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极刚在赫图阿拉继汗位,正忙着整顿内部,按常理来说,此时的建奴应是忙于稳定人心,而非主动派使者来开原。
“这皇太极刚称汗,便迫不及待派使者来,难道是想下战书,要与我大明决一死战?”
他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副将马世龙大步走来,脸上满是不屑:
“经略公多虑了!那努尔哈赤当年喊着‘七大恨’起兵,如今皇太极父兄皆丧,连他的婆娘都成了陛下的人。
依末将看,他怕是要凑个‘九大恨’来壮胆!
不过就算他真敢下战书,又能如何?
咱们连克抚顺、铁岭、开原,将士们士气正盛,他若敢来,正好再斩他一员大将!”
“马参军说得对!”
参将何纲也凑了过来,语气中带着几分轻蔑。
“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真来下战书!如今我大明兵强马壮,赫图阿拉不过是座孤城,他皇太极守不守得住都难说,哪还有底气来挑衅?
依末将看,这使者来,多半是没安好心,想耍些拖延的伎俩。”
奉集堡总兵李秉承眼神闪烁,却是说道:
“我倒觉得,这贼酋是顶不住了!建奴经此大败,精锐尽失,粮草匮乏,怕是连过冬的粮食都凑不齐了。
这时候派使者来,说不定是想假意投降,先骗些粮草,等开春再反咬一口。
这种把戏,咱们见得多了!”
帐下的总兵、参将们你一言我一语,话语中满是对建奴的轻视。
自红河谷一战,朱万良在赫图阿拉外斩了努尔哈赤,又接连收复铁岭、开原,明军将士早已没了往日对建奴的畏惧。
连胜的战绩像一团烈火,点燃了每个人心中的自信,连带着对新继汗位的皇太极,也多了几分不屑。
在他们眼中,失去努尔哈赤的建奴,不过是一群丧家之犬,根本不足为惧。
熊廷弼听着众人的议论,却没有接话。
他抬头望向赫图阿拉的方向,眉头反而皱得更紧。
他想起陛下在密信中特意叮嘱的话:
“皇太极此人,心机深沉,手段狠辣,远胜于努尔哈赤。其看似鲁莽,实则每一步皆有算计,辽东诸将需切记,不可因其新败而轻敌,否则必遭祸患。”
皇太极,当真如陛下所言一般吗?
熊廷弼不清楚,但他倒也明白一个道理:
越是看似顺境,越要保持警惕。
骄兵必败!
众将的轻视情有可原,但他可不能轻视建奴。
陛下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战略上轻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
思及此刻,他转身对着亲兵下令:
“传我命令,将建奴使者带往白虎堂,沿途严加看管,不许他与任何人交谈。
另外,让马参将、何参将、李总兵及周先生,都到白虎堂等候。”
“是!”
亲兵领命而去。
半个时辰后。
白虎堂内气氛肃穆。
熊廷弼端坐于主位,身前的案上摊着辽东舆图,两侧依次坐着马世龙、何纲、李秉承等将领,谋臣周文焕则站在熊廷弼身侧,目光锐利地盯着堂门。
“吱呀”一声,堂门被推开,一名身着女真服饰的中年男子在侍卫的押送下缓步走入。
他身材中等,面色蜡黄,身上的狐裘虽显华贵,却沾着不少雪水,显然是赶路匆忙。
此人正是皇太极派来的使者,舒尔哈齐之子图伦。
刚踏入堂内,图伦便感受到数十道锐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马世龙眼中带着杀气,何纲嘴角噙着冷笑,李秉承则用审视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穿。
那目光中的敌意与轻蔑,像寒冬的冷风,让图伦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额头瞬间冒出细密的冷汗。
呼~
他吐出一口浊气,定了定神,快步走到堂中,对着主位上的熊廷弼躬身行礼。
“大金使者爱新觉罗图伦,拜见大明辽东经略公!”
话音刚落,堂内一片寂静。
熊廷弼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地吹着浮沫,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站在身侧的周文焕率先开口,语气冰冷:
“大金?不过是建州女真部落罢了,也敢妄称‘大金’?在我大明面前,还轮不到尔等自立国号!”
图伦心中一紧,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他不敢有丝毫不满,连忙改口,腰弯得更低:“是,是外使失言。建州女真使者图伦,拜见经略公!”
直到此时,熊廷弼才缓缓放下茶杯,目光落在图伦身上,开口说道:
“起来罢。说说看,皇太极派你来,究竟有何用意?”
