是他在厂公面前举荐,咱们三个哪能从辽东军卒踏进锦衣卫的门?
他这侄女我见过,虽算不上倾国倾城,却也是眉眼周正、手脚勤快,最是会持家的。
你若娶了她,既是报了李大人的恩,往后在锦衣卫里也多了个靠山,这可是两全其美的事。”
这话句句在理,全是为沈炼的前途打算。
可沈炼的脸色却慢慢沉了下去,嘴角的笑意变得格外勉强,他放下酒杯,手指抠着桌缝,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大哥……不是不知道,弟弟已经心有所属了。”
“心有所属?”
卢剑星的脸色“唰”地沉了下来,手里的酒杯重重磕在桌上。
“你说的,还是那个叫周妙彤的妓子?”
他在京师时便知晓这事,当时只当沈炼是一时糊涂,没成想过了快一年,这小子还没断了念想。
“我早就跟你说过,她心里装着的是那个江南商贾之子,对你不过是虚与委蛇,你怎么就偏偏执迷不悟?”
沈炼的头垂得更低,眼眶却微微发红,声音带着几分执拗:
“大哥,我知道她心里有别人,可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知道这辈子再也遇不到第二个让我动心的人了……
就算她不喜欢我,我也认了。”
“你!”
卢剑星气得手指都在抖,想说什么,却看着沈炼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妈的!
我兄弟里面,居然还有愿意当绿毛龟的?
哎~
他重重叹了口气,往后靠在椅背上,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
“罢了罢了!
你这性子,跟驴一样倔!
你的事,我以后再也不管了!”
靳一川见气氛僵住,连忙打圆场,拉了拉沈炼的胳膊,小声劝道:
“二哥,你看你,这又惹大哥生气了。
大哥也是为了你好,你快给大哥赔个不是啊!”
沈炼抬起头,看着卢剑星铁青的脸色,心里也不好受。
他拿起酒壶,给自己满上三杯酒,端起第一杯,对着卢剑星拱了拱手:
“大哥,是小弟不懂事,让你操心了。
我自饮三杯,给你赔罪。”
说罢,仰头将酒灌进肚中,辛辣的酒液呛得他咳嗽了两声,却没停,又接连喝了两杯,杯底朝天,才将杯子重重放在桌上。
“行了行了,别喝了。”
卢剑星见他这般模样,心里的气也消了大半,白了他一眼,语气缓和了些。
“待会儿还要去见张公公,若是醉醺醺的,岂不是让他觉得咱们锦衣卫整日就知道喝酒,不干正事?”
沈炼连忙擦了擦嘴,躬身道:“是小弟失职了,接下来绝不再喝。”
卢剑星没再理他,可心里却暗自盘算起来。
沈炼这愣头青的情伤拖了快一年还没好,可见那周妙彤在沈炼心里的分量。
等这次大同的事了了,他回京师,非得去那暖香阁,找找这个周妙彤不可。
敢耍他卢剑星的兄弟,玩谁的感情不好,偏要惹他的人?
到时候,看他怎么让这妓子知道厉害!
