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戚金的浙兵、李鸿基的重甲、刘兴祚的骑兵,三支劲旅像早就等着他似的,把三千骑兵围在了这片不足三里的山谷里。
他忽然想起方才诱敌时,粮寨守军的“迟疑”。
那些明军明明能逃得更快,却故意放慢脚步,原来不是怯战,是在等援军!
“阿济格,你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
刘兴祚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带着几分嘲弄。
“从你率部进入抚顺地界的那一刻,护粮堡的传令兵就把消息传遍了。
戚将军的浙兵从赫图阿拉赶来,李将军的重甲步卒在山林里蹲了两天,就等你钻进这包围圈。”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阿济格麾下那些慌乱的骑兵。
“经略公早说了,赫图阿拉一攻城,皇太极定会派精锐来断粮道。
你,就是那个‘精锐’。”
阿济格猛地抬头,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沙哑却依旧凶悍:
“刘兴祚,你这个背主的叛徒!
当年若不是父汗饶你一命,你早成了刀下鬼!
父汗的恩情,难道你忘了?”
“呵呵!”
刘兴祚冷笑一声,长枪往前一指。
“你们屠开原、掠辽东时,这恩情就变成了血仇了。
我麾下的兵卒,十有八九是辽民子弟,他们的爹娘妻儿都死在八旗兵的刀下。
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谈什么恩情!”
但过了片刻。
刘兴祚还是放缓了语气,说道:
“我再劝你一次,给你最后的机会。
阿济格,投降吧。
你麾下的骑兵已经慌了,再抵抗下去,不过是多添几具尸体。
经略公有令,降者免死,若你肯降,还能保你一条活路。”
“活路?”
阿济格仰头大笑,笑声里满是绝望的疯狂。
“大金的贝勒没有投降的道理!我阿济格就算战死,也要拉几个明人垫背!”
语罢。
他勒转马头,目光扫过麾下的牛录额真们,那些人有的脸色惨白,有的却依旧握着刀。
那是正蓝旗的白甲兵,是他最精锐的部下。
“弟兄们,随我突围!”
“冥顽不灵!”
刘兴祚冷笑一声,当即下令杀敌!
东北方的七千明军精骑如两柄巨大的铁钳,沿着山脚包抄而来。
这些骑兵并非一味冲锋,而是以娴熟的骑射技巧,在马背上开弓放箭,密集的箭雨精准地射入八旗骑兵队伍的后方和侧翼,不断有人惨叫着落马。
刘兴祚本人策马立在一处高坡,但那沉稳的目光如同鹰隼,死死锁定了阿济格这头困兽。
西南方。
李鸿基的三千重甲步兵已如一道移动的铁壁,彻底封死了退回山林的道路。
他们手中的长柄斩马刀、盾牌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寒光。
这些士兵身披厚实的镔铁甲,迈着沉重而坚定的步伐,步步紧逼。
火铳手则夹杂其间,利用重甲兵掩护,近距离轮番齐射,每一次轰鸣都像在八旗骑兵的阵型中撕开一道血口。
李鸿基在阵前怒吼连连,指挥若定,其部下的血勇之气被彻底点燃。
正北方。
戚金的炮营车阵也已经推进到了有效射程。
那些黑洞洞的炮口喷吐着死亡火焰,每一次齐射,炮弹都带着凄厉的呼啸落入人堆马群中。
霰弹如狂风骤雨般横扫,将密集冲锋的八旗骑兵连人带马打成筛子。
实心弹则在地面上犁出恐怖的沟壑,所过之处肢体横飞,惨不忍睹。
炮击不仅造成巨大的杀伤,更彻底打乱了八旗骑兵重整队形、组织有效突围的节奏。
“向东北!冲开刘兴祚的骑兵!回龙岗山!”
在尝试突围之后,阿济格选择了生存希望最大的一个方向。
他心里清楚。
山林是唯一的生机,只有那里才能摆脱明军火炮和重甲步兵的绞杀。
他聚集起身边最精锐的数百白甲兵和葛布什贤超哈(护军),组成一支锋矢,以自身为箭头,向刘兴祚骑兵阵线的薄弱处发起决死冲锋。
战马在嘶鸣,勇士在咆哮。
八旗精锐此刻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试图撕裂明军的包围圈。
阿济格身先士卒,手中长刀化作一道死亡旋风,所过之处人仰马翻。
跟随他的白甲兵也个个如同疯虎,以命搏命,竟真的在明军骑兵阵线上撕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拦住他!”