图伦感受到堂内杀气腾腾的目光,深吸一口气,这才颤声说道:
“我家大汗派在下前来,主要目的,便是代表建州女真,向大明请降!”
“请降?”
这两个字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在白虎堂内激起千层浪。
马世龙先是一愣,随即拍着大腿笑出声:
“我就说嘛!这皇太极定是撑不住了!没了努尔哈赤,他就是个没头的苍蝇,除了投降,还能有什么出路?”
何纲也松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
“这样最好!省去我们跋山涉水去打赫图阿拉的功夫,也能少牺牲些弟兄。
不过投降可不是一句话的事,得把他们那所谓的‘大金’国号给废了,军队也得裁军,最多留个几千人看牧场。
之前在辽东烧杀抢掠的那些畜生,必须交出来由咱们处置,不然这降,受得也太便宜他们了!”
“何参将说得对!”
李秉承附和道:“还有那些被他们掳走的汉人百姓,也得全数放回来。
另外,他们的牛羊、粮草,也该拿出来一部分,补偿咱们辽东百姓的损失!”
诸将你一言我一语,议论声越来越大。
有人盘算着受降后的处置方案,有人感慨着战事即将平息,还有人低声讨论着要不要趁机索要更多好处,整个白虎堂瞬间热闹得像个市集。
“都静一静!”
熊廷弼突然抬手,瞬间压下了堂内的嘈杂。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仍躬身站立的图伦身上,眼神锐利如刀。
“图伦,皇太极是真降,还是想用诈降的伎俩,拖延时间?”
“你只要告诉我实话,本经略可以给你荣华富贵,日后让你统管建州女真!”
这一问,让堂内再次陷入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图伦身上,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
图伦被熊廷弼的眼神看得心头发慌,后背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伏在地上,声音带着明显的恐惧:
“经略公明鉴!我家大汗绝无半分诈降之意,是真心实意想向大明投降啊!”
他重重磕了个头,额头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继续说道:
“自从今年开春以来,我建州女真连遭大败。
抚顺之战损兵折将,红河谷一战汗王战死,铁岭、开原又被大明收复。
如今八旗能战之士已不足万人,之前归附的蒙古部落见势不妙,早就四散而去,连汉军旗的汉人也人心惶惶,不少人偷偷逃去抚顺那边。
我家大汗看得明白,若是再顽抗下去,不用大明出兵攻打,建州女真自己就会分崩离析,到时候大家都是死路一条,不如投降大明,还能为族人求一条活路!”
图伦说得声泪俱下,甚至还挤出了几滴眼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至于熊廷弼所言他只要说出‘真话’,就让他统管建州女真的话,他是一个字都不信。
可熊廷弼依旧没有放松警惕,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图伦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依旧冰冷:
“既然是真心投降,那皇太极难道忘了,努尔哈赤是死在我大明手中,代善也是战死在明军刀下?他不报这杀父杀兄之仇了?”
图伦趴在地上,暗自咽了一口唾沫,心脏“砰砰”狂跳。
他知道,这个问题若是回答不好,之前所有的铺垫都会功亏一篑。
他定了定神,声音带着几分无奈,又刻意透着几分苦涩:
“经略公,战场之上,本就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汗王与大贝勒战死,我家大汗心中自然悲痛,也想报仇雪恨。
可如今情势不同了,建州女真早已不是之前那个能与大明抗衡的建州女真,连活下去都成了问题,哪里还有能力报仇?
我家大汗也是为了族人,才压下了心中的仇恨,选择向大明请降啊!”
这番话,既没有否认皇太极的仇恨,又解释了他“放弃报仇”的原因。
熊廷弼盯着图伦的后脑勺,眉头微微皱起,心中泛起了嘀咕:
若是图伦说皇太极已经彻底放弃报仇,他定然会认定这是诈降。
毕竟杀父杀兄之仇,绝非轻易能放下;可图伦如今这般说,承认皇太极心中有恨,却又因实力不济而“被迫”投降,倒让他有些犹豫了。
他暗自盘算:
若是皇太极真的因为无力抗衡而选择投降,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毕竟要征伐赫图阿拉,明军需要翻越雪山,穿越密林,不仅要耗费大量的粮草钱帛,还得牺牲不少将士的性命。
若是能兵不血刃地收服建州女真,对大明而言,无疑是一件好事。
可陛下的叮嘱又在耳边响起。
皇太极此人,远比努尔哈赤狡猾。
他会不会是故意示弱,想用投降来麻痹明军,趁机恢复实力,等实力恢复后再反戈一击?
熊廷弼的犹豫,自然被图伦看在眼里,他当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