三人各自藏着心思,却也不浪费桌上的酒菜。
风卷残云之下,便将饭菜吃个精光。
吃饱喝足之后,三人出了楼门,数十名锦衣卫番子早已列好队伍等候。
他们身着墨色劲装,腰佩绣春刀,肩背火铳,站姿挺拔如松,悄无声息地跟在三人身后,惹得路过的商贩百姓纷纷退到街边,眼神里满是敬畏。
“往西边走,张公公的府邸在鼓楼巷深处,避开主街。”
卢剑星低声吩咐,脚步不停。
很快。
他们便到了镇守府。
大同城西多是官宦宅邸,镇守太监张炜的府第虽不算奢华,却透着几分威严。
朱漆大门前立着两尊石狮子,门楣上悬着“镇监府”的匾额,匾额边角还沾着些许风沙,倒有几分边地的粗粝感。
守门的校尉见是卢剑星三人,连盘问都省了,只躬身行礼,便侧身让开道路。
这半个月来,锦衣卫频繁出入镇监府,早已成了府中熟客。
三人拾级而入,穿过栽着几株老槐树的前院,便闻见正堂方向传来隐约的说话声。
刚走到堂门外侧,卢剑星便顿住脚步。
透过半开的门缝,能看见堂内除了镇守太监张炜,还坐着两个身影。
沈炼与靳一川也察觉到异样。
待推门而入,三人这才看清堂内情形:
主位上坐着的张炜身着酱色蟒纹便服,手里捻着一串紫檀佛珠,脸上虽带着笑意,眼底却藏着几分凝重。
左侧客座上,一人身穿青色按察使司官袍,腰系银带,面容清瘦,眉宇间透着股文官的刚直,正是山西按察使司佥事孙传庭。
此人年前奉陛下之命来大同督查吏治,同时协助徐光启推广番薯,在边地颇有声望。
右侧坐着的则是个年轻官员,身着七品县令袍服,面容儒雅,正是大同县令董中行。
他是庚申科进士二甲第三名,因殿试时对答边策条理清晰,被陛下提拔为大同县令,专司民政,钳制地方豪强。
“原来是孙佥事与董县令,倒是巧了。”
卢剑星率先反应过来,带着沈炼、靳一川躬身行礼。
“属下卢剑星,携弟沈炼、靳一川,拜见镇守。”
张炜抬手虚扶,声音带着宦官特有的尖细,却不失沉稳:
“免礼,都坐。你们来得正好,刚要让人去请你们。”
他指了指堂下的空位,目光扫过三人。
“看来你们查得差不多了?”
卢剑星坐下后,没有立刻开口,反而看向孙传庭与董中行,眼神里带着几分犹豫。
他们查到的情报牵扯大同副总兵王威,事关重大,虽知二人是陛下派来的人,却仍需确认是否方便透露。
张炜见状,捻佛珠的手顿了顿,笑道:
“千户放心,孙佥事与董县令都是陛下的亲信,大同的事,本就该同他们通气。”
孙传庭也开口附和,语气沉稳:
“卢千户不必顾虑,我等皆是为陛下镇守大同,有情报当共享,也好早做应对。”
董中行也点头。
“王威在大同根基深厚,若真有不轨,单靠本县一人,怕是难以制衡。”
见二人态度明确,卢剑星这才放下心来,从怀中掏出早已整理好的情报笺纸,起身递到张炜面前:
“镇守,属下查到两件事:
其一,王国樑的遗孀与独子,被副总兵王威藏在城外柳溪庄园,由其派人看管,每月还会送去粮药。
其二,右玉县、左云县的流民,背后有破虏堡参将刘振邦资助。
此人是王威的女婿,每月从军粮中克扣物资,还派心腹训练流民,劫掠商旅。”
张炜接过笺纸,逐字逐句看完,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手里的佛珠转得飞快:
“竟真牵扯到王威……”
他抬头看向众人,语气凝重。
“你们可知,如今大同总兵杨肇基率部去山东平闻香教叛乱,大同的边军、卫所,实则由王威总揽。
他手里握着两万边军,若是知晓事情败露,效仿宣府的王国樑起兵谋反,后果不堪设想!”
堂内瞬间安静下来,窗外的风沙声似乎都清晰了几分。
孙传庭眉头紧锁。
“镇守所言极是。
王威在大同经营十余年,卫所将领多是他的旧部,若真叛乱,咱们手里的兵力根本不足以应对。
副总兵祖大寿手中只有三千京营兵卒,锦衣卫只有五百人,按察使司的兵卒不过千人,董县令手下更是只有衙役,硬拼不得。”
董中行语气严肃:
“更麻烦的是,大同的粮草多由王威掌控,若他断了咱们的粮道,不出十日,咱们便会陷入困境。”
张炜沉默片刻,突然开口:
“事到如今,不可轻举妄动。
当务之急,是将情报快马送抵京师,同时传信给熊廷弼,让他尽快赶来大同。
只有他这位九边经略,才有足够的威望与兵力压制王威。”
他看向卢剑星,说道:
“你们锦衣卫继续搜集情报,尤其是王威与边军将领的往来、粮道的调度,这些都是日后处置他的关键证据,万万不可遗漏。”
“属下遵令!”卢剑星躬身应下。
张炜又转向孙传庭与董中行:
“孙佥事,你需盯紧按察使司的狱讼,防止王威借‘查案’之名清除异己。
董县令,你要稳住大同的民政,安抚百姓,避免流民被王威利用。
如今大同的民心,比什么都重要。”
“下官明白!”孙传庭与董中行齐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