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大金兵力锐减,精锐只剩三万余,若倾巢而出攻打科尔沁,抚顺方向的熊廷弼必然不会坐视。
明军一旦趁机北上,赫图阿拉便会陷入空虚,到时候腹背受敌,大金恐怕真要万劫不复。
“只能用计了。”
皇太极在书房中踱步,一个大胆的计划渐渐在心中成型。
他当即下令:“传巴岳特部台吉恩格德尔觐见!”
不多时,一个身着蒙古贵族服饰的中年男子便快步走入书房,他身材魁梧,脸上带着几分恭顺,正是恩格德尔。
此人出身内喀尔喀五部,算是蒙古诸部之中,对大金最忠诚的了。
即便在努尔哈赤战死、大金危难之际,也始终没有动摇,是皇太极眼中少数可信任的蒙古贵族。
“奴才恩格德尔,拜见大汗!”
恩格德尔刚一进门,便对着皇太极行跪拜大礼。
“快起来,不必多礼。”
皇太极连忙上前,亲自将他搀扶起来,脸上满是温和的笑意,语气更是带着几分亲近:
“恩格德尔,你跟随父汗立下汗马功劳,又在危难之际不离不弃,如今本汗继位,你便是本汗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这番话听得恩格德尔心中一暖,他能感受到新汗王的器重,当即挺直了腰杆,语气坚定:
“大汗谬赞!奴才此生必效忠大汗,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皇太极闻言,却突然长叹一声,眉头微微蹙起,似有难言之隐。
恩格德尔何等精明,见状便知大汗定有要事托付,连忙说道:
“大汗若是有烦心事,尽管吩咐奴才!只要能为大汗分忧,奴才万死不辞!”
“好!”
皇太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不再绕弯子,直接道出实情:
“如今大金内忧外患,要想站稳脚跟,必须先打一场胜仗,劫掠些粮草、牲畜,才能稳住军心、充实军备,日后才有底气对抗明军。
本汗思来想去,决定先对科尔沁部用兵。
一来惩戒他们的挑衅,二来也能震慑其他蒙古部落。”
恩格德尔闻言,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与科尔沁部本就有旧怨,当年内喀尔喀与科尔沁争夺牧场时,他的父亲曾战死在科尔沁人手中,如今能借大金之力复仇,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
可没等他高兴多久,皇太极便话锋一转,语气凝重起来:
“但科尔沁部实力不弱,若战事拖延,明军必然趁机来攻。
本汗深思熟虑之后,觉得有一计可行,不过需要你做内应,助本汗速胜!”
“内应?”
恩格德尔愣了一下,一时没明白皇太极的意思。
“就是内应。”
皇太极点了点头,声音压得更低。
“本汗要你假装叛出大金,带着你的部众归附科尔沁部。
他们近来一直在引诱我大金的蒙古部落叛逃,你此举绝不会引起怀疑。
待本汗率军抵达科尔沁边境时,你便在内部策应,趁其不备夺取牧场、粮仓,再与本汗内外夹击,定能一举击溃科尔沁部!”
恩格德尔这才恍然大悟,他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此计的精妙。
既不用倾巢而出,又能速战速决,还能让明军来不及反应。
他当即单膝跪地,语气铿锵:“奴才愿意领命!定不负大汗所托!”
皇太极见状,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许下重诺:
“此事若成,本汗将在大金设立蒙古八旗,你便是蒙古八旗的首位贝勒,你的部众也能享有与女真八旗同等的待遇,世代受大金恩宠!”
“蒙古贝勒!”
恩格德尔听到这四个字,眼睛亮得几乎要发光。
这不仅是权力的象征,更是蒙古贵族在大金能获得的最高荣誉,他连忙再次跪拜,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奴才谢大汗恩典!此生必为大汗效死!”
“起来吧。”
皇太极将他扶起,眼中却突然多了几分“不忍”,语气放缓了些:
“只是……要让科尔沁部彻底相信你的叛逃,还需演一场苦肉计。
唯有让你‘受够了大金的欺压’,他们才会对你放下戒心。”
恩格德尔心中一凛,随即毫不犹豫地说道:
“大汗放心!为了大金,为了大汗的托付,奴才任凭大汗安排!哪怕是受些皮肉之苦,也绝无半句怨言!”
“好!不愧是本汗的左膀右臂!”
皇太极赞许地点了点头,当即召来侍卫,脸上却是装出一副大怒的模样,当众宣布:
“恩格德尔今日在书房觐见时,言语冒犯大汗,实属大不敬!
念其往日有功,从轻发落!杖责三十,剥去一个牛录的兵力,以儆效尤!”
