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刘兴祚的眼睛瞬间亮了。
“此话怎讲?科尔沁部内部怎么会有分歧?”
炒花见刘兴祚感兴趣,便也不再隐瞒。
反正这些情报说出来,既不会损害内喀尔喀的利益,还能卖刘兴祚一个人情,为日后留条后路。
“科尔沁部与建奴有姻亲,早年便归附了努尔哈赤,这是亲建奴派。
可近年来,明军在辽东渐强,加之科尔沁部的哲哲被大明皇帝纳为妃子,许多科尔沁贵族不想再被建奴牵制,想要依附大明,这便是亲明派。”
他端起酒碗抿了一口,继续道:“昨日听说抚顺城破、代善战死,两派便吵了起来,亲明派说该趁机倒向大明,亲建奴派却坚持要按原计划援金,两边各不相让,差点就动了刀兵。”
“原来如此!”
刘兴祚猛地一拍大腿,心中的失望瞬间被狂喜取代。
炒花不愿出兵,可科尔沁部有亲明派啊!
若是能说动科尔沁部出兵,不仅能解红河谷之围,还能借机分化草原部落与建奴的关系,简直是一举两得!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目光重新落在炒花身上,语气带着几分试探:
“台吉既然知晓科尔沁部的内情,想必也有办法让我与他们的亲明派见上一面吧?”
炒花看着刘兴祚眼中的光芒,哪里还不明白他的心思?
他沉吟片刻,缓缓点头:“倒也不是不行。我可以派人护送你过去。只是威虏伯,此事若是成了,你可得在熊经略面前多提我内喀尔喀一句,毕竟,这消息是我告诉你的。”
“那是自然!”
刘兴祚立刻应下,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只要能解红河谷之围,台吉的这份人情,我刘兴祚记在心里,大明也记在心里!”
“不过,在台吉派信使去科尔沁之前,我还需向台吉借一样东西。”
炒花正琢磨着如何在“不出兵”与“结好大明”之间找平衡,闻言一愣,放下酒碗问道:
“哦?威虏伯要借什么?只要我内喀尔喀有的,定然不会推辞。”
他以为刘兴祚要借马匹、干粮,或是护卫的士兵,却没料到接下来的话让他心头一震。
“借一道圣旨,或是一块黄布,能做成圣旨模样的东西便好。”
刘兴祚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
“嘶!”
炒花倒吸一口凉气,端着酒碗的手微微一顿,酒液晃出几滴洒在羊毛毯上。
他瞬间明白了刘兴祚的目的。
这是要假传圣旨,借着大明的名义去说服科尔沁部的亲明派!
要知道,假传圣旨乃是灭族的死罪,那些循规蹈矩的中原官员,便是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做。
可眼前的刘兴祚,竟能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倒真有几分草原汉子的狠辣与果决。
“威虏伯果然不是那些墨守成规的中原官员,倒有几分我们草原人的做派。”
但他意有所指的问道:
“可是假传圣旨是杀头诛九族的罪过,您就不怕事后大明追究?”
“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
刘兴祚将酒碗一饮而尽,碗底重重磕在桌上,声音掷地有声。
“眼下熊经略困在红河谷,多耽搁一刻便多一分危险,我深受皇恩,只要能够战胜建奴,便是时候追击,要杀我刘兴祚,我也认了。”
刘兴祚对大明的忠诚,远超常人想象。
“科尔沁部的亲明派虽有心助明,却缺一个‘名正言顺’的由头。
我若能拿着‘大明旨意’去,他们便有了出兵的理由,既能说服部众,又能堵住亲建奴派的嘴。
这层窗户纸,总得有人来捅破。”
他盯着炒花,催促问道:“台吉可有?若是没有黄布,便是染成黄色的麻布也行,只要看着像那么回事便好。”
炒花敬佩刘兴祚的忠诚,但还是摇摇头,坦诚道:“圣旨是真没有。”
他解释道:“你也知道,扎鲁特、巴林、翁吉剌特、巴岳特、乌济叶特五部与大明向来只靠‘互市’和‘抚赏’打交道。
你们给我们银两、布匹、茶叶,我们帮你们牵制建奴,说白了就是军事上的合作,算不得正式的藩属。
大明从未给我们下过圣旨,更没册封过什么爵位,哪里来的圣旨?”
刘兴祚闻言,脸上的期待淡了几分,却没完全失望。
他本也没指望炒花真有圣旨,不过是试一试。
就在这时,炒花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不过,圣旨没有,倒是有几道大明兵部发的谕帖。”
他挥手召来一名亲兵,吩咐道:“去我帐中,把那只紫檀木盒子取来,里面有大明的谕帖。”
亲兵应声而去,不多时便捧着一只雕工粗糙的紫檀木盒回来。
炒花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三四张泛黄的纸,纸张边缘绣着简单的云纹,右上角盖着大明兵部的朱红大印,正是此前明朝为了协调军事合作,发给内喀尔喀五部的谕帖,内容多是“令尔部牵制建奴游骑”“按时赴互市交割”之类的话。
“只是这谕帖的内容是定死的,我可改不了。”
炒花拿起一张谕帖递给刘兴祚。
“这东西既不是圣旨,内容也和科尔沁部无关,您要它做什么?”
