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两地抄出的赃物,更是让见惯了场面的熊廷弼都倒吸一口凉气。
沈阳总兵府的后院里,六十多个朱漆木箱整齐排列,打开时银锭的白光几乎晃瞎人眼,清点下来竟有四百万两现银。
孙承宗在辽阳,也抄出了四百万两现银。
“加上玉器、商铺、宅院,两地赃物合计,足有一千三百多万两!”
熊廷弼捧着清点册,声音里满是痛惜。
“朝廷每年拨给辽东六百万两军饷,近十年算下来,竟有大半都进了这些蛀虫的腰包!
去年冬天,辽阳有三百多军户冻饿而死,这些人却在府里搂着小妾喝暖酒,良心都被狗吃了!”
怒归怒,熊廷弼处置却半点不含糊。
熊廷弼、孙承宗效仿杨涟的做法,在辽阳、沈阳两地都设了公审台。
他这个辽东经略使亲自念诵罪证,每念一条,台下士卒的怒吼声便高过一分。
最后,这些蠹虫全被押到城外斩首,首级挂在城门上示众,足足挂了三日,以儆效尤。
可就在沈阳的整顿刚入尾声时,意外却悄然而至。
一支数千人的蒙古骑兵突然从草原南下,直扑沈阳周边的屯田区,所过之处,军户的粮草被抢,房屋被烧。
带队的不是别人,正是林丹汗的弟弟粆图台吉。
自林丹汗去年兵败被俘后,察哈尔部便分崩离析,他的儿子额尔克孔果尔额哲与粆图台吉争夺汗位,各自拉拢万户长。
粆图台吉见张秉益在辽阳作乱,便想趁机南下劫掠,抢些粮草人口,好壮大自己的势力,却没料到张秉益早已败亡,更没料到如今的辽东明军,早已不是一年前那般孱弱。
“来得正好!”
熊廷弼接到消息时,正在查看新造的火铳,闻言当即拍案而起,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传我命令,威虏伯刘兴祚率五千骑兵为先锋,援辽总兵陈策率一万步卒车营随后,务必将这股蒙古人全歼!”
刘兴祚接到命令,当即集合所部兵卒。
他的麾下骑兵,人人身披玄铁打造的鱼鳞甲,胯下战马皆是从建奴和察哈尔部缴获的三河马。
这类马耐力强、速度快,一人配备三匹,可昼夜奔袭。
待所部集合完成,刘兴祚也不浪费时间。
他当即翻身上马,对着身前的兵卒喊道:
“儿郎们,蒙古人敢来咱们辽东撒野,今日便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大明的铁骑!”
话音未落,五千骑兵便如一阵黑风般冲出营门,朝着蒙古骑兵劫掠的方向奔去。
与此同时,陈策的步卒车营也迅速行动起来。
士卒们推着战车,提前堵住蒙古人离开的关口。
在蒙古骑兵的退路两侧布下阵形,鹿角埋入地下,火铳手列成三排,枪口对准前方的开阔地,只等刘兴祚将蒙古人驱过来。
粆图台吉此时还在忙着抢夺军户的粮草,他的骑兵们扛着粮食、赶着牛羊,乱作一团。
忽听得远处传来马蹄声,抬头便见一队明军骑兵疾驰而来,玄铁甲胄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如同一支黑色的利箭。
蒙古骑兵顿时慌了,纷纷翻身上马,想要逃跑,却哪里来得及。
刘兴祚早已将骑兵分成五队,从不同方向穿插,将蒙古骑兵切割成小块,不让他们形成阵型。
“杀!”
刘兴祚一马当先,弯刀劈下,一名蒙古骑兵的头颅便滚落在地。
他的骑兵们也个个奋勇,玄铁甲能挡住蒙古人的弓箭,而明军的弯刀却能轻易划破蒙古人的皮甲。
蒙古骑兵被冲得七零八落,只能朝着西南方向逃窜,却正好撞进了陈策布下的包围圈。
“放铳!”
陈策一声令下,三排火铳手依次射击,“砰砰砰”的铳声在旷野上回荡,蒙古骑兵纷纷倒地。
没被打中的想要冲过鹿角阵,却被明军的长枪捅死在阵前。
粆图台吉见势不妙,想要策马突围,却被刘兴祚盯上。
刘兴祚策马追上,一记重鞭抽在他的马腿上,战马受惊倒地,粆图台吉摔在地上,刚爬起来便被明军士兵按倒在地,绳捆索绑。
这个倒霉蛋,不仅劫掠不成,反倒是将自己都搭了进去。
“敢来劫掠辽东?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刘兴祚先是啐了一口唾沫,接着对着亲卫喊道:“将此獠送至白虎堂,交给经略公处置!”
很快。
粆图台吉便被押解到沈阳经略公府,白虎堂中。
刚押解到堂的粆图台吉还跪在地上,双手被粗麻绳反绑着,甲胄上的血污凝结成黑褐色,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眼神里满是惊惧。
他以为等待自己的会是断头台,毕竟刚率部劫掠了明军的屯田,手上沾着辽东军户的血。
可熊廷弼却绕着他走了一圈,忽然开口:“粆图台吉,你以为本经略会杀你?”
