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吓得连连磕头,额头磕在青砖上“砰砰”作响:
“小的句句属实!若有假话,甘受凌迟!求经略公信我!”
“起来吧。”
熊廷弼示意亲兵上前。
“赏他十两银子,带下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裳,再端两斤熟肉、一坛酒过去。
他既然敢从赫图阿拉逃出来,也算有几分胆子。”
李三愣了愣,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能得到这样的待遇,直到亲兵将他架起来,他才反应过来,又要磕头谢恩,却被亲兵扶着退了出去,嘴里还不停喊着:
“谢经略公大恩”。
李三离去之后,熊廷弼对着身侧亲兵吩咐道:
“明日辰时,让李三吃饱喝足,穿上新衣裳,带到赫图阿拉城下最显眼的地方。
找十个嗓门大的军士,教他说三句话。
第一句,‘明军赏银十两,顿顿有肉’。
第二句,‘皇太极把精锐都派去送死了,城里只剩老弱’。
第三句,‘降者赐田免赋,顽抗者城破必诛’。
让他对着城头喊,喊到城上有人回应为止!”
“另外,传令抚顺护粮堡,加派骑兵巡逻,每堡之间增派烽火兵,一旦发现建奴骑兵,立即点火传信!
告诉戚帅,让他把火炮营调到粮道侧翼,随时准备支援!”
亲兵躬身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熊廷弼重新坐回案后,看着眼前的舆图沉思。
皇太极想断他粮道,他偏要借李三这颗棋子,先乱了赫图阿拉的军心。
这场围城战,比的不止是兵力,更是人心。
只要城中的汉兵与老弱先慌了,皇太极的空城计,撑不了几日。
不过
若只是围着赫图阿拉耗着,藏在山林里的建奴骑兵永远不会动.
他们就像盯着猎物的狼,非要等明军露出破绽才会扑上来,而这破绽,只能是“攻城”。
只有明军攻城了,那些建奴才敢袭扰粮道。
思及此,熊廷弼当即对着帐外喊道:
“来人,传陈策、贺世贤、刘兴祚、李鸿基入帐!”
“遵命!”
帐外有亲兵领命而去。
不多时,帐帘被接连掀开,带着一身风尘的将领们陆续进来。
“诸位坐下说。”
熊廷弼指了指案旁的木凳,待众人坐定,他缓缓开口:
“皇太极守着赫图阿拉不出来,不是想跟咱们死磕,是等着咱们粮道出乱子。
他把精锐藏在山林里,就是盼着咱们全师压城,好趁机抄咱们的后路。”
这话一出,帐内顿时静了下来。
陈策先皱起眉。
“经略公说得是,可这龙岗山连条正经的路都没有,建奴又是土生土长的,他们藏在哪个沟谷里,咱们根本摸不着。
前几日我派斥候搜了三天,连个马蹄印都没找着。”
山高林深,藏住几千人,简直轻轻松松。
“找不到,就逼他们自己出来。”
熊廷弼冷声说道:“明日开始攻城。咱们把火炮架到外城根下,让皇太极觉得咱们非要破城不可,他那些藏着的骑兵,必然会出来袭扰粮道,想逼咱们撤军。”
贺世贤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
“好主意!这就叫引蛇出洞!咱们攻得越急,那些鞑子越坐不住。
他们要是看着赫图阿拉快破了,还能眼睁睁看着?”
“贺总兵说得在理,但也得防着他们玩花样。”
刘兴祚忽然开口。
“建奴骑兵最擅长夜袭,若是只派步兵守粮道,怕挡不住他们的冲阵。”
熊廷弼点头,目光转向刘兴祚:“威虏伯说得正是。你带所部七千骑兵,分成三队,埋伏在抚顺至赫图阿拉的三段粮道旁。
尤其是沈阳堡到抚顺那段,林密沟深,最适合设伏。
你熟悉建奴的袭扰路数,当年在开原就跟他们周旋过,这次务必把他们的退路堵死。”
刘兴祚当即起身拱手,腰间的银铃轻轻晃动:
“末将遵命!”
接着,熊廷弼的目光落在李鸿基身上。
这年轻将领去年阻击过皇太极,是个敢打硬仗的。
“李副将,你带三千步兵,驻守沿途的护粮堡。
每座堡子加派两百火铳手,再多配三门弗朗机炮。
一旦建奴来袭,你先凭堡子固守,等他们攻得急了,再跟威虏伯的骑兵里外夹击。”
李鸿基闻言,眼睛瞬间亮了。
“末将明白!”
