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571节

  若能让这些总兵真心归附,将功补过,便是平乱、御敌的双重助力。

  “张秉益私吞军饷、强占军田,如今又抗命作乱、私通建奴,罪孽深重,必须严惩。”

  熊廷弼的声音沉如洪钟,在大堂内回荡。

  “可辽阳乱了,广宁那边也未必安稳,忠勇伯。”

  他的目光陡然转向朱万良,语气里多了几分郑重。

  朱万良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光。

  “忠勇伯”这个爵位,是去年他在斩杀努尔哈赤所得战功,此刻被熊廷弼提及,既是信任,更是重托。

  “末将在!”

  朱万良“霍”地站起身,抱拳躬身,全无方才的惶恐。

  “你是斩杀建奴贼酋的功臣,用兵果决,此番广宁戡乱的大事,便交给你了。”

  熊廷弼走到朱万良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即刻随杨都堂带五千精锐前往广宁,孙得功、鲍承先那些人若敢生乱,不必奏报,直接斩杀!

  务必以最快的速度,还广宁一个朗朗乾坤!”

  “末将遵命!”

  朱万良的声音掷地有声。

  他早就看不惯孙得功这些人私通建奴,如今有熊廷弼的令箭,正好趁机肃清这些蛀虫。

  熊廷弼点点头,转身看向侯世禄、梁仲善、姜弼三人,语气愈发严厉:

  “你们三人,各率本部兵马,分头进驻定辽左卫、右卫、中卫。

  那些躁动的兵卒,若愿归队,既往不咎。

  若敢跟着张秉益作乱,格杀勿论!

  三日之内,必须擒获张秉益及其党羽,不得有误!”

  “末将遵命!”

  三人齐声应道,先前的惶恐早已被使命感取代。

  这是熊廷弼给他们的赎罪机会,只要能平定辽阳乱局,之前吃空饷、养家丁的过错,便能一笔勾销。

  待四人领命准备退下时,熊廷弼忽然开口:

  “你们先行出发,本经略随后便去沈阳。”

  侯世禄脚步一顿,下意识地回头:“经略公,沈阳那边……”

  “沈阳是辽东的要地,藏着不少与张秉益勾结的蠹虫,还有些人暗中给建奴送军情、卖军械。”

  熊廷弼的眼神冷了下来。

  “攘外必先安内!不把这些吃里扒外的人全部铲除,辽东的根基就稳不了。

  根基不稳,怎么对付建奴?怎么让草原部落不敢异动?”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嘉靖十三年,吕经想整顿辽东,最后却只能妥协招抚,让那些乱兵愈发嚣张,百年积弊就此埋下。

  可本经略不是吕经。

  他会携帑银二十万两赴辽犒军、平息内乱,我熊廷弼,只认‘作乱必罚’四个字!”

  “这一次,吕公没做成的事,我要做成!

  张秉益以为靠兵乱就能逼我后退?没门!”

  熊廷弼猛地拔出腰间的尚方剑,寒光闪过,将烛火的影子劈得晃动。

  “你们速速行动,。

  辽阳、广宁、沈阳三方同时动手,定要在开春前,把辽东镇的这些蛀虫全部清干净!”

  四人看着熊廷弼手中的尚方剑,心中皆是一震。

  侯世禄率先抱拳:“经略公放心,末将定不辱命!”

  其余三人也跟着躬身:“末将定不辱命!”

  很快,四人便转身走出大堂,脚步声急促却坚定,朝着各自的军营而去。

  当日。

  深夜。

  辽阳街面上早已没了行人,只有巡夜的兵卒提着灯笼走过。

  辽阳副总兵府的书房里,烛火却还亮着。

  辽阳副总兵张秉益坐在太师椅上,脸上却并不淡定。

  自傍晚起,他就坐立难安,派去打探消息的家丁换了一波又一波,每一次回来,带来的都不是好消息。

  “总镇!不好了!”

  书房门突然被撞开,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亲信家丁跌跌撞撞跑进来。

  家丁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

  “明军动了!侯世禄、梁仲善的兵马已经围住了定辽左卫的军营,姜弼的人在街面上设了卡,连北门都被朱万良的部下调兵守住了!”

