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481节

  他裹紧了身上的貂裘,却依旧挡不住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寒意。

  努尔哈赤一只手颤抖着伸进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银壶。

  壶中装着研磨成浆的辽参与鹿血的混合物,这是他最后的“续命之物”。

  努尔哈赤仰头将壶中的浆液一饮而尽,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只在胸口激起片刻的暖意,随即便是更深的虚弱感。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生命力正如同指间的流沙,在急速流逝,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

  “但总算是……撤出来了。”

  努尔哈赤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只要能回到老巢,他便能完成权力交接,为大金保住最后的基业。

  至于后面的事情.

  就不是他这个将死之人能给管的了。

  相信后人的智慧罢!

  战马继续在密林中穿行,前方的路渐渐变得狭窄,积雪也越来越厚。

  努尔哈赤正想让亲兵加快速度,却见一名斥候策马从前方奔来,脸上满是惊恐,翻身下马后连滚带爬地冲到他面前,声音带着颤抖:

  “大……大汗!前方……前方林道尽头,有明军!好多明军!”

  “什么?!”

  努尔哈赤猛地直起身,胸口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他死死抓住马鬃,才勉强没有栽倒。

  他不敢置信地盯着斥候,厉声问道:“你看清楚了?真是明军?不是科尔沁部的蒙古人?”

  “是……是明军!”

  斥候咽了口唾沫,语速飞快地说道:“他们穿着明军的甲胄,手持火铳与长矛,在林道尽头列着阵型,看样子……是早就等着咱们了!”

  努尔哈赤闻言,脸上顿时一阵青白变幻。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努尔哈赤口中喷出,溅在身前的雪地上,如同绽放的红梅。

  他以为分路撤退能骗过所有人,以为穿过这片人迹罕至的密林便能安全。

  却没想到,明军仿佛未卜先知一般,提前知晓了他的动作!

  这些明军,是从抚顺飞过来的不成?

  他脸上的苦笑之色,逐渐变成绝望。

  难道

  天真的要亡我努尔哈赤?

  ps:

  7900字!

第377章 末路鏖战,汗王之死

  拦住努尔哈赤去路的明军,并非凭空出现的神兵。

  这支队伍的统帅,正是时任辽东巡抚的孙承宗,麾下皆是他一手整训的辽阳明军精锐。

  早在红河谷战事爆发前,孙承宗便已按照明军的整体部署,从辽阳出发,悄然出抚顺关,攻占了位于赫图阿拉西南的土木河寨。

  这座寨子扼守着通往赫图阿拉的要道,战略意义非凡,孙承宗此举,本是为了牵制努尔哈赤的兵力,与熊廷弼形成夹击之势。

  可彼时的努尔哈赤,正一门心思援救抚顺,竟全然无视了土木河寨的明军。

  在他眼中,这支“偏师”掀不起大浪,远不如抚顺的正面战局重要。

  他从未想过,自己当初嗤之以鼻的“偏师”,会在这个时候,成为将他逼入绝境的“催命符”。

  此刻的密林尽头,孙承宗身披厚重的玄铁鳞甲,手持一柄长剑,立于队伍前方的高坡上。

  他身后的明军早已列成严密的阵型:

  前排是手持长矛与盾牌的重甲步兵,盾墙如同钢铁铸就,将整个林道堵得严严实实。

  中间是架设好的火铳营,士兵们屏息凝神,火铳的枪口对准林道深处,只待一声令下。

  后排则是骑兵预备队,战马打着响鼻,随时准备冲锋,将突围的建奴士兵斩于马下。

  风雪刮人,酷寒难耐,却没有一人动摇。

  这支队伍,早已在孙承宗的训练下,练就了钢铁般的纪律。

  当然

  今日的这个针对努尔哈赤的包围圈,实属意外。

  毕竟。

  按照孙承宗最初的计划,他攻占土木河寨后,本想继续按兵不动,等待熊廷弼的信号。

  可随着红河谷战事胶着,他意识到“被动牵制”已不足以影响战局,便主动出击,率领大军接连攻克了建奴的新寨、汪红木寨、五岭关等据点。

  这些据点皆是赫图阿拉的外围屏障,拿下它们,便等于撕开了建奴老巢的防御圈。

  数日前,孙承宗更是率军直抵赫图阿拉城下,展开围攻。

  只是,赫图阿拉城中,还有阿敏坐镇,加之两千精锐和数千老弱,这些兵力,守住赫图阿拉,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连攻数日,孙承宗打不下赫图阿拉,又担忧建奴主力回师围攻,于是乎便撤军了。

  没想到,这个决策竟让他撞上了“大鱼”。

  撤退途中,孙承宗派出去的游骑突然传回消息:

  在密林东侧的山道上,发现了大股建奴骑兵的踪迹。

  游骑描述,这支建奴队伍人数众多,却队形散乱,士兵们个个面带疲惫,战马也气息奄奄,显然是经历了长时间的奔袭与恶战。

  “定是熊廷弼在红河谷击溃了努尔哈赤!这是建奴的溃兵!”

