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林黛玉收下了水粉盒,贾宝玉顿时喜得抓耳挠腮,这才将目光投向屋子其他地方。
见迎春几人都在,便一一笑着打招呼。
榻上,那袜子在一众针脚细密、做工精巧的女红物件里,显得格格不入。
贾宝玉眼尖手快,一把将袜子夺在手中。
探春见状,忙不迭起身欲抢回,却只抓到了一把空气。
贾宝玉身形一转,侧身躲开,定睛瞧去,只见袜子上部分地方针脚歪扭,还有几处漏针,当即放声笑道:“这些都是给我的?
三妹妹,你的手艺可大不如前了!这袜子,我可瞧不上!”
探春听了这话,心头猛地一颤,下意识地看向林黛玉,见她神色平静,仿若未闻,暗叫不好。
她忙不迭地伸手将那袜子夺了回来,没好气地嗔道:“哪有什么手艺大不如前!不过是做工时一时疏忽,才出了这般岔子。
本就不是给你的,你不要,有的是人要!”
贾宝玉嘴角含笑,调侃道:“若不是给我的,还能给谁呢?总不至于给环哥儿吧,这双袜子实在是难看得很……”
话未说完,一直静坐在书桌旁的林黛玉,再也按捺不住,“噌”地一下站起身来,眼眶泛红,泪水在眸中打转:“难看又怎样?又不是给你做的!”
林黛玉话音刚落,便将手中诗集轻轻搁在一旁,旋即起身,匆匆跑了出去。
“姑娘!”
身旁的丫鬟雪雁和紫鹃见状,神色慌张,赶忙快步追了上去。
“宝二哥!”
探春目睹这一幕,又惊又怒,暗自懊恼方才怎么没拿了针线把宝玉的嘴给缝上。
即便贾宝玉平日里神经大条,此刻也察觉到气氛有些异样,顿时愣住,呆呆问道:“那手套,竟是林妹妹绣的?”
意识到自己怕是不小心得罪了林黛玉,贾宝玉心头一急,赶忙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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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内,梦坡斋中。
贾政考较贾环课业完毕,原本因清晨贾宝玉之事而郁塞不畅的心境,此刻竟舒缓了许多。
显而易见,他对贾环近来的学业长进颇为满意。
贾政沉吟片刻,而后对着贾环问道:“我看着你四书五经都已读通,可想下场一试?”
见贾环面露迟疑之色,贾政难得宽慰道:“左右你年纪还小,考不中也不要紧,权当是积累下经验了。”
贾环挠了挠头,小心翼翼地觑着贾政的脸色,赔笑道:“老爷,表哥前些日子提过,要送我去国子监读书,这不,过几天国子监便要开学了……”
贾政闻言,原本端着茶杯正要浅抿一口的手猛地一顿,眼中瞬间涌起惊喜之色,忙问道:“此话当真?”
贾政见贾环重重颔首,面上惊喜之色转瞬化作欣慰笑容,当即激动起身,双手亦微微颤抖。
“国子监!这可是大景朝所有读书人梦寐以求、心驰神往的圣地!”
贾政一边说着,一边来回踱步,此刻,他仿若已然瞧见贾环于国子监中勤奋苦读、学业有成之景。
“你表哥对你如此看重,这般厚待,这份情谊切不可辜负。”贾政停下脚步,行至贾环跟前,目光灼灼地凝视着他,言辞恳切道,“进了国子监,其中皆是饱学鸿儒,同窗也都是人中翘楚。
你可得把心思都放在读书上,发愤图强,莫要辜负了你表哥的一番好意,亦不可丢了咱们贾家的颜面!”
关键在于,国子监的监生,地位等同于秀才,可直接参加乡试,起点便比他人高出许多。
贾环见贾政平日里总端着严父的架子,如今这般激动,心中五味杂陈。
踌躇片刻,方才开了口:“老爷,儿子若去国子监读书,老祖宗和太太那边……”
贾政正捻着胡须,动作微微一滞,脸上的激动之色也淡了几分,旋即沉声道:“老太太那边,自有我去说。
你只管收拾妥当去国子监读书便是!