  张秉益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手里的酒杯“哐当”一声摔在地上,酒液溅湿了他的靴子。

  “兵乱都不能让熊廷弼他们后退一步吗?”

  他的声音发颤,眼神里满是不敢置信。

  这几日,他让家丁在各卫所军营里挑拨,说“熊廷弼要拿军卒抵罪”“朝廷要收回所有军饷”,本以为能掀起大乱,可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徒劳。

  亲信家丁趴在地上,头埋得更低了,声音里带着哭腔:

  “恐怕是……恐怕是兵乱的程度不够。

  小的们在定辽右卫、左卫都挑唆过,可愿意跟着闹事的兵卒,满打满算也只有十之一二。

  大多人都说,现在能拿得着饷、穿得上暖,犯不着跟着咱们反……”

  “难怪……难怪啊!”

  张秉益踉跄着后退一步。

  嘉靖那个时候,毕竟和现在的天启二年不同。

  那时候,卫所军官私吞粮饷成了常态,士兵们一年到头见不到半两银子,冬天连单衣都穿不上,最后才被逼得联合起来,占了关隘抵抗。

  可现在呢?

  朝廷补发了欠饷,孙承宗开垦荒田让军户有了活路,杨涟查贪腐只针对将领不牵连小兵。

  底层士卒没了造反的理由,就算他再怎么挑唆,也没人愿意跟着他送死。

  “该死的熊廷弼!该死的孙承宗!”

  张秉益狠狠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唾沫里带着血丝,显然是急火攻心。

  他猛地攥紧拳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辽阳不能待了!再待下去,迟早要被熊廷弼的人抓起来砍头!

  你现在就去传令,让咱们的人集合,去东宁卫的军营!

  那里有我之前安插的旧部,营里还有数千兵卒,我就不信,熊廷弼真敢带着人来攻!”

  亲信家丁闻言,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泪水:

  “总镇英明!早该如此了!小的这就去叫弟兄们!”

  家丁转身就往外跑,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张秉益走到窗边,撩起窗帘一角,看向府外的街道。

  远处隐约能看到明军灯笼的光晕,正朝着副总兵府的方向移动。

  他的心又提了起来,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佩刀,刀鞘冰凉,让他稍微安定了些。

  约莫一个时辰的功夫,院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张秉益快步走出书房,只见府院里站着五百个甲胄齐整的家丁。

  他们穿的是上好的棉甲,手里握的是锋利的腰刀,背上背着强弓和箭矢,腰间还挂着绳索、火折子,一看就是常年训练的精锐。

  这些人,是他用私吞的军饷养了五年的私兵,家里的父母妻儿都被他安置在辽阳城外的庄子里,这辈子只能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

  “总镇!五百弟兄都到齐了!”

  为首的家丁亲信单膝跪地,声音洪亮。

  张秉益看着眼前的五百人,原本慌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他走到亲信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好弟兄!有你们在,咱就有底气了!”

  他深吸一口气,拔出腰间的佩刀,冷声道:“现在,跟我走!从北门出城,去东宁卫!只要到了那里,咱们就安全了!”

  “遵命!”

  张秉益一挥手,带着家丁朝着府后门走去。

  夜色如墨,五百人的队伍踩着泥泞的小路,尽量放轻脚步,朝着北门的方向移动。

  张秉益走在队伍中间,心里既紧张又抱有侥幸。

  他知道北门有明军守卫,但他手里有五百精锐,只要能冲出去,就能到东宁卫重整旗鼓。

  可他没看到,在他队伍身后不远处,几个穿着普通百姓衣服的人,远远地跟着他们。

  那是锦衣卫的暗探,从他的亲信家丁出门传令时,就已经盯上了这支队伍。

  北门的方向,隐约传来明军士兵的喝问声。

  张秉益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他握紧佩刀,对着身边的亲信低声道:

  “等会儿要是被拦住,就直接冲!谁拦杀谁!”

  亲信用力点头,手按在了腰间的刀鞘上。

  队伍继续往前走,离北门越来越近,明军的灯笼光晕也越来越清晰。

  张秉益深吸一口气,做好了随时厮杀的准备。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能不能逃出辽阳,能不能活下来,就看这一遭了。

  此刻。

  镇守北门的,正是辽阳本地总兵姜弼。

  他早在半个时辰前,就收到了孙承宗的密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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