熊廷弼的目光扫过陈策与贺世贤。
“陈帅、贺帅,明日主攻方向定在西门。
那是汉军旗佟养性的防区,此人素来怯战,麾下士兵多是强征的汉民,军心最易动摇。”
他顿了顿,指尖移向舆图西南角。
“你们看这里,外城城墙仅两丈高,是全城最矮之处,且地基多为沙土,经不起火炮反复轰击。
明日一早,便将两百门佛朗机炮尽数推到西门外,先集中火力轰塌西南角的城墙,再从东、西、北三门同时猛攻。
能一战破城最好,即便不能,也要让城外的鞑子精锐看出‘我军全力攻城、后方空虚’的假象。”
陈策握着腰间的环首刀,眼中却燃着战意:
“经略公放心!末将麾下的浙兵火铳手已整备好,只要城墙炸开缺口,定能第一个冲进去!”
贺世贤也拍着胸脯应道:“沈阳兵虽不如浙兵精锐,却也耐得住死战!
明日北门由末将主攻,定不让鞑子有喘息之机!”
“好!”
熊廷弼颔首。
“各自回营整备,明日辰时,炮响为号!”
“末将遵命!”
众将皆领命散去。
翌日。
天还没亮,启明星仍悬在龙岗山巅。
赫图阿拉城外,明军的攻城阵列借着夜色最后一丝掩护,悄然向西门推进。
两百门佛朗机炮被驽马与数十名士兵合力推到预设炮位。
火铳手们列成三排,铳托抵在肩窝,目光死死盯着城头。
重甲步兵则扛着云梯、推着冲车,在炮阵后方待命。
“填装!”
炮营千总王破虏的吼声划破晨雾。
炮手们赤着膊,黝黑的臂膀上暴起青筋,先用麻布蘸着桐油擦拭炮膛,防止火药残渣卡壳。
再将沉甸甸的铅弹与油纸包着的火药塞进炮口,木槌狠狠敲实,每一下都砸得地面轻颤。
掌火的士兵单膝跪地,火折子凑近引线,没有半分迟疑。
“放!”
随着王破虏一声嘶吼,两百门火炮同时喷吐火舌,轰鸣声震得地面都在颤,硝烟瞬间吞没了炮阵。
铅弹带着尖啸砸向城墙,石屑如暴雨般从城头倾泻而下,原本平整的墙面很快被砸出一个个深坑,垛口处的木栅栏更是被轰得粉碎,木屑飞溅到数丈之外。
城头上的建奴士兵被震得耳鸣目眩,不少人立足不稳,从城头摔了下去,惨叫声混着火炮的轰鸣,在战场上空回荡。
当然。
面对着明军的猛烈进攻,城头上的建奴也没坐以待毙。
八门从明国走私过来的佛郎机炮被匆匆推到垛口,几个汉军火器手哆哆嗦嗦地填装弹药。
他们原是明军降兵,本就不愿为建奴死战,此刻面对漫天炮火,手更是抖得厉害。
炮口刚对准明军炮阵,便仓促点火,“轰隆”一声,一枚炮弹落在明军炮阵边缘,掀翻了两辆弹药车,木屑与火药粉混着泥土溅起,两名士兵来不及躲闪,当场被埋在土下。
可还没等他们装第二发炮弹,明军这边已锁定了那几处炮位。
“集火!炸了他们的炮!”
十几门佛朗机炮同时转向,密集的铅弹瞬间覆盖城头,那几门建奴火炮连同操作的士兵一起,被轰得支离破碎,炮管扭曲着飞上天,又重重砸在城墙内侧,激起一片惨叫。
此后,城头再无火炮敢冒头,只剩下建奴士兵躲在垛口后,用弓箭零星反击,却连明军的阵线都近不了。
为防炮管过热炸膛,炮营按熊廷弼的吩咐,每轰一刻钟便停一个时辰。
士兵们趁间隙给炮管浇水降温,冷水泼在滚烫的炮身上,水汽蒸腾着裹住炮身,远远望去像层白雾。
这样的循环持续了三天三夜。
白日里,硝烟遮天蔽日,连阳光都透不进来,整个赫图阿拉仿佛被罩在一层灰黑色的幕布下。
夜里,火炮的火光映红半边天,将城墙的影子拉得老长,城头上的火把忽明忽暗,像风中残烛。
赫图阿拉的西城墙在反复轰击下,石缝越来越大,墙面渐渐向内凹陷,原本三丈高的城垛已被削去大半,西南角那处最矮的城墙,更是被轰得只剩下丈余高,砖石松动得仿佛一碰就会塌。
第四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刺破硝烟时。
“轰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