刘兴祚接过谕帖,手指抚过纸上的朱红大印,眼中瞬间闪过一抹亮色,仿佛拿到了宝贝一般,忍不住笑道:
“有这个就够了!内容是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上面的兵部大印。只要让科尔沁部的人看到这枚印,他们就会相信,我此次来劝他们出兵,是有大明官方授意的,不是我个人的主意。”
他将谕帖小心翼翼地折好,又接过明黄色的布帛,把他卷成圣旨的模样,放进怀里,对着炒花拱了拱手:
“多谢台吉!有了这东西,说服科尔沁部的把握便又大了几分。”
“威虏伯定好主意就好,我就祝兄弟一路顺风了!”
“此事若成,台吉便有大功!”
刘兴祚端起酒碗,与炒花碰了一下,心中已然开始盘算如何说服科尔沁部出兵了。
而炒花痛饮一杯酒,看着刘兴祚的侧脸,心中也打着算盘。
若是刘兴祚真能说动科尔沁部,内喀尔喀五部即便不出兵,也能借着这份“情报之功”,与大明攀上关系。
总之
无论战局如何,他炒花都不会吃亏。
刘兴祚在帐中匆匆吃过烤羊肉、灌下两碗暖身的马奶酒,便作别炒花,翻身上马,身后二十名内喀尔喀骑兵紧随其后。
这是炒花“借”给他的护卫。
“驾!”
刘兴祚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吃痛,发出一声嘶鸣,四蹄翻飞,在雪地上踏出深深的蹄印。
二十里路程,他恨不得一鞭催到底。
凛冽的寒风刮得脸颊生疼,他却浑然不觉,只死死盯着前方夜色中隐约的篝火轮廓。
身后的二十名骑兵虽熟悉草原地形,却也被他催得气喘吁吁,战马的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蹄声密集得如同急雨。
不过一个时辰,科尔沁部的营地便赫然出现在眼前。
刘兴祚勒住战马,目光扫过营地布局。
按炒花所说,亲明派的科尔沁右翼部落驻扎在南面。
他深吸一口气,翻身下马,大步走向营门,声音洪亮:
“明国使者刘兴祚在此!速去通报你家首领,此前派往大明的两位奥肯,回信已到!”
“奥肯的回信?”
守卫们面面相觑,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此前科尔沁右翼派布和台吉的两个女儿去试探大明,本就抱着依附的心思,如今听闻回信已到,哪敢怠慢?
一名百夫长立刻转身,朝着中军大帐的方向狂奔而去,其余守卫则下意识地收了兵器,虽仍盯着刘兴祚身后的二十名内喀尔喀骑兵,却已没了敌意。
不过片刻,中军大帐方向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莽古斯、明安、孔果尔三兄弟快步走出,身后还跟着布和台吉。
这四人正是科尔沁右翼亲明派的核心,此刻脸上满是急切与兴奋,脚步都比平日快了几分。
可当他们看到刘兴祚身后只有二十名草原骑兵,既无明军仪仗,也无随行官员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这位便是明国的天使?”
莽古斯上前一步,目光在刘兴祚身上扫过,虽仍保持着恭敬,语气却多了几分试探。
“为何不见明军护卫与文书官?”
刘兴祚心中早有准备,脸上却不动声色,反而微微皱眉,语气带着几分“不悦”:
“路途仓促,为赶在努尔哈赤察觉前送信,本使只带了轻骑。难道尔等信不过我大明?”
这话一出,莽古斯顿时语塞。
明军方才斩了代善,他哪敢说“信不过”?
莽古斯尴尬笑了两声,连忙上前两步,侧身引道:“天使说笑了!我等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回信,一时失言,还请天使莫怪!快,帐内说话!”
众人簇拥着刘兴祚走进中军大帐。
帐内铺着厚实的虎皮毯,中央燃着一只铜制火盆,松木燃烧的暖意驱散了寒气;帐壁上挂着弓箭与弯刀,处处透着草原部落的粗犷。
莽古斯请刘兴祚坐在主位左侧的羊毛垫上,自己与明安等人分坐两侧,刚坐稳,便忍不住急切地问道:
“请问天使,两位奥肯的回信何在?大明……究竟愿不愿接纳我科尔沁右翼?”
刘兴祚端起侍女递来的马奶酒,却没有喝,反而缓缓放下酒碗,脸上露出一丝“无奈”:
“回信自然是到了,只是并未随我带来,沈阳方面怕路途有失,将回信暂存于府库,只让本使先带口信与信物,召尔等部众,宣告大明的旨意。”
“存于沈阳?”
莽古斯三兄弟对视一眼,眼中的疑惑更甚。
哪有使者不带回信,只带“口信”的道理?
明安忍不住追问:“天使此话,我等……我等实在难以信服。若无回信为证,部中台吉们怕是不会认可啊!”
“尔等不必信我,但需信大明的圣旨,信这兵部谕帖!”
刘兴祚猛地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两样东西。
一是炒花帮他准备的黄布,颜色鲜艳,卷成圣旨模样,一看便有“皇家气象”。
二是那道盖着大明兵部朱红大印的谕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