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黄台吉却缓缓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得与殿内的狂热格格不入。
“没时间了,而且南下也没有意义。”
“这是何道理?”
图尔格愣了一下,上前一步,语气中带着不解。
“咱们现在势头正盛,拿下全州、江华岛不过是时间问题,为何说没意义?”
黄台吉从宝座上站起身,走到殿中央的舆图前,手指重重按在朝鲜半岛的版图上。
“此番南下,本就不是为了灭国,而是为了劫掠人口与物资。
如今汉城的财宝已装车,俘虏的朝鲜百姓与工匠也逾十万,咱们的目的早就达到了。”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况且,你们以为,我们真能彻底统治朝鲜?
朝鲜虽弱,却有数百年来的家国观念,李珲虽逃,可各地的义兵已开始作乱,咱们若久留,只会陷入无尽的游击战中。”
这话如同冷水,浇灭了不少将领的热情。
阿济格皱起眉头:“义兵?不过是些乌合之众,何足为惧?”
“乌合之众?”
黄台吉冷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份探报,扔在阿济格面前。
“你自己看!义州、定州等地的义兵已聚集数千人,不仅杀了咱们留守的精锐,还夺回了两座县城!
如今朝鲜各地都在响应,时间拖得越久,这股势力只会越大。
咱们是来劫掠的,不是来当‘剿匪官’的。”
若是陷入治安战,他八旗大军再厉害,也会被拖在此处。
说完。
黄台吉又转向图尔格,语气多了几分凝重。
“更何况,探报还说,明军已在鸭绿江北岸集结,看样子是要进入朝鲜!
咱们若是继续南下,届时不仅要对付朝鲜义兵,还要与明军正面交锋。
异地作战,腹背受敌,这是兵家大忌,咱们耗不起。”
将领们闻言,纷纷沉默下来。
他们这才意识到,眼前的“胜利”背后,藏着多少隐患。
朝鲜义兵的骚扰、明军的逼近,都是实实在在的威胁,若真如黄台吉所说,久留朝鲜只会得不偿失。
黄台吉看着众人的神色,语气缓和了几分,然而眼底却有几分焦虑。
“还有更重要的,后方的急报就没断过。”
“抚顺危急、开原危急,连赫图阿拉都传来了警报!咱们若是再不返程,恐怕等咱们回去,赫图阿拉都被明军捣毁了!”
这话一出,殿内彻底安静下来。
赫图阿拉是大金的根本,是八旗贵族的家眷与粮草所在地,若是老巢被端,他们即便拿下朝鲜,也成了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现如今,只能见好就收了!”黄台吉叹了一口气,脸上有着不甘之色。
他何尝不想彻底征服朝鲜,将这份功绩刻在自己的汗位路上?
可他更清楚,眼下保住大金的根本,比什么都重要。
好在此次攻朝,他收获颇丰:
十万俘虏、无数财宝,还有“半月破朝鲜”的威望,这些足以让他在八旗贵族中站稳脚跟,甚至让他们承认自己“汗位继承人”的身份,为日后继承汗位铺平道路。
“现在,也只能如此了。”
阿济格很清醒。
继续向南征服朝鲜,确实不难。
朝鲜兵卒,对八旗精锐来说,如土鸡瓦狗。
拿下朝鲜国主,更是有手就行。
然而.
时间拖得太久,一旦明军进入朝鲜,他们劫掠的这些东西,可就带不走了。
现在及时抽身,是个明智之举。
很快。
黄台吉的军令传遍全军。
亲兵们骑着快马穿梭在营地与汉城街巷间,高声传达着命令:
“贝勒爷有令!即刻收拾战利品与俘虏,两日后一早全军北返!主力全速回撤,务必赶在明军之前返回辽东!”
帐篷内、民宅中,八旗士兵与朝鲜降兵瞬间忙碌起来。
有人扛着装满金银的木箱,有人将俘虏用绳索串联起来,有人则在焚烧房屋,浓烟滚滚,将汉城的天空染成灰蒙蒙的一片。
黄台吉站在王宫台阶上,看着眼前混乱却有序的景象,目光转向身旁的阿济格,突然开口问道:
“朝鲜那些归附我等的人中,可有堪用的?”
阿济格愣了一下,随即回想起来,点头道:
“倒是有两个可用之人。一个名叫全焕,是前朝鲜军的百户,武艺尚可,尤其使得一手好棍棒,此前攻城时还帮着咱们杀了不少守军。
另一个名叫朴熙,原是汉城的小吏,颇有心计,也有野心,早在咱们围城时就偷偷派人来投诚,给咱们送过不少城内的情报。”
“全焕、朴熙……”
黄台吉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算计。
“传我命令,敕封全焕为‘汉城王’,朴熙为‘平壤王’。咱们带不走的府库物资、兵器甲胄,都赏赐给他们。”
“八哥这是什么意思?”