侍卫们不敢迟疑,当即上前将恩格德尔按在地上,重杖三十。
虽说是“从轻发落”,可每一杖都打得结结实实,恩格德尔的惨叫声传遍了整个皇宫,背上很快便渗出了鲜血,染红了他的蒙古袍。
杖刑结束后,恩格德尔被人搀扶着离开皇宫。
他走得踉踉跄跄,脸上却满是怨毒,嘴里还不停地骂骂咧咧。
这番“表演”,很快便传到了赫图阿拉的大街小巷,也传到了边境的科尔沁游骑耳中。
三日后。
恩格德尔便带着自己仅剩的两个牛录部众,赶着牛羊,浩浩荡荡地投奔了科尔沁部。
到了地方,还声泪俱下地向科尔沁部的莽古斯控诉皇太极的“暴虐无道”,请求科尔沁部收留。
莽古斯本就想拉拢大金的蒙古部落,以壮大自己的势力。
见恩格德尔“真心归附”,又带来了不少部众与牛羊,当即大喜过望,不仅接纳了他,还封他为“左翼台吉”,让他负责守卫东部边境。
专门防备建奴的进攻!
不过。
皇太极也明白,仅凭恩格德尔这一枚内应棋子,远不足以确保对科尔沁部战事的万无一失。
真正的致命威胁,始终来自抚顺方向的明军。
只要熊廷弼察觉大金主力动向,以明军如今的战力与粮草储备,只需三日便可兵临赫图阿拉城下。
他要的不仅是速胜科尔沁,更是要在整场战事期间,让明军按兵不动,至少要拖到他劫掠完科尔沁的物资、带着大军凯旋才行。
那时即便明军出兵,大金也已手握充足的粮草与牲畜,足以应对接下来的对峙。
可如何让坐拥数万精锐、素来谨慎的熊廷弼放下警惕?
这道难题,像一块巨石压在皇太极心头。
他在书房中枯坐一夜,烛火燃尽了三根,羊皮地图上“抚顺”二字被他用指尖反复摩挲,直到天快亮时,一个近乎冒险的念头才在他脑中成型。
乞降!
“只有让明军觉得大金已无还手之力,甚至愿意俯首称臣,熊廷弼才会放松戒备,将注意力从边境转移到‘接收降众’‘商议议和条款’这些琐事上。”
皇太极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低语,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至于投降的真假,只要能为大金争取到战机,哪怕演一场天大的戏,也值得!”
到了这个时候,只要能让大金渡过难关,什么阴谋规矩都可以用出来。
人选很快便在他心中敲定。
叔父舒尔哈齐的第四子,图伦。
舒尔哈齐是努尔哈赤的同母弟,早年虽随兄长一同起兵,却始终主张“与明通贡和好”,反对连年征战。
他曾多次私下与明朝边将接触,试图通过议和为女真部落争取喘息之机,甚至因不满努尔哈赤的扩张政策,计划带着部众移居他地,最终被努尔哈赤囚禁,于万历三十九年八月死于狱中。
“图伦是舒尔哈齐之子,身上流着‘主和派’的血,由他出面乞降,能让明军相信,大金内部确实因战败而分裂,连宗室子弟都不愿再与明为敌。”
“这份‘可信度’,是其他人都给不了的。”
次日清晨,皇太极便召图伦入宫。
此时的图伦,因父亲的罪名,在大金宗室中一直备受冷落,只挂着一个“闲散台吉”的虚衔,无兵无权,日子过得颇为拮据。
接到传召时,他还以为是皇太极要清算旧账,一路上心惊胆战,踏入书房时,膝盖都忍不住微微发颤。
“爱新觉罗图伦,拜见大汗。”
图伦躬身行礼,头埋得极低,不敢与皇太极对视。
“不必多礼。”
皇太极示意他起身,语气却没有丝毫温度。
“今日召你前来,是有一件关乎大金存亡的大事,要托付给你。”
图伦心中一紧,连忙说道:“大汗尽管吩咐,图伦万死不辞。”
皇太极走到他面前,目光锐利地盯着他,缓缓说道:
“如今大金兵败,粮草匮乏,明军在抚顺虎视眈眈,若不设法拖延,恐怕难逃覆灭之灾。
本汗思来想去,唯有向大明乞降,才能暂时稳住明军,为大金争取喘息之机。
而这份乞降的差事,本汗想让你去办。”
“乞、乞降?”
图伦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
“大汗,我大金与明有不共戴天之仇,怎能……”
“你以为本汗真的要投降?”
皇太极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
“不过是诈降罢了!只要你能说服熊廷弼,让他相信大金已无力再战,愿意暂缓进攻,为我军争取十日时间,待本汗平定科尔沁部,回来便恢复你的爵位,还会赏赐你一个牛录的兵力!”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若是你办不成此事,或是泄露了风声……你该知道,叔父、还有你那几个兄弟的下场,可不是唯一的先例。”
图伦浑身一震,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他看着皇太极眼中的威胁,又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心中清楚,这既是一场危机,也是一次翻身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