刘兴祚一声令下,数队明军骑兵悍不畏死地迎头撞上。
双方骑兵在狭小的缺口处展开了最惨烈的白刃战。
马匹对撞,骑士坠地,刀枪刺入甲胄的闷响、骨骼碎裂的声音与垂死的惨叫不绝于耳。
鲜血浇灌着这片土地,形成一片片滑腻的血泥。
然而。
这看似有希望的突围,在明军绝对优势兵力形成的铁桶阵前,不过是绝望的挣扎。
刘兴祚的骑兵人数占优,损失虽重,却能迅速调动预备队填补缺口。
李鸿基的重甲步兵也趁机从侧后方压上,用长矛和重武器攻击八旗骑兵的马腿和侧翼。
戚金的炮火更是如同跗骨之蛆,无情地覆盖着阿济格突围集群的后队,每一次爆炸都让更多的八旗勇士倒下,断绝了后续兵源的补充。
突破口在明军骑兵的顽强堵截和步兵、炮兵的协同打击下,迅速合拢、弥合。
阿济格身边的精锐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从数百人锐减至不足百骑。
他们被汹涌而来的明军骑兵和步卒一点点压缩着活动空间,最终被彻底围死在一个不过数十丈方圆的小圈子内。
圈子外围,是密密麻麻的明军矛尖、火铳口和骑兵刀锋,如同钢铁的丛林。
头顶,是戚金炮营调转炮口后,随时准备给予最后一击的死亡阴影。
随着时间的推移,伤亡越来越大。
圈子内,只剩下残存的数十名八旗战士,人人带伤,战马气喘吁吁,血顺着鞍鞯滴落。
他们围成一个圆阵,将阿济格护在中心,眼神中充满了悲愤与绝望,却无人放下兵器。
呼喝呼喝~
阿济格喘着粗气,环顾四周。
往日悍勇无敌的八旗铁骑,如今已如风中残烛。
刘兴祚的骑兵在外围列阵,眼神冰冷。
李鸿基的重甲步兵举着滴血的斩马刀,步步逼近。
戚金的炮口在远处泛着幽光。
喊杀声渐歇,只剩下伤者的呻吟和战马不安的嘶鸣。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失败与死亡气息。
一股巨大的悲怆和屈辱涌上心头。
他想起兄长皇太极固守赫图阿拉的期盼,想起父汗努尔哈赤的赫赫威名,想起八旗席卷辽东的无敌岁月……
最终,这一切都化为了眼前这令人窒息的绝境。
投降?
不!
他阿济格是努尔哈赤的儿子,是大金的贝勒爷!
岂能向明狗俯首称臣,受那阶下之辱?
那比死更痛苦千百倍!
“大汗……臣弟……尽力了!”
阿济格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啸声中充满了不甘。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配刀。
一把镶金嵌玉的建州宝刀,刀身在硝烟弥漫的昏暗中依然寒光逼人。
“贝勒爷!”
身边残存的亲兵绝望地惊呼,想要上前阻止。
阿济格猛地一挥手,制止了他们。
他脸上血污与尘土混作一团,左耳处缺了一角,眼神却锐利如鹰,死死盯着缓缓逼近的明军,最终定格在刘兴祚那沉稳的脸上。
“大金的勇士,只有战死的魂,没有跪生的狗!”
他嘶声吼道,声音在死寂的战场上格外清晰,是对残部的最后训示,也是对明军的最终宣告。
话音未落,阿济格双手紧握刀柄,没有丝毫犹豫,将冰冷的锋刃狠狠压向自己的脖颈!
那力道是如此之大,刀锋瞬间切开皮甲衣领、割断喉管、嵌入颈骨!
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溅在身旁亲兵呆滞的脸上,也洒在他身下战马染血的鬃毛上。
阿济格魁梧的身躯猛地一僵,眼中最后的光芒迅速黯淡,随即从马背上轰然栽落,重重摔在浸透鲜血的泥泞土地上。
“贝勒爷!!”
残存的八旗士兵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最后的抵抗意志随着主将的自戕彻底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