这话让粆图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错愕。
他张了张嘴,却因为紧张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熊廷弼走到案前,用似草原上的野狼一般凶狠的眼神盯着他。
“你放心,本经略使不会杀你。”
“毕竟,杀你容易,可杀了你,察哈尔部的乱局只会更糟。”
“林丹汗死后,你与额尔克孔果尔额哲争夺汗位,草原各部都在观望。
本经略要的,不是一个分裂的察哈尔,而是一个能为大明所用的察哈尔。”
粆图这才稍稍镇定,却依旧不敢起身,只是低声问道:
“经略公……您的意思是?”
呵呵。
熊廷弼冷笑一声,说道:
“本经略不仅不杀你,还要放你回草原,助你一统察哈尔部。”
“但你得先明白,为什么是你,不是额哲。”
听到这句话,粆图台吉顿时激动起来了。
原来他不仅不用死,还可以得到大明的支持?
他当即说道:“因为我粆图愿意给经略公做狗!”
熊廷弼摇了摇头,说道:“想要给我熊廷弼做狗的,在草原上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若是能够得到我的支持,你说,你的大侄子额哲会不会给本经略做狗?”
此话一出,粆图顿时面色剧变。
熊廷弼见敲打得差不多了,当即说道:
“你可知额哲的母亲苏秦,如今是什么身份?
她是皇太极的侧妃,去年林丹汗兵败后,皇太极亲自去草原将她接走,还封了‘淑妃’。
现在额哲身边的谋士,有一半是皇太极派去的人。
若是让额哲一统察哈尔,将来我平定建奴之时,察哈尔部便是他们的左膀右臂,你说,本经略能让这种事发生吗?”
粆图浑身一震,这才明白其中的关节。
他此前只知道额哲有建奴撑腰,却不知苏秦已是皇太极的妃嫔,这般算来,额哲若真成了察哈尔汗,整个草原南部都会落入建奴的势力范围,到时候他这个败将,怕是连藏身之地都没有。
“至于科尔沁部……”
熊廷弼话锋一转。
“这段日子以来,大明扶持科尔沁,给他们粮种、铁器,是为了让他们牵制建奴。
可草原部落素来‘强则叛,弱则附’,若是只靠科尔沁一家,将来他们势力大了,难免不会生出二心。
本经略要的,是让察哈尔与科尔沁相互制衡,谁也不敢轻易倒向建奴。
而你,便是制衡科尔沁的关键。”
这番话像一盏灯,彻底照亮了粆图心中的迷雾。
他终于明白,熊廷弼不杀他,不是仁慈,而是有更大的算计。
用他来对抗额哲、牵制科尔沁,将整个草原的局势牢牢攥在大明手中。
想到这里,他再也不敢怠慢,连忙伏在地上,声音带着几分激动:
“经略公英明!粆图此前糊涂,冒犯大明疆土,若经略公肯给粆图一次机会,粆图愿为大明效犬马之劳!”
熊廷弼看着他俯首帖耳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他走上前,亲自弯腰解开粆图身上的绳索,又示意亲兵搬来一张椅子:
“起来吧,坐下说话。本经略要的不是你的口头承诺,是实打实的归顺。”
粆图站起身,揉了揉被绑得发麻的手腕,却不敢真的坐下,只是垂手立在一旁,眼神里满是敬畏。
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位辽东经略,远比林丹汗、皇太极更有城府。
几句话便将草原的局势剖析得明明白白,还给他指了一条“生路”,却也将他牢牢绑在了大明的战车上。
“你且听好本经略的条件。”
熊廷弼一双虎目,紧紧的盯着粆图。
“第一,你回去后,要尽快收拢察哈尔部的散部。
第二,这个月内,你必须将你的家眷,包括你的母亲、妻子和三个儿子,都迁到沈阳来居住,大明会给他们安排宅院、供给衣食,算是……彼此的信任凭证。”
“若是你能做到以上两点,我大明可以给你支持,给你一百副盔甲,给你能够招兵买马的粮草。”
粆图心中一紧,他知道这是“人质”的意思,可转念一想,若是不答应,自己今日怕是走不出这白虎堂。
更何况,熊廷弼肯给他盔甲粮草,还帮他对抗额哲,这点条件并不算苛刻。
他当即躬身:“粆图全听经略公安排!家眷本月内必到沈阳!”
“很好。”
熊廷弼点了点头,对门外喊道:“传本经略的命令,从库房调一百副玄铁鱼鳞甲、五千石粮草,给粆图台吉送去。”
亲兵领命而去,粆图听到“一百副玄铁鱼鳞甲”时,眼睛顿时亮了。
这种盔甲轻便且防御力强,是明军的制式装备,他此前在战场上见过,一直眼馋却得不到。
如今熊廷弼大方相赠,足见诚意,也让他更有信心收拢部众。
“这些盔甲粮草,是大明给你的第一笔支持。”
熊廷弼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几分警告。
“若是你能在半年内稳住察哈尔部的局势,本经略还会给你更多。
包括火铳、铁器,甚至帮你开通与大明的互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