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围圈外。
刘兴祚看着这一幕,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冷硬。
他缓缓抬起手,制止了部下继续冲击的动作。
李鸿基的重甲步兵也停下了脚步。
片刻后,刘兴祚从马上下来。
他踩着未熄的硝烟走近,靴底碾过地上的断箭,目光落在阿济格倒卧的尸身上。
那具染血的蓝甲还保持着自刎的姿态,半截断剑从咽喉穿出,指节仍死死扣着剑柄。
他俯身拨了拨阿济格额前凌乱的发丝,声音里带着几分复杂的叹惋:
“这个阿济格,倒是个人物。”
身旁的亲兵正用麻布擦拭长枪上的血污,闻言抬头:
“将军,这鞑子头铁得很,到最后都没松口求降。”
刘兴祚嗯了一声,想起方才劝降时对方啐在自己马前的唾沫,还有那句“叛徒”的怒骂,忽然抬手制止了正要拖拽尸体的兵卒:
“找块干净的麻布裹上,别让乌鸦啄了去。”
虽然这阿济格该死,但对于勇士,还是给几分尊重罢!
而此刻。
战场另一侧。
明军甲士正逐片清理残阵。
护粮堡的兵卒多是伤号,胳膊上缠着渗血的麻布,却仍扶着长枪围成圈,将那些不愿投降的八旗骑兵逼在中央。
有个满脸是血的女真兵突然暴起,挥刀劈向明军,却被斜刺里飞来的长矛贯穿胸膛。
刘兴祚远远望见,眉头微蹙,高声道:
“降者不杀!再敢顽抗,格杀勿论!”
其亲卫亦是高声喊道:
“降者不杀!再敢顽抗,格杀勿论!”
“降者不杀!再敢顽抗,格杀勿论!”
在明军的杀戮、劝降之下,剩下的建奴骑兵,虽然不甘,却也只能投降了。
很快,战场就安静下来了。
明军也在快速打扫战场。
半个时辰后,伤亡簿送到刘兴祚手中。
他借着夕阳的余光翻看。
“明军伤亡一千五百”。
这一千五百人里,十之七八是护粮堡的守兵,前日诱敌时被阿济格的骑兵冲阵,不少人是为了拖延时间,用身体挡在粮车前面倒下的。
再看对面的数字。
“建奴死伤两千,俘虏一千”。
刘兴祚轻轻颔首:“损耗七成还没崩溃,倒也算对得起‘精锐’二字。”
“将军,捷报送往赫图阿拉吗?”
亲兵问道。
刘兴祚将伤亡簿折好揣进怀里,指着远处的快马:
“让斥候带两份,一份送经略公,一份送辽阳巡抚府衙,告诉他们,粮道通了,阿济格死了!”
“遵命!”
传令兵快马扬尘而去。
而此刻。
抚顺关北面。
赫图阿拉的外城正浸在暮色里。
残垣断壁间还飘着未熄的火星,汉军旗和蒙古八旗的降兵蹲在墙角,双手抱头,身上的甲胄早被明军收走,只留单薄的内衬。
几个明军小旗正逐人登记,偶尔有兵卒抬头望向内城方向,眼神里满是怯意。
自外城西南角被轰开后,建奴精锐就撤进了内城,剩下的新卒没撑两个时辰便缴了械。
“再清半个时辰,留两队人守着外城各门,其余人回营休整。”
陈策站在一处完好的箭楼上,望着下方的清理进度,对身旁的副将吩咐道。
晚风卷来血腥味,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心里却算着账:
外城肃清后,明军就能把火炮推到内城脚下,那石筑的高墙虽比外城坚固,可只要火药跟得上,总有轰开的一天。
此番灭金之战,离功成不远了。
同一时刻。
赫图阿拉城外的明军中军帐里。
熊廷弼展开斥候送来的捷报,看到里面的内容,连念三声“好”。
原本紧锁的眉头彻底舒展开。
“好好好!皇太极这左臂右膀,总算断了一条!”
