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王陛下……已答应将军提出的所有要求。”
每说一个字,郑仁弘都像是在吞咽苦药。
“还请将军履行承诺,助我国王平定内乱,铲除李倧这逆党。”
毛文龙端坐在主位上,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郑领相果然识时务,是俊杰。”
他话锋一转,语气却淡了下来。
“不过,领相上次说过,大明是天朝上国,不好随意干预藩属内政。
李倧与你家国王的纷争,是朝鲜家事,本帅自然不会派兵去‘剿灭’他。
我能保证的,只是不再支援李倧罢了。”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却堵得郑仁弘哑口无言。
但他心中清楚,毛文龙所谓的“不支援”,怕是另有猫腻。
他满是深意的说道:
“据外使所知,将军似乎在转运粮草给李倧,难道这不是在支援李倧吗?”
这李倧军中,果然是透风的。
毛文龙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但脸上表情依旧平静。
“李倧军中的粮草,那是他花了大价钱,从大明商人手里买的。
买卖自由,总不能算‘支援’吧?”
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若是你家国王也想从大明买粮食,只要价格合适,大明的商人未必不会卖。
毕竟,我大明的番薯今年收成不错,有多的余粮。”
郑仁弘的脸色微微一沉。
他哪里听不出毛文龙的意思?
这分明是要坐看朝鲜两派争斗,甚至还想借着“卖粮”从中渔利!
可他此刻已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能强压下心中的不满,缓缓点头:
“如此……甚好。”
对毛文龙不愿出兵,并且给李倧提供粮草,他早有心理准备。
来时路上,他便想过:
明军若是直接插手,固然能快速剿灭李倧,可也会让大明对朝鲜的掌控更深,到时候朝鲜怕是连最后一点“自主”的体面都保不住。
如今明军只承诺“不支援”,虽让平定内乱多了几分难度,却也少了大明过度干预的隐患,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更何况,在他看来,李倧的实力根本不值一提。
所谓号称的“五万兵马”,不过是仓促募集的乌合之众,连甲胄兵器都凑不齐。
而自家国王李珲,虽昏庸暴虐,却握着南部四道的正统权柄,那里未遭建奴劫掠,人口与粮草都更充足,实力远胜李倧。
只要明军不插手,李珲平定内乱,不过是时间问题。
转运些粮草无关紧要,只要不出兵,不送战马、火器之类的东西,李倧他翻不了身!
“还请将军遵守诺言,不再与李倧往来。”
郑仁弘再次躬身,语气带着几分恳求,也带着几分警惕。
他怕毛文龙出尔反尔,暗中仍给李倧提供支持。
毛文龙轻笑一声,很是笃定的说道:“领相放心,本帅是大明将军,言出必行。
倒是领相,回去后也要提醒你家国王,莫忘了今日的承诺。
汉语教学、贵族赴京、官员考核,这些可都得一一落实。”
郑仁弘心中一凛,连忙应道:“外臣谨记,定当转告我朝鲜国王。”
达成约定后,郑仁弘不再多留,起身告辞。
走出府衙大门时,他回头望了一眼那高悬的“明”字旗,心中五味杂陈。
他的君主虽暂时保住了“正统”,却彻底沦为大明的附庸,那些苛刻的条件,终将一点点磨灭朝鲜的国本。
可他别无选择,只能带着这份沉重的“成果”返回汉城,筹备北伐戡乱之事。
。。。
随着毛文龙与李珲、李倧各方的博弈落定,朝鲜的局势果然如他所预判的那般,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分裂制衡。
李倧据守平安、咸镜、黄海三道,靠着从大明商人手中购得的粮草勉强支撑。
李珲则在南部四道集结兵力,打着“正统平叛”的旗号,却因忌惮大明态度而不敢贸然北上。
全焕盘踞汉城,看似势力稳固,实则流民离心、粮草匮乏,成了南北双方都不愿先动的“缓冲带”。