阿济格彻底愣住了,他本以为这些归附者最多只能当个向导或炮灰,没想到黄台吉竟会封他们为王,还赏赐这么多东西。
“咱们好不容易打下汉城、平壤,怎么反倒把地盘赏给朝鲜人了?”
“你以为我是真心赏他们?”
黄台吉抬手拍了拍阿济格的肩膀,语气中满是深意。
“咱们走后,朝鲜义兵定会反攻汉城、平壤,让全焕和朴熙顶着‘王’的名号守着这两座城,正好替咱们牵制义兵,让他们没空追着咱们的屁股打。
而且,就算是我们想要守住汉城、平壤,在明军来了之后,真能守住?
另外,若是这两人真有本事,能在义兵和明军的夹缝中活下来,那他们就是咱们安插在朝鲜的棋子。
日后咱们再想打回来,只需一纸命令,他们便会乖乖归顺,咱们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掌控朝鲜。
就算他们失败了,也能借着与义兵、明军的厮杀,继续削弱朝鲜的实力,还能吸引明军的注意力,为咱们北返辽东争取时间。”
黄台吉呵呵一笑。
“不过是两个弃子,几处空城和一堆带不走的东西,却能换来这么多好处,何乐而不为?”
阿济格这才恍然大悟,忍不住咧嘴笑道:“八哥高明!还是你想得周全!我这就去安排,保证让全焕和朴熙感恩戴德,替咱们盯着朝鲜的烂摊子!”
说罢,他转身快步离去,脸上满是兴奋。
他已经能想象到,那两个朝鲜人得知被封王时,会是何等狂喜的模样。
时间飞速流逝。
很快便到了第二日清晨。
汉城的城门缓缓打开,八旗大军如同黑色的洪流,朝着北方进发。
队伍最前方是八旗精锐骑兵,中间是推着战利品的大车与被绳索串联的俘虏。
足足有一万朝鲜百姓与一万降卒,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稍有迟缓,便会遭到八旗士兵的鞭打。
队伍后方则是断后的步兵,警惕地盯着身后的汉城方向,以防义兵突袭。
黄台吉勒马走在队伍中央,回头望了一眼渐渐远去的汉城。
这座两日前还充斥着厮杀与抢掠的城池,此刻已变得死寂,只余下遍地的尸体与被洗劫一空的府库。
黄台吉心里明白,自己走后,朝鲜定会陷入更大的混乱:
义兵会反攻,全焕与朴熙会抵抗,而府库空虚、人口流失,今年的朝鲜,必定会爆发大规模的粮荒,饿殍遍野。
可这些,都与他无关了。
他的目光早已越过鸭绿江,投向了遥远的辽东。
那里有他的老巢赫图阿拉,有八旗的大军,还有与明军的生死博弈。
此番攻朝收获的威望与财富,是他争夺汗位的资本、
而辽东的战局,则是他能否真正站稳脚跟的关键。
毕竟,辽东,才是大金的根本。
朝鲜不是。
“驾!”
黄台吉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发出一声嘶鸣,加快了步伐。
寒风卷着雪粒,打在他的脸上,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北返的决心。
他身后的大军如同一条长龙,在雪原上蜿蜒前行,朝着辽东的方向,疾驰而去。
另外一边。
红河谷的风雪依旧未停。
山顶明军营寨的冰墙在寒风中泛着冷硬的光,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将建奴大军死死挡在山下。
这场围攻战,从日出打到日落,又从夜幕持续到晨曦,早已超出了努尔哈赤的预期。
最初,明军只是依托山道狭窄的地形阻滞进攻,如今却借着营寨与冰墙,将防御做得密不透风。
八旗士兵如同潮水般一次次涌上山道,楯车撞向冰墙,弯刀劈砍木栅栏,却始终难以突破明军的防线。
好几次,八旗精锐已攀上冰墙,眼看就要攻破营寨,寨中却总能冲出一队精锐明军,悍不畏死地发起反击,将建奴士兵硬生生推下山道。
狭窄的山道,让八旗精锐的人数优势,发挥不出来。
“废物!都是废物!”
努尔哈赤立于山下的高坡上,看着又一次败退的士兵,狠狠将马鞭抽在雪地里,雪粒飞溅,语气中满是压抑的怒火。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山顶的营寨,心中渐渐升起一丝疑虑。
此前营寨几次“摇摇欲坠”,难不成是熊廷弼故意装出来的?
那个熊蛮子,难道是算准了他会急于拿下红河谷,故意把他的大军钉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