帐下的谋臣周文焕上前一步,指着舆图上龙岗山一带的空白区域,语气带着几分谨慎:
“经略公,阿济格虽死,可阿敏的五千骑兵还没踪迹。
此人是两红旗旗主,手里的兵比阿济格还精锐,若是藏在山林里伺机而动……”
熊廷弼脸上的笑意顿时收敛。
“你说得对,阿济格是莽夫,阿敏却是个心思深的。
他不袭扰粮道,也不靠近赫图阿拉,偏生藏起来,怕不是在等咱们攻内城时背后捅刀子。”
“那要不要分兵去搜?”
周文焕问道。
熊廷弼摇了摇头。
布和昨日还送来消息,说没见着八旗骑兵的踪迹。
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案上翻出另一封密报,那是辽阳送来的,说近日有小股骑兵在奉集堡北面边缘活动,却没看清旗号。
“阿敏……难不成去打辽阳的主意了?”
熊廷弼眉头紧皱。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像冷水浇头般让他脊背发寒。
他俯身凑近舆图,手指顺着龙岗山的脉络往西南划去,途经苏子河支流,最终停在辽阳城外的辽河河畔:
“辽阳是我军后路根基,不仅存着半年的粮草,还是后勤转运关键节点。
阿敏若真敢绕山而行,避开我军哨探,一旦袭扰辽阳……”
话没说完,他便重重拍了下案几,茶盏里的茶水晃出大半。
“前线十万大军的粮草断了不说,辽阳一乱,沈阳、抚顺的守军必被牵制,到时候赫图阿拉的皇太极再里应外合,咱们这半年的部署就全毁了!”
帐下的周文焕也脸色发白,连忙补充:
“经略公所言极是!辽阳守兵多是新募的民壮,若阿敏的五千精锐骑兵突袭,怕是可能撑不住。”
熊廷弼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焦躁,转身看向帐外候命的亲兵。
“传我将令!”
熊廷弼的声音陡然拔高。
“令刘兴祚留一千人严守抚顺粮寨,加固鹿砦、增设烽火台,其余兵力即刻西去,沿苏子河两岸搜剿。
重点查探龙岗山西麓的密林,务必寻到阿敏骑兵的踪迹!
若遇敌,不求全歼,只求缠住他们,不许其靠近辽阳半步!”
“另外,快马传信辽东巡抚!”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告诉孙部堂,即刻加强城防,关闭四门,严查过往商旅、猎户,尤其是携带马匹的行伍之人!
若发现八旗骑兵踪迹,无需恋战,只需燃烽火示警,固守待援即可!”
“末将领命!”
亲兵高声应和,紧接着快步冲出帐外,很快便传来马蹄疾驰的声音。
熊廷弼做完这些之后,终于放松了一些。
周文焕见他神色稍缓,轻声道:“经略公处置得当,想来能防住阿敏的突袭。”
熊廷弼却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担忧:
“阿敏不是阿济格那般鲁莽之人,他若真要动辽阳,必不会走明路……就怕他还有别的算计。”
然而,熊廷弼心心念念的阿敏,却并没有去袭扰辽阳。
他依旧藏在龙岗山西麓的密林深处。
此刻。
暮色已浓,松涛声掩盖了马蹄的动静。
阿敏的五千骑兵正散落在林间空地上,马蹄都裹着厚厚的麻布,连甲胄上的铜饰都用黑布缠了,散发不出半点光亮。
阿敏斜倚在一棵老松树下,手里攥着马鞭,听着斥候的汇报,脸色随之一变。
“你说什么?赫图阿拉外城已经破了?”
他猛地坐直身子,马鞭的尾梢狠狠抽在地上,溅起几片泥土。
“皇太极那厮,连外城都守不住?”
斥候单膝跪地,头埋得更低:
“回贝勒爷,明军火炮轰了三日三夜,西南角城墙塌了丈余宽,汉军旗和蒙古八旗的新卒撑不住,大多降了……
如今明军正肃清外城,内城怕是也撑不了几日。”
“还有……”
斥候咽了口唾沫,声音更低了。
“大批明军往南去了,看方向,像是去支援抚顺粮寨,想来,四贝勒那边……”
“阿济格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