这种分裂不会持久。
毛文龙心中清楚,以朝鲜的国力,支撑不起三方长期对峙,迟早会有一方因粮草耗尽或内部崩溃而先败。
但他同样笃定,这场乱局绝不会快速终结:
李倧有大明“商路输血”,李珲有南部富庶之地,全焕有汉城天险,三方相互牵制,至少能拖延一两年,甚至更久。
而这段时间,足够他南下解决荷兰人的威胁,再北返收拾朝鲜残局。
届时,无论是李倧胜还是李珲胜,都已元气大伤,大明只需轻轻一推,便能将朝鲜彻底纳入版图。
既然朝鲜事毕。
便是该回去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明军开始有条不紊地撤离朝鲜。
毛文龙先是撤回了派驻在李倧军中的明军教练。
这些人曾帮李倧训练新兵,如今撤走,等于断了李倧唯一的战力提升通道。
随后,除了留下两千兵力驻守釜山、义州两处战略港口。
其余七千明军尽数集结于南浦港,登上战船,经皮岛海域南下。
撤离那日,南浦港飘着细碎的雪。
李倧率麾下官员、军民立在码头,看着明军战船缓缓升帆,眼中满是不舍,甚至有泪光闪烁。
这眼泪,还真不是假的。
他是真的舍不得毛文龙走,舍不得明军走。
有明军在,他便是有大明支持的势力,李珲不敢轻举妄动。
没了明军,他手里那两万“乌合之众”,能否挡住李珲的南部大军,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毛将军,此去一路保重!若有需朝鲜之处,尽管派人传信!”
李倧对着战船高声喊道,声音带着几分哽咽。
毛文龙立在旗舰甲板上,闻言只是淡淡点头,并未多言。
李倧的“不舍”,不过是想要他的支援罢了。
但.
他没时间在朝鲜逗留了。
毛文龙在船头看着港口上李倧的身影,想道:
希望我在回朝鲜的时候,李倧还活着吧。
对于扶持一个傀儡上位,李倧无疑是更合适的人选。
如今的朝鲜国王虽然也很无能,但毕竟当了十多年的国王,还是有根基的。
李倧根基不稳,是故,比李珲更适合当傀儡。
不过,毛文龙很快便将思绪收回来了。
朝鲜之事已经告一段落了,就不需要多想了。
现在他要将精力,放在荷兰人身上了。
“启程,出发!”
他抬手示意船队启航,战船缓缓驶离南浦港,将李倧的身影与朝鲜的风雪远远抛在身后。
战船破浪而行,经皮岛、过渤海,半个月后,也就是天启二年二月十日,终于抵达天津大沽口。
当毛文龙站在甲板上,远眺天津港口时,眼中不禁闪过一丝诧异。
与他三个月前离去时相比,如今的大沽口简直判若两境。
港口内桅杆如林,大小船只密密麻麻地泊在码头,其中不乏船体巍峨、船帆奇特的西夷商船。
这些船来自葡萄牙、西班牙,甚至还有几艘荷兰商船混在其中。
很明显,大明在天津设立市舶使司、开放海贸的消息,已传遍了南海诸国。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挂着“朱”“徐”“李”等姓氏旗帜的大明商船,显然是宗室藩王与勋贵们的商队。
此刻这些商船正忙着装卸货物,码头上车水马龙,一派繁忙景象。
“看来,海贸的红利,很快就要显现了。”
毛文龙身旁的副将忍不住感慨。
“这么多商船,单是关税,就能为朝廷赚不少白银。”
毛文龙却没有这般乐观,他望着那些西夷商船,眉头微微蹙起。
利益越大,惦记的人就越多。
这些西夷商船背后,是各国觊觎大明的野心。
而大明海疆上,还有盘踞多年的海盗势力,他们定会觊觎海贸的巨额利润,与西夷勾结也未可知。
尤其是荷兰人,既想抢占商道,又有海军撑腰,绝不会甘心只做“普通商人”。
“通知下去,船队入港后,即刻清点军备,检修战船。”
毛文龙转身对着副将下令。
“天津水师的担子,比在朝鲜时更重了。
不仅要护佑商道安全,还要防备荷兰人与海盗的袭扰。
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天津水师,可是倾举国之力组建的。
若是海战失利,战船毁坏,不知道多久才能恢复战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