身上可还缺银两用?”
说着,便要往桌上取纸笔,给贾环写批条。
贾环见状,急忙上前拦住贾政,劝道:“老爷,表哥说国子监里食宿皆备,无需额外花费。”
比起银子,他还是更担心过几天能不能顺利进国子监。
贾母和王夫人百分百会想法子拦着他不许去。
贾政摆了摆手,依旧在桌案上提笔书写,一边对贾环谆谆教导:“国子监不比家中,平日里与同窗往来交际,皆需用银子。
这钱万不可省,但也不准肆意挥霍,明白吗?”
第140章 争执,可怜的王夫人
待贾环拿过批条,出了梦坡斋,贾政便是去了一趟东府,而后便是来到了王夫人的院里。
“我不同意!”
果不其然,贾政向王夫人提及贾环欲入国子监读书之事后,王夫人原本还算温和的面容瞬间变色,眼中满是惊怒与决然。
紧接着,她猛地一拍桌案,桌上的茶盏都被震得跳了几跳,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屋内格外刺耳。
她言辞决绝,声音尖锐且坚定,毫不犹豫地反对道:“老爷,此事断不可行!”
王夫人瞧着贾政面色有些难看,心中虽有些许忐忑,可那反对的心思却丝毫未减。
她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语气缓和几分,可话语里依旧满是不容置疑的坚决,说道:“环哥儿年纪还小,身边又无人悉心照料。
依我看,还是等再过几年再说吧!”
贾政并未多想,只一心觉得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于是坚持劝道:“夫人有所不知,进了国子监,便能直接考举人。
环哥儿如今也不算小了,已到了可以潜心求学的年纪,早一年进去,便能在学业上比旁人领先一年,日后的前程也多一分保障!”
王夫人听闻这话,原本就不太好看的面色愈发阴沉,仿佛被一层乌云笼罩。
要说她这一辈子,最得意、最引以为傲的子女是哪个?
既非正月初一出生,被视作祥瑞的元春,也不是衔玉而生,受尽全家宠爱的贾宝玉,而是她的大儿子贾珠。
贾珠年少英才,小小年纪,便在科举之路上崭露头角,成功考中了秀才。
那考中之时,可比隔壁府的贾敬还要年轻几岁,当时贾府上下,都对贾珠寄予厚望,只道是贾府未来的顶梁柱,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若不是天妒英才,因病早早去世,贾珠如今怎么说也该是个举人,甚至有望高中进士,光耀门楣。
而如今,她听贾政说,贾环这个庶出的小杂种,进了国子监就相当于有了秀才的资格,可以直接去考举人?
那贾珠这么多年的苦读、努力又算什么?
她心中越想越气,那股子不平衡的劲儿在心底翻涌。
王夫人眉头紧皱,她死死地拽住手中的佛珠,那佛珠在她的紧握下,都似乎发出了细微的“嘎吱”声。
她继续反对道:“老爷,我自然是知晓进国子监读书的重要性,这关系到孩子的前程大事。
但是,依我看,是不是可以叫宝玉先去?宝玉向来聪慧,若去了国子监,必定能学有所成。”
早上宝玉那档子事再度痛击起贾政的神经,他当即冷笑道:“那孽障连本《大学》都背不下来,也敢肖想国子监?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可是听贾环说了,自从贾代儒开始严格管理族学,族学的进度早就过了四书,如今已开始讲解五经。
四书里的《大学》,连贾兰都能全文背诵,那孽障连个七岁孩童都比不上!
真要是把这孽障送进国子监,贾家的脸都要被这混账东西丢尽了!
听着贾政这般毫不留情地贬低贾宝玉,王夫人当即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跳了起来,说道:“宝玉那是这几日身子不适,精神不济!
等他身子调养好了,凭他那机灵劲儿,背书还能是什么难事?”
贾政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贾宝玉聪明吗?
自然是聪明的,打小就口齿伶俐,模样生得俊俏,也极会讨长辈欢心。
可他只喜欢摆弄那些胭脂水粉,整日就知道在后宅与丫鬟们厮混,心思全然不在读书上进上,这样下去,能有什么出息?
但左右都是自己的儿子,贾政也不愿把话说得太过难听,便径自说道:“隔壁那位指名要环哥儿去,人家是一番好意,你拦着也无用。”
王夫人却不乐意了,恼怒道:“他有什么好事,不想着自己小舅子,反倒关心起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贾政面色一沉,也恼怒道:“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环哥儿也是元姐儿的弟弟!”
元春如今已跟了赵驹,且还是没名没分的,他也不敢直接跟王夫人说赵驹是赵姨娘的内侄。
他怕王夫人知道了跟他大闹一场。
王夫人面色难看至极,尖着嗓子道:“我不管!要么宝玉去,要么都别去!老爷今日若是执意要送环哥儿去,我绝不答应!”
贾政只觉得头疼欲裂,揉了揉太阳穴,说道:“你别无理取闹行不行!?
这关乎环哥儿的前程,你莫要因一己之私,误了孩子!”
王夫人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贾政,仿佛面前站着的是个陌生人,道:“我无理取闹?我这是为宝玉打算,难道有错吗?
老爷这般偏袒环哥儿,置宝玉于何地?”
贾政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宝玉是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什么都喜欢,就是不喜欢读书。
叫宝玉去国子监,他也定是整日心不在焉,岂不是白白辜负人家一番好意?
况且,人家答不答应让宝玉去还不一定呢!”
贾政顿了顿,又耐着性子劝道:“先让环哥儿去,也好给宝玉做个榜样。
宝玉先在家里读书,等他把四书五经读得差不多了,我再想办法送他进去,到时候也不迟。”
王夫人这会也看出贾政态度坚决,知道今日这事怕是拗不过去了,便不再坚持,冷笑道:“老太太那边同意了,我自然没有阻拦的道理!”
两人不欢而散,贾政心中烦闷,当即出了王夫人的屋子,脚步匆匆地往贾母屋里去了。
他得赶紧把这事儿跟老太太说清楚,好定下来。
见贾政头也不回地离开,王夫人面色难看,心中的怒火却无处发泄,憋得难受。
她瞧了瞧一旁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出的周瑞家的,当即便是吩咐道:“去,把那小贱人给我叫来!”
王夫人口中的小贱人,自然不会是晚辈。
没过多久,赵姨娘便被周瑞家的带到了王夫人的院子里。
赵姨娘进了屋,便向王夫人行礼请安,随后想要起身。
王夫人见状,冷笑道:“我还没开口,你就敢自己起来了?眼里还有没有规矩!”
赵姨娘暗自撇嘴,心中腹诽不知王夫人这是发的哪门子疯,好端端的又来刁难她。
但她也不敢表露分毫,毕竟寄人篱下,还得仰仗王夫人的脸色过日子,于是还是又乖乖地跪了下去,姿态卑微。
王夫人见她又跪了下去,心中那股怒火稍稍平息了些,冷笑着说:“听说环哥儿最近功课大有长进?这事儿倒是稀奇得很,平日里也没见他有这般出息。”
赵姨娘保持着跪地的姿势,心里却明白了几分,佯装茫然道:“太太,环哥儿的功课自有老爷操心,我一个妇道人家,向来不管这些学问上的事儿。”
王夫人嗤笑一声,说道:“少在这儿装蒜!我最近身子不爽利,既然环哥儿这般有能耐,等会儿让他抄一百遍《金刚经》给我!也好让我消消气,求个平安。”
赵姨娘一脸无辜道:“环哥儿平时的功课有老爷跟他表哥操心,我是万万不能插嘴的,要不太太亲自去跟老爷和环哥儿表哥说?”