  孙承宗瞬间做出判断。

  于是乎,这位辽东巡抚立刻调整部署,命步兵迅速抢占密林尽头的狭窄山道,构筑防御工事。

  火铳营埋伏在两侧的山坡上,借助树木掩护。

  一张针对建奴溃兵的包围圈,悄然形成。

  此刻,在包围圈中。

  努尔哈赤勒住战马,目光扫过四周被积雪覆盖的古木,每一棵树下仿佛都藏着明军的伏兵,那种无形的包围感,让这位纵横辽东数十年的枭雄,第一次生出了手足无措的惶惑。

  方才派出去的斥候,已陆续带回消息。

  东向的山道被明军的鹿砦与火铳手封锁,西向的河谷里隐约能看到明军骑兵的马镫反光,就连他最初以为能绕路的北侧山坡,也被身着重甲的步兵堵住了去路。

  唯一的“生路”,竟是退回红河谷。

  可那里如今满是陈策的追兵与科尔沁部的骑兵,回去便是自投罗网。

  “孙承宗……辽阳明军……”

  努尔哈赤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胸口的疼痛又一次袭来,他忍不住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斥候说的没错,阻拦他的并非沈阳方向的援军,而是当初被他视作“无关紧要”的辽阳明军偏师。

  那个攻占土木河寨时,他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浪费的队伍,如今竟成了索他性命的恶鬼!

  “大汗!”

  扈尔汉策马上前,他也有些慌了。

  但在此刻,他知道他不能说丧气话,于是,振作精神,道:

  “明军虽布下包围,可咱们还有万余众!只要集中兵力,朝着东侧山道猛攻,未必冲不出去!

  大汗忘了,赫图阿拉城中还有二贝勒的人马,等咱们这边开战,二贝勒定会率军出城夹击,到时候内外呼应,说不定还能反杀明军一场大胜!”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指向东侧,仿佛已能看到二贝勒率军驰援的景象。

  可努尔哈赤只是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扈尔汉,落在身后的八旗子弟身上。

  这些人大多歪歪斜斜地坐在雪地上,有的靠在树干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盹。

  哪怕是身边斥候的呼喊,都没能让他们睁开眼。

  有的则抱着马脖子,手指冻得发紫,连缰绳都快握不住。

  还有的伤兵躺在雪地里,伤口渗出的血早已冻成冰,却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

  他们的甲胄上凝着厚厚的冰霜,战马低垂着头,鼻孔里喷出的白气越来越微弱,蹄子在雪地里踉跄着,连站立都有些不稳。

  “三天三夜了……”

  努尔哈赤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眼中满是悲凉。

  “他们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没吃一口热饭了。”

  他抬手,指了指那些昏睡的士兵。

  “你看他们,现在只要倒下去,就能立刻睡着,这样的疲敝之军,怎么冲得出明军的重重围攻?”

  扈尔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又一名斥候从队伍后方疾驰而来。

  他的战马口吐白沫,刚冲到努尔哈赤面前,便轰然倒地,斥候也摔在雪地里,挣扎着爬起来,声音很是慌乱:

  “大……大汗!明军的追兵……从后面追上来了!还有科尔沁部的蒙古人,再有一两个时辰,就要到了!”

  “轰!”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队伍中炸开。

  原本昏睡的士兵猛地睁开眼,眼中满是恐惧;扈尔汉的身体晃了晃,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前有孙承宗的辽阳明军伏兵,后有陈策的追击骑兵与科尔沁部的蒙古游骑,而他们自己,是一支三天三夜未歇、连握刀都有些费力的疲敝之军。

  努尔哈赤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血腥气的冷空气,再睁开眼时,眼中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绝望。

  现在的境遇,可以用八个字形容: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但.

  就这样放弃了吗?

  不!

  这不是我努尔哈赤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密林中的寒风依旧凛冽,可努尔哈赤眼中的绝望,却如同被烈火焚烧的积雪,迅速消融。

  他是努尔哈赤,是统一女真、建立大金的英明汗,不是只会在绝